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黄雀在后
黑夜袭营,本是为将者需防之事,可这清廷兖州镇总兵惟一自视过高,认为己方兵力远超出珍宝岭清水教军,故也没多加防范,营帐外只布置了少数几个岗哨。
清军所结之营阵名曰五方阵,形成由内到外的五个大小相套的方形。埋藏着众多火药的地方正好在这五方阵的正中央,也就是清兵集中就寝的地方。
大概是下午攻山攻得疲劳不堪,整个清兵军营显得异常的寂静,灯火暗淡,清兵们都在抓紧时间休整。
摸索到外营,连续杀掉九个明哨与三个暗哨之后,陈道海一行人成功地进入五方阵之第三方阵内。
按陈道海的观测,这个五方阵的营地,面朝南北,现时又正吹着北风,以陈道海的推测,只要火药一点燃,引发大爆炸后,溅起的火花顺着风势,定能酿成大火蔓延至整个清兵军营。那时只要趁乱击毙惟一与赶福,便能引发清军的大混乱,进而顺利地击溃来敌,现在唯一要做的便是找到惟一与赶福的所在方位。
打了个眼色给王二刀,王二刀心领神会,立刻带着两个手下投入茫茫夜色之中,不久便带着个暗哨回来。
王二刀朝陈道海回秉说道,
“陈总兵,据这个暗哨交代,赶福今晚安睡于五方阵第四方阵左营区三排的营房内,而惟一却是不知睡在何处。”
“好,做得好,今晚便是那赶福的死期,惟一先放其一马。”
陈道海朝王二刀做了个杀人灭口的手势,王二刀点了点头,非常乐意地朝清军暗哨的咽喉处便是狠狠的一掌,那名清兵还未来得及喊救命,身体便软了下去一命呜呼了。
陈、王一行人继续朝最内的一个方阵挺进,火药埋藏于此地必须点燃。
亥正时分,八条山脚下的清军营寨区的中央地带,突然爆发惊天动地的连环巨响,由近及远,几十里之外都能耳闻。数十道的火光冲天而上,熊熊烈火把整个夜空都照得火红透亮。再加上风助火势,有越烧越旺的迹象。而那火药的威力也十分惊人,地面都在不住地晃动,八条山角还被震落不少碎石。那石点就如流星般洒向清兵营寨。
数不清的清兵在睡梦中便被火药给送上了西天,从天空中落下的尽是残肢断臂,血雨飘零。一部分清兵被火药的威力给惊醒之后,衣甲不整地从营帐中纷纷窜出,迎面而来的却是突如其来的石头群,被砸得当场毙命的过百人,更多的被砸得晕头转向,昏倒在地。其余的望着已是四处临火的营地更是惊慌失措;另一小部分尚为清醒的清兵匆匆忙忙地在小头目的带领下前往正冒着浓烟的营区北面救火。
整个清兵军营已是骚动不止,到处是杂乱无章的声音。
此时马棚里的战马也受到惊吓,在一阵嘶鸣后众马开始狂燥不安,一匹头马踢开栅栏向营帐内狂奔后,马棚内过千的战马开始紧随其后一拥而出在营寨内左奔右突开来,简直如入无人之境,被战马给活生生踩死的清兵也不在少数。被战马一骚扰,整个营寨更加混乱不堪。
就在此刻,清军营外的清水教众开始趁乱向清军营发起冲锋,那重重箭雨射向营盘,不住地有清兵从了望塔上中箭坠落而亡,许多的清兵才刚刚从营房中钻出来,便被射个透心亮,浑身插满了箭。手持盾牌的清兵更是被密集的箭雨逼得不住后退。
在四轮冲锋下,留守营寨外层的清兵尽被歼灭。军营内层的清兵在前有箭雨,后有火海的压迫下,士气早已崩溃,以为有大批敌人来犯,四处逃散。
赶福此时也从营帐中跑了出来,他还赤裸着上身,只穿条裤衩,手中握着把长刀,拦住个正自窜到自己身前的小清兵喝问道
“怎么回事,何事如此惊慌?”
