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
残月挂树梢,夜风卷着树叶沙沙轻响。
残破庙门耷拉一旁,这是一间破败的求子庙。在这个只信科学不信迷信的时代,只有在农村这种小庙才会有香火,很不幸,这座小庙处在繁华城市的边缘。
很多人前来求子,然而从未如愿过,渐渐地也就荒了。
夜色中缓缓走来一道人影,惨淡月色顺着乌黑秀发披洒而落,照亮了她的脸庞。
这是一张极为精致的脸,不着半分妆容却仍能让天上残月黯然。然而,本应灵动的眸子却没有半点生气,就那么木然地看着前方,默默地,无声地朝前迈出一步……又一步。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前面会有什么,更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走下去,只能这么一步一步朝前迈。
身体上的创伤让她走得很慢,心灵上的伤痕让她的脚步很沉,在看到拐角那座荒废的求子庙时,死气沉沉的眸子动了动。
她累了,静静地坐在门槛上。
黑沉沉的庙宇,没有半分灯火,就仿佛儿时的梦魇。
如果这一切都是梦,那该多好?不论有多可怕,终会有醒来的那一刻。
然而,隐隐作痛的身体在提醒着自己,这不是梦,是现实。
血淋淋的现实,自己根本没有能力挣脱的现实。
都说好人有好报,为什么?
她找不到答案,默默地看着矗立在黑暗中的送子观音。
吴芷兰不想回忆,但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那一幕幕仍旧执拗地盘踞在脑海,它们已经镌刻在灵魂深处,而且,这一幕还会接连不断的发生,自己根本没有力量抵抗。
如果不去做兼职该有多好,如果不贪图那点不菲的待遇多好。
可是世上没有后悔药,在喝下那杯酒的时候,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菲菲,亏我这么信任你,你就这么把我卖了?
眼泪扑簌簌如断线珍珠。
当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赤身裸体地绑在酒店的房间里,有三个男人在等着自己。
“我检查了,还是处女。”
“这么正点的妹子还是处,哥几个艳福不浅。”
一言一语的淫邪的交谈声仍旧在粉碎着她残存不多的心灵。
她知道这三个男人是谁,掌管着这座城市经济命脉那几位的爱子,看着摆在床边面对自己的摄影机,她明白,自己完了。
不管是豁出去拼个玉石俱焚,还是息事宁人,都没有用
。
她只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姑娘,只有一个老实巴交,一辈子脸朝黄土背朝天的爸爸。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个噩梦一般的房间的,只记得那一句句比恶魔还要可怕的话语。
“吴芷兰,你的低细我们一清二楚。”
“我们的身份你也很清楚,哥几个能看上你是你的福分。”
“这张卡里有五万,只要让哥几个满意了,以后每个月只会比这多,不会比这少。”
“我劝你老实点,不然哥几个有的是让你家破人亡的办法。”
她的灵魂随着这一句句话破碎,消逝。
最终,所有的一切都化为低声啜泣。
“菲菲……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无边黑夜就仿佛深渊一般一口将她吞没,夜空中只余下那一声声凄苦的倾诉。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残月仿佛也不愿听到那股绝望的悲切,悄悄地躲到了云后。
缀泣声越来越低,渐渐停止,她愣愣地看着送子观音,悲切的语调重新变得木然,了无生气。
“都说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们是不是都睡着了?”
“神明不是都是惩恶扬善的吗?”
“呵呵……呵呵……”
一声声仿佛鬼哭一般的沙哑笑声,吴芷兰木然地道:“既然你们没有眼,为什么还要站在这里享受香火?”
送子观音静静地凝视着她。
黑暗中闪过一抹寒光,鲜血飞溅而起,数滴温热的血液洒在送子观音的脸上,本来雍容的脸庞陡然就变得有些狰狞。
“呵呵……这样……才更好看……更好看……”
喃喃的低语声中,吴芷兰静静地倚坐庙门。
“爸爸……孩儿不孝,不能陪您了……以后,弟弟会照顾你们的……”
空灵的声音渐渐虚弱,吴芷兰感觉很温暖,那是妈妈怀抱里才有的感觉,她感觉很困。
“妈妈……兰儿……想睡了……”
夜风轻摇柳梢头,残月从乌云中探出了一角,月光洒在她的脸庞上,很洁白,也很苍白。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挡住了月光。
吴芷兰仿佛睡梦中清醒,缓缓抬起头看向黑影,然后又慢慢地垂下头去,苍白的樱唇梦呓一般重复着那两句,声音越来越低,一把沾着鲜血的小刀滑落在地,发出一声轻响。
夜风中传来一声轻轻叹息。
黑影缓缓蹲下身,沉默良久,伸手按在她渐渐冰冷的
额头上,将她抱了起来,在那瞬间,出现了两个吴芷兰,倚着破门一动不动的吴芷兰,黑影怀中的吴芷兰。
黑影一步一步地踏着夜风离开了破庙。
繁华的城市,夜景很美,七彩霓虹闪耀着纸醉金迷。
再美的城市,也有丑陋的一面,而那些丑陋的一面只有有心人才会看见,就比如这片郊区。
光整的水泥路旁是一望无垠的沼泽。
在没有那么多高楼大厦之前,这里是一片片田地。随着改革开放,种田这件事渐渐被人遗忘,所以,也就荒了。
荒了不代表就没有作用,工业废料,生活垃圾……一座城市每一天所产生的这些东西没有人能计算得清,在垃圾处理规范尚不完整之前,这些地方就会成为垃圾倾倒点,日积月累下来,已经形成了新的地表。
一袭黑影踏着月色缓步行来,怀里躺着宛若熟睡的吴芷兰。
水泥路的尽头是一座小山,不高,背倚着这座城市。山顶种着许多桃树,还有一间不知荒废了多久的竹屋。
曾经,这里是某位农民的桃园,后来,他发现每个月的房租已经足够保证自己衣食无忧,所以这里也如同山下的田地一般,荒了,只余半山桃树,每逢春来总是明媚鲜艳。
黑影弯腰,仿佛怕吵醒了她一般。小心翼翼地将吴芷兰平放在一株桃树下,伸出右手,往虚空一探,寒光闪过,从虚空中扯出一柄剑。
古色古香,一缕墨色连黑夜也掩之不住。
黑影手持古剑划破夜空,地面划出一块平整的方形痕迹。
哀婉的音乐响起。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这是葬花吟。
黑影将吴芷兰放在用剑划出来的坑里,默默地看着宛若熟睡的吴芷兰。那柄墨剑悬在半空,缕缕墨烟缓缓渗入吴芷兰眉心。
半晌。
吴芷兰眉心微亮,墨剑表面墨烟涌动,倏然绽出两个墨字。
死愿!
夜风中,传来一声叹息,黑影指尖一弹一送,墨剑没入虚空消失不见,泥粉簌簌,洒在坑中人的身上,掩住了那张精致的脸庞……
渐渐地,平整。
“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曲终……
淡淡星芒从土中冒出,黑影缓缓站起,看着最后一点星芒消散后,抬头,对着五彩斑斓的夜城。
“唉……又要开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