乾隆四十三年元月,趁着新年的喜庆,陈道海独自携带一万两银票,深夜造访新任吏部尚书伍弥泰的府第。
还未进府,陈道海就被吓了一跳,乖乖,这晚上伍府怎么如此热闹非凡。门外站着一溜长长的人龙,都已经排到了巷子口。这些等候的人群,个个都是朝廷的命官,看顶戴,以六品京官居多。
陈道海心想,这年头想跑官的人还真多。看那情形,这姓伍的胃口还满大的。一万两可能不够,还是回去多取些银票再说。
陈道海马上重新折返回府,又多取了一万两银票,然后才慢条斯理地第二次来到伍府。现在他也不排队,反正都要花钱,也不再乎多花银子了。
先把门房及家丁给贿赂了,果真,陈道海毋须排队,便直接进到了伍府内。在家丁的带引下,陈道海来到了伍弥泰的书房。
伍弥泰正端坐在书桌旁,装作批改公文的模样。陈道海看在眼里,不由痛骂了几句,
真他妈的是个道貌岸然,假公济私,吃肉不吐骨头的家伙。这么光明正大地收受贿赂,还要在别人面前装出一副勤政为公的模样。哪天被钱给压死都不知道。
陈道海表面还得装出一副恭谦的样子,说道,
“伍大人,下官乃是刑部员外郎兼律例馆主事陈道海。”
伍弥泰稍微抬起眼撇了眼陈道海,又重新把注意力回到公文上,打着极重的官腔发问道,
“陈主事,你来此所为何事呀?”
还能为何事?不图升官我走你这条道干啥?陈道海又是一顿好数落。
“伍大人,鄙人任职律例馆已三月有余,甚觉此职之清闲,不能更好地为吾皇分忧。恳请伍大人能把下官转调至公务繁忙之处任职。”
伍弥泰拖长声调说道,
“这是好事嘛,想要为皇上多效力分忧,值得赞许。”
说到这,伍弥泰话峰一转,又说道,
“但是,这官职就这么多,也早已是分配妥定,再无半点实缺可以让你调补任用了。”他又是好一阵的长吁短叹,为陈道海可惜。
陈道海知晓这伍弥泰心中所想,必是没见着银子不放鹰。于是小声地陪着笑脸说道,
“大人,您日夜操劳,身体要紧。我这有些补品,可让大人您好生调养一番。”
伍弥泰也不客气,接过陈道海递上来的小锦盒,打开一看,顿时眉开眼笑,二万两的银票,这可是不小的数目。
嘴上也变得格外的亲热,说道,
“陈主事,依你的办事能力,在刑部中可算是数一数二的。把你放在那律例馆中确实有些大材小用,暴敛天物了。
刑部右侍郎阿扬阿刚刚外放出任盛京将军一职,这右侍郎的位子尚算是空缺之中,这升转右侍郎一职凭你的才干应该不在话下的。
这样吧,你再去走走刑部尚书杨定先杨大人的路子,让他明日在朝上与我一同举荐你。有我二人同时保奏,这个大实缺必落于你手。”既然收了这么一大笔钱财,那就给陈道海一个机会,看他有没能耐坐上侍郎宝座。
陈道海对吏部的职权也清楚得很,凡是低于三品的官职,吏部才有权力直接任命,三品以上朝官必须由皇上亲自选派出缺。
见伍弥泰下了保票,也不在其府上久呆,立刻转往刑部尚书杨定先的府上。因为都是熟门熟路了,故很快杨许二人也达成了某项交易。这进出一次刑部尚书府第,让陈道海又破费了二万两。
第二日早朝之时,乾隆帝跟前的太监李树春高声喝唱道,
“有本早奏,无本退朝。”
伍弥泰走出班列跪奏道,
“臣有本起奏。”
乾隆一看,原来是吏部尚书伍弥泰。
“爱卿有何本奏来?”
“皇上,刑部右侍郎阿扬阿因迁任盛京将军,而使右侍郎一职空缺。刑部乃国之根本所在,其副官皆不宜缺任太久,恳请皇上任命一能吏出任此职。”
乾隆一听,原来所为此事,便发问道,
“那爱卿心中可有人选?”