“有奸细安放火药在中央区域,那里的兄弟伤亡惨重。外头又有清水教的人发动猛攻,前锋营的弟兄已经溃不成军了。”
赶福暗自庆幸自己英明无比,没把营寨扎在五方阵的中央区域,对已经来到自己身边的两名副手说道,
“你们马上下去集合人马,向西突围。”
“不管惟一惟总兵了吗?”一个副手问道。
赶福狠狠摔了他一巴掌,破口大骂道,
“现在自身都难保,还去管其他人死活?他是总兵,责任更大,他不挡住反贼难不成还让我们去抵挡不成?快点去办事。”
此时的清军大营,因火药缘故,十停人马已去了一半,而外围的清兵又在清水教教众的冲击下,因缺乏指挥而溃不成军。冲入营区内见到的只能是摇坠的马灯,四处着火的营房,以及倒毙四方的死尸,丢弃的兵刃。
赶福率领着少量清军,狼狈不堪地出了西门。可才出了西门,迎头便是一阵箭雨。身边的两名副手当场被利箭贯穿脑门,翻落马下。身后的清兵更是惨叫连连,瞬间密集的队伍像是裂开了一条缝,死伤惨重。没死的清兵都脚底抹油,趁着黑夜溜之大吉。赶福所率兵马一触即散。
赶福见中了埋伏,也故不得许多,用刀背砸飞两支来箭之后,便拨转马头,往东方落荒而逃。赶福老奸俱猾,始终使以一条曲线来逃命。
身处于赶福后方的不是王二刀,而是留守山上的刘一箭,他见大局已定,便冲下山来与陈道海汇合。这么碰巧地遇上赶福,他也不着急,勒了勒马头,停住马,从后背摘下定邦弓,从左下方的箭筒里斜抽出一支箭搭在弓上,右
手两指拉动弓弦,慢慢地拉到满弦,对准正飞驰而走的巨忭的身影,不住地移动方向,始终对准目标,静候时机放出致命的一箭。
只听铮的一声,刘一箭终于出箭了,只见箭如光束般急驰而出,划过夜空,箭尾带起条黄光,笔直地直追赶福的背影而去。
赶福明知有箭射来,却无法躲过这甚有灵性的箭,一声惨叫之后,赶福后背被利箭洞穿,整支箭穿胸而过。
箭身带着刘一箭强大的内力,穿过赶福身子之际,发生剧烈爆炸,在赶福的前胸留下个碗大的伤口。赶福捂着胸口跌落于马下,两眼凸出眼框,已然当场毙命,其一只脚还挂于鞍上,就这么被马儿拖着又跑了数十丈远。
而惟一却始终不知所踪,在战斗刚爆发的时候,有俘虏的清兵供认曾见到惟字旗从北门而出,仓惶逃窜。
此时的清兵大营早已是浮尸遍地,入眼处尽是灰烬,明火时不时又复燃,偶尔还听到些爆炸声。清兵们早已是无了抵抗之心,各顾各的逃生去了。
在陈道海换了根长矛,一路挑着赶福的首级,横穿过整个营寨后,清兵全部的抵抗就此结束。
是役斩清兵过千,陈道海一方只死亡不足十四人,伤五十七人。以二百的兵力,破敌过三千的大军,而伤亡又如此轻微,实属难以想象的奇迹。
陈道海与刘一箭、王二刀商谈善后之事时,一只不知名的信鸽又飞到陈道海眼前。
当陈道海展信看后,脸色大变。刘、王疑惑地问道,
“陈总兵,难道情况有变?清军又有援兵不成?”
“是有一大队清妖队伍朝我方杀了过来,而且还是从京城里出来的健锐营精兵,估计片刻就至。”
“健锐营精兵?”刘、张二人俱合不拢嘴,有点难以置信,清廷居然如此快就作出反应并开始进剿。
“是的。是清廷京师的健锐营精兵。
该员领兵大将则是我的一个熟人之弟,看来与他哥一样的狠毒,尾随于惟一兵马身后到达定山府后便按兵不动。
据我的推测,定山府离这八条山要不了两日的行程,他们定是在惟一兵马出发的次日便发兵了,想来个鹤蚌相争,渔翁得利。”说到此,陈道海的眼中射出对某人的愤恨之情,真是有其兄必有其弟。
原来,信鸽乃是飞鹰队所发的急信,信上所提之将领便是和珅之弟和琳。和琳虽不知道这八条山是陈道海领军,但以其一贯作风,并不妨碍其行那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之举。
“那我们是否马上撤回珍宝岭?”
“来不及了。我们不能撤,只能坚守此营寨。如果我们也撤,还未来得及逃至山顶,就会被追尾的骑兵杀个精光,全军覆没。”
陈道海指着营寨外左方不远的一处森林说道,
“那里飞鸟夜半嘶叫不停,定是有大队人马从那里经过。健锐营的骑兵已经来了。可能他们的马蹄上都包着布,所以没发出任何声响。刘兄弟、王兄弟,你们立刻布置下去开始进行防御战,此战关系到我等能否顺利逃生。”
黑夜里,森林处因有着伏兵而散发出阵阵死亡的气息,闻到这气息,陈道海不免打了个冷颤,真会毙命于此吗?
刘、王与陈道海开始召集将士,作最后的一博。
暴风雨总是比预想的来得快,清水教教众还未完全布置妥当,千余名健锐营士兵开始从森林里冒出,并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向营寨冲杀过来。
因为距离实在是太近,故蹄声一起的时候,众多的健锐营兵丁已冲到了营寨前。虽然清水教的箭手们把箭也射了出去,可还是难以抵挡不住敌军的冲锋。
箭如飞蝗般射在健锐营兵的身上,一排排的骑兵倒下,紧接着又是数排的骑兵践踏着前边的尸体尾随而上。尚未换上另一批箭矢,敌人已靠近寨门,众人只好抽刀开始应战。
骑兵冲锋的威力极大,几下冲撞,便把原已破烂不堪的寨门给砍个粉碎。大量的骑兵涌入寨门,见人就劈。
步兵远非骑兵的对手,且清水教中人擅长远射,兵刃更非特长。只片刻功夫,成批成批的清水教徒死于骑兵刀下,那声声临死前的叫声,把刘一箭与王二刀的情绪挑动得难以控制,火光照映出刘、王二人血红的双眼,他们只想骑马冲杀过去,砍上几个健锐营兵为自己的兄弟们报仇。陈道海一把拉住他们二人,训道,
“你们难道不想活了不成?以蚂蚁之力想撼动大象吗?此仇日后可报,现在与我一同突围,你我分边而走,敌人自会分头追赶,我们才有活命的机会。”
刘、张二人知道陈道海说得有理,这口怨气只好憋在心里。
陈道海猛拍马屁股,绝尘而去。刘、张二人也不再停留,立刻催动缰绳,拔马撤离。
三人刚离开不久,已经肃清残敌的和琳,出现在原先陈道海三人呆过的地方,望着远去的三人身影,冷笑道,
“我岂能容你们这等轻易逃脱。”
指着陈道海三人去的方向,朝着身后的传令官说道,
“来人,立刻派人分头追赶,务必要追上这三人,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从清军营寨内奔出三队人马,每队大约百人,各有备用马匹二百匹,紧紧地追赶着陈道海三人,看来和琳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了。
如此追赶,陈道海哪能摆脱掉追兵?只逃了一天,在第二日入夜时分
,终于被追兵追上。望着长长的火龙,再看着胯下已是劳累不堪的战马,陈道海眼角处闪过一道狠光:既然无法摆脱,只好回身与他们拼了。如果机会好的话,可以趁机换乘一匹马。
因为这一带多是森林,故陈道海下意识地把追兵给引入林内。蒲一入林,追兵便至跟前。陈道海不再仁慈,调转马头,朝着先期而至的五十多名健锐营兵奋力杀去。因为林木众多,故极利于混战,否则陈道海早被乱箭射杀。
陈道海的目标便是带队的把总所骑的高头骏马,那匹可能是漠北的极河马,擅跑长路,千里不歇。
陈道海由一丛大树后斜冲而出,见人便砍。两名健锐营兵刚举刀抵挡,便被陈道海手持之刀斩为两截,此二人的项上人头随刀锋过处也飘然而起,头颅处各自喷出一股血泉,而手中所持火把,尽皆掉落于草地之上,立即熊熊燃烧起来。
陈道海可管不了那么多,直接飞起两脚,踢飞这两具死尸,继续前冲。陈道海手中刀虽是普通兵刃,但因为已注入内力,故比平常的刀更为坚硬,耐砍杀。
又有一名手持长枪的健锐营兵,飞快地骑马急冲而来,连续戳了陈道海三枪,陈道海一闪一躲一扭,避过之后反手便是一刀,斜劈在对方的肩上,那人立时鲜血飞渐,倒下马去。