“臣以为新任刑部员外郎兼律例馆主事陈道海可胜任此职,他虽年纪尚轻,可能干过人,由其出任刑部右侍郎一职,定能协助刑部的杨大人处理好本部事宜。”
此时,杨定先也出列奏道,
“皇上,鄙部员外郎兼律例馆主事陈道海确实才华出众,实可出任刑部右侍郎一职。”
乾隆听到伍、杨二人所呈述之事,不免失神了会。这个陈道海啊,看来有些蠢蠢欲动,按捺不住心情了。他年纪还轻,还需再多敲打几年,磨磨性子方可成大器
。若是现在便升迁,对其日后发展反而不利。
又细思量了会,觉得这陈道海能让两位尚书同时举荐,着实也有点才干。超擢其人也未必不是件好事。先帝雍正爷跟前的鄂尔泰不也是从宗人府员外郎径自升到云南巡抚一职上来的,深得雍正爷的欢心,更是配享太庙。
乾隆正要准奏之时,已位列军机大臣的和珅听到居然是有关陈道海的提议,眼露寒光,冷哼了下,不能让陈道海得逞。他要升为侍郎,那自己在朝中可就凭空多了个劲敌。和珅不失时机地出班说道,
“皇上,微臣也有本奏。”
“和卿家既然也有本奏,那就快快道来。”
和珅要起奏的自然是与陈道海升任刑部右侍郎一职有关系,他这般奏道,
“皇上,微臣与陈道海曾共同做事过一段时间,也认为此人确实极有才干,伍、杨二位大人说得都对,可微臣认为这其中有一点值得考虑。”
“爱卿只管道来。”乾隆发话道。
“臣以为陈道海现在以从五品衔员外郎一职直接跳升至从三品的刑部右侍郎衔,这不免升迁过速,以为朝廷现今用人直凭主官之喜好而已,非议太大。前朝虽有田文镜为例,可他毕竟在基层曾做了数十年的知县。况且陈道海在刑部任期不满半年,如此升迁,外人看来还以为朝廷真在做儿戏,对朝廷的声誉可能会有所损。”
乾隆一想也对,这时间上也快了点,确实应该再让他磨练一段时间,于是开口询问和珅道,
“那和爱卿认为谁人合适出任刑部右侍郎一职?”
“皇上,臣以为前大学士傅恒之子福长安堪可此职。其家世无可比拟,其本人又在内务府任职多年,劳心劳职。授予此职,文武百官应无异议。”
乾隆扫了下在朝官员,伍弥泰与杨定先皆是军机大臣阿桂的亲信,阿桂又与傅恒关系密切,二人自然不便发表反对意见。其他官员又碍着傅恒一家普受皇宠,子侄皆任高官,且傅恒才刚过世不久,其宠并未消退多少,自也不敢提什么反对意见。
乾隆见无人反对,于是便开口定调道,
“那就这么定了,升福长安为刑部右侍郎,至于那陈道海,就着吏部酌情升迁,可以授之以郎中或御使衔。”
“微臣领旨。”伍弥泰只好暗骂了和珅几句,出列谢恩。而和珅则心满意足地回朝列之中眯起眼来等着退朝。
和珅此举甚是厉害,不仅把陈道海给压制住,还拉拢了福长安,再者还让朝廷百官知晓这陈道海深受自己的讨厌,想来日后必有人会对陈道海落井下石以讨自己的欢心。
伍弥泰回到吏部后倒也是头痛万分,不晓得该派给陈道海何等官职。思来想去,最后眼睛一亮,不如派他个御使之职,让他出任都察院云南道监察御使。
云贵总督李侍尧资历甚深,三朝元老,封疆大吏,其素来骄慢不堪。云南道及贵州道出缺已久,便因那李侍尧对出缺之人甚有意见,挑挑拣拣迟迟未能补上。
李侍尧与和珅不睦已久,用和珅的死对头出任云南道监察御史,想必那李大总督不会再有任何意见。对陈道海,他那是高升一级,对自己也算是卸去一烫手山芋。
活生生的升官之路被和珅给掐断了,着实让陈道海好不气恼,在家中接连砸了七个杯子。看着陈道海的恼怒样,下人们都不敢上前打扰。若是被正在气头上的陈道海给痛打一顿,那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但有个人还不得不硬着头皮来找陈道海,那就是新聘的陈府总管冒宇。
冒宇的老家在山西龙山。他有一个远亲受了天大的冤屈,被官府打入大牢,判决已下,秋后问斩。
冒管家也是嘴贱,在老家大肆宣扬陈道海多么的了不得,乃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刑部的高官显贵,牛皮吹得震天响。这不,很快就有人找上门来了,要求帮帮这个忙,钱也没少塞。
冒宇把面子看得极重,他可不想在熟人面前丢人。但他也是个聪明人,先行了解了一下案子的情形。若是主人陈道海能帮得上,那他才会进行游说。
有陈道海这个刑部的大红人面子在,很快冒宇就探听到一些内幕,综合起来就是这个案子有冤情。既然有冤情,那就要找个机会告知大老爷。
今日听说老爷被和珅给摆了一道,正巧这案子也算跟和珅沾了点边,于是就壮着胆子递了上来。