一刻也不耽误,左右连劈四下,把从暗处掩上来的四名健锐营兵砍翻在地。前方一人徒步持矛刺向战马颈部,坐骑悲惨地鸣叫一声后,整个马身立了起来。陈道海借力迅速跃至该人上方,毫不迟疑地一刀砍下,持矛者身体分家,被陈道海活生生劈为两半。人未站稳,呼拉一下又围了六人上来,重新陷入重围。
在不知疲倦的砍杀中,不知不觉地眼前的敌人少了起来,而在陈道海的四周则倒毙了十余名官兵。
在敌人一片惊呼声中,陈道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至把总跟前,当头便是一刀。把总慌忙运剑格挡,岂知刀锋过处,长剑立时又断为两截,寒茫透体而过,把总翻身倒毙。
陈道海一个纵跳,跃至把总的坐骑之上,抬眼一看,健锐营兵的大部队与自己距离并不远,赶紧一夹马肚,朝人群最少的地方杀去。
整座森林现在已是烈火万丈,而把总身边的兵丁早已被自己杀散,于是陈道海很顺利地逃走。
另一名带队的把总见己方被大火包围,情势危急,只好放弃追击陈道海,并朝众官兵下令道,
“弓箭手准备。”
一排二十名健锐营兵翻身下马,半跪于地,取下插于后背的劲弓,搭起利箭对准正要逃出林子的陈道海。
把总一挥手,只闻得嗖嗖嗖嗖嗖的几声声响,数十支利箭已离弦而出,快速地直追陈道海而去。
陈道海驾驭着坐骑,不断地加速奔驰,并左右腾挪,闪避利箭。但箭雨太密,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蓦地肩胛骨处传来锥心刺骨之痛,还是连挨了四箭。
陈道海痛得直咧嘴,可现在并不是疗伤时机,咬紧牙捂着伤口,伏倒在马背上不顾一切地继续逃命,那鲜血从伤口上缓慢流出,沾满了整个衣襟。
喊杀声逐渐被远远地抛在后方,四周尽是茫茫的黑暗。
陈道海死死地搂住马颈,终因失血过多,意识开始模糊,最后失去了知觉。
令陈道海感到幸运的是,他被一路过的行医者给搭救了,在离东昌府不远的一个小镇上养伤。
养伤的日子中,陈道海听到了个非常开心的消息,那小白脸齐林被粘杆处的高手,也就是丁三思给伏击了,可惜姓齐的只受了重伤,那丁三思则是一命呜呼了。幸好王聪儿要护送师兄回转白莲教总堂疗伤,不然这两人都会失陷于临清城内。
九月初六,王伦攻占临清旧城。初八日,围攻临清新城,至十九日依然未能攻克临清新城。二十一日,清军三路夹击受阻于临清新城之下的清水教军,二十三日攻破临清旧城清水教军的防线,二十四日,王伦自焚而死。随后国师樊伟、元帅孟灿等数十人俱被逮捕,解送京师凌迟处死。
轰轰烈烈的清水教王伦起义落下帷幕,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中,连个浪花都没产生。既然陈道海未能手刃王伦,自然最终论功行赏也没陈道海的份。但他对和珅的怨恨又深了一层,要不是和琳率军突袭,自己也不会受伤,更不会坐失擒拿贼首王伦的大功。一句话,和家兄弟都不是好人,都该千刀万剐。
乾隆四十年闰十月之前,一切还算正常,和、陈二人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闰十月之后,也不知和珅走了什么大运还是什么的,一下子开始时来运转,飞黄腾达起来。
先是闰十月,26岁的和珅被提升为乾清门侍卫,十一月再升为御前侍卫,并授正蓝旗副都统。四十一年正月,授户部左侍郎,三月授军机大臣,四月,授总管内务府大臣。短短的半年,和珅从一名普通的侍卫,进入清王朝权力最高层。
这把戏看得陈道海有点目瞪口呆了,短短半年的时间,怎么会变化如此之大?真不知和珅在乾隆身上玩了啥花招?莫不是和珅真的把自己的‘贞操’献给了乾隆不成?陈道海很是恶意地揣测着。
和珅升得快,那反衬出来的就是陈道海升得慢,半年时间,还是乾隆青眯于他,赏了他个二等侍卫,直弄得陈道海怨声载道。
有怨就会有行动,乾隆四十一年,也就是和珅春风得意的时刻,陈道海下阴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