陈道海面无表情地听完冒宇那带着血泪的哭诉后,一声不吭地打发走管家,关上书房门就开始认真研究起案子来。
陈道海现在想法也简单明了,从今日起,但凡是和珅或和珅党羽插手的案子,自己碰上了铁定要横插一杠子,不是冤
案要给办成冤案,是冤案就给平反,反正就是与你姓和的杠上了,你咬我啊。活生生被压住了向上升的仕途之路,这可是不共待天之仇。
冒宇提到的案子发生于山西龙山县,关键的是,山西巡抚金永骏走的是和珅的门路,才能以七十高龄依旧占据巡抚位置巍然不动。正所谓党同伐异,不干你干谁?趁着还在刑部为官,不从中挑点刺出来罢了那姓金的官以后就没这么好的机会了。
陈道海接了原告冒新园的诉状,仔细阅览后对他的文笔倒是十分的赞赏。这姓冒的文采极佳且擅长词讼,这字里行间可谓字字珠玑,一语中地,把所有要说的冤屈都说得一清二楚,案情一目了然。
原来这冒新园乃是山西定山府龙山县人,生于乾隆十四年,于乾隆四十一年三月成亲。因冒新园在龙山县清臣巷有新房出租,便有一名叫张寅山之人前来承租。这张寅山乃是个豆腐店的伙计,也是刚成亲不久,其老婆郑娥颇有几分资色,被人戏称为豆腐西施。
张寅山因在豆腐店的工作原因,早上起得早,有时晚上便留宿于店中。郑娥一人在家,闲来无事便经常去冒新园家走动窜门,与冒妻成了闺中密友。
乾隆四十一年九月,冒新园之妻死于难产,整栋楼中只剩冒、郑二人。此时龙山县的谣言四起,说冒、郑二人私通。冒新园细查之后访之,此谣言皆由张母梅氏传出。
不久,因冒新园需参加乡试,便借提高租金为由,把张寅山夫妇逐走。
乾隆四十二年十月,张寅山因突发疾病不治而亡。张母怀疑乃是郑娥所送之药导致儿子身亡,便提请官府前来验尸,官府验尸结果居然是中砒礵之毒而死。
官府在张母的挑唆下认定是冒新园所为,故先对郑娥动刑,而后又提请朝廷革去冒新园新中举人身份,并对冒新园动了酷刑。冒、郑二人皆因受刑不过,都曲打成招。
在定山府堂上复审时二人却又都翻供,知府卢辰接受龙山县令李誉廉的说法,对冒、郑二人再次动用大刑,冒新园熬刑不过,只得承认与郑月娥因奸谋毒之事。
乾隆四十二年十一月,定山府作出判决,以因奸谋杀亲夫罪处郑娥凌迟之刑,以授意谋害他人亲夫判冒新园斩立决,上报山西按察使荆荪策。荆荪策略微盘查后便直接把该案按照定山府的意见上报山西巡抚金永骏,最后金永骏以按察使的意见结案呈送刑部。
冒新园在诉状中明确指出,自己并无与郑月娥勾搭成奸,也未给张寅山下所谓的砒礵,可能下毒者另有其人,或是郑月娥真正之奸夫也不定。并提出所谓的三不可解。
一是张母前后不一的数次证言。
二是点明郑娥不刑即诬攀的问题。对这一点的说法陈道海也有些佩服冒新园的洞察力。即冒新园抓住地方官员忌讳对郑娥曾经刑讯逼供的心理,点明如果郑娥与自己通奸并深爱自己的话,未曾遭刑讯必然会掩饰自己,不可能轻易地供出。反之如果在没有刑讯的情况下就供出自己,可说明两人并不相爱,不可能存在所谓的奸情。
三是时间上有些许出入。
看完这篇诉状,陈道海依着自己的主观判断,这起案子可能是个冤案。
作为一名举人,会为一个女子而抛弃自己的前程不说,还要搭上自己的性命,实在说不通。即为举人,就有一丝通过府试的希望,成为进士,其前途无量。作为举人,想要美貌女子有的是,三妻四妾也很正常,不大可能作下如此之命案。
细思量后觉得这责任还是应由地方官来承担。
首先最有可能便是这龙山县李誉廉先入主为见,偏听流言飞语。而再上一级的官员则办事糊涂,推逶了事,未经详细调查便草草结案。
这个小案子经县府省四级审理,依然是以错案结案,实在是不由得令人惋惜。
当然,自己也需再次调查取证后才能证明这冒新园真乃是无辜之人,最后把整个山西官场一锅端,让和珅也尝尝自己的厉害。
陈道海唤来风云,嘱咐其马上准备一下,随自己亲赴山西定山府龙山县,调查冒新园的案子。
注:1、伍弥泰:(?—1786)伍弥氏,蒙古正黄旗人,副将军三等伯阿喇纳子。雍正二年袭爵。授公中佐领,擢散秩大臣,迁镶白旗蒙古副都统。乾隆十五年,赐伯号曰诚毅。二十年,授凉州将军。三十一年,署镶黄蒙古、正白汉军两旗都统。授内大臣。三十八年,改驻西藏办事。四十一年,擢理藩院尚书,兼镶白旗汉军都统。四十二年,调任吏部尚书。四十八年,授协办大学士、镶白旗蒙古都统,充上书房总谙达。五十年,预千叟宴。五十一年,卒,赠太子太保,赐祭葬,谥文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