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文看着塞弗恩。塞弗恩性格十分固执,脸庞已经变成了一块石头,体内的圣泉发出一阵阵涟漪,弥漫了整座正殿,眼睛犹如燧石,嘴唇扭曲,眉头紧锁。
“如果暴民一来,我就放弃王冠。”塞弗恩用一个紧巴巴、难以掩饰忿怒的声音对克拉克说道。他很快就抬高声音,开始大喊大叫:“那我就不配戴这顶王冠。以圣泉的名义起誓,我要让这群乌合之众顺从地跪倒在我面前!”他抓住杰克·保伦的短袍,推了他一把,说道:“走遍城堡的每一个角落,号召每一个有胆的人参战——每一个管家,每一个人,甚至包括我的护林人德鲁。我们在院子集合,然后打开大门。”他又转向欧文,说道:“我需要我的盔甲和战马。我不会心甘情愿地让他们把我驱逐出王宫。你会站在我身旁吗,欧文?”
欧文钦佩塞弗恩的勇敢和勇气。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直觉告诉他,塞弗恩是对的。如果暴民一来,塞弗恩就跑,他就再也回不来了。而且会有流血事件发生。暴民只会屈服于武力,而不会听从甜言蜜语。
欧文手握剑柄,严肃地说道:“忠诚系我心。”
“这是最好的证明。”塞弗恩又看着杰克。杰克已经害怕得畏畏缩缩。“你为什么还站在这里,杰克?”塞弗恩喝道。杰克赶紧走了出去。
欧文转向克拉克,说道:“召集王宫里的每一个‘艾思斌’成员,给他们分发武器。我们和国王一起战斗,或者说是在帮助我。每一个‘艾思斌’成员都将和我们一起淹死。任何人不得离开船坞。任何一条船不得起航。关闭港口,克拉克。现在就去!”
“遵命。”克拉克脸色阴沉地说道,然后跑出了正殿。
过了一会儿,一些头脑还清醒的仆人到了,并为塞弗恩和欧文带来了盔甲。塞弗恩对这些仆人很不耐烦,一直在抱怨,但他们还是设法帮塞弗恩穿上了锁子甲和铠甲。欧文穿上锁子甲,戴上头盔,这一次佩戴了自己家族的徽章。塞弗恩还在穿盔甲,欧文走到敞开的过道,看到过梁上有污迹。过梁上以前没有这道污迹,看起来血淋淋的,好像是有人故意涂抹在那里。这可涂错了地方,兆头不好。欧文叫一个仆人拿来肥皂和水,把污迹擦掉。
伊薇走了过来,脸色通红。贾丝廷跟在伊薇身后。
伊薇焦急地说道:“城市在暴动。”她在门槛旁欧文身边停住脚步,又看着塞弗恩,说道:“塞弗恩王要和暴民们战斗?”
塞弗恩说道:“你让我怎么做,小姐?”他每一举手一投足,身上的盔甲都会铿锵一下。“向暴民投降?如果他们把我扔下瀑布,我不摔成碎片,也会淹死。”
伊薇看着塞弗恩,说道:“他们只是害怕了,陛下。天降大雪,他们很迷信,认为是陛下把坦默尔绑架出了圣母殿,导致了这场大雪。”
塞弗恩说道:“他们脑子里有很多不理智愚蠢的想法。他们只认武力。”
塞弗恩看着欧文,说道:“时间到了。”
伊薇拉住欧文的胳膊,但眼睛仍然看着塞弗恩,说道:“不要杀了他们,陛下。他们只是惊慌了,对这么早就来临的暴风雪感到害怕。先尽力安抚他们。”
塞弗恩气得脸都变形了,充满厌恶地说道:“他们认为我是一个屠夫。唔,羊看到了狼都逃跑。”
伊薇说道:“陛下不是一匹狼。陛下是一个人,一个被误解了的人。不要用行动来坚定他们的想法,让他们更加害怕。如果陛下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让欧文代表陛下去和他们谈判!坦默尔从高塔上跳下来时,他就在那里!他是目击证人。”
塞弗恩摇头说道:“他们不会相信我们。他们只相信他们相信的东西。我不害怕他们。我不害怕死亡。”他哼了一声,眼睛几乎冒火。“我欢迎死亡。”但他又暂
停了一下,考虑伊薇说过的话。“如果他们不听从劝告,我会强迫他们听从。”
伊薇放开欧文的胳膊,说道:“先劝说他们,陛下。”她的脸都红了。“我们只憎恨那些我们真正不懂的事情。陛下,您的说服力很强。先试着劝说他们。先试着运用一下陛下的口才。”
塞弗恩叹道:“我只是一对一时有口才。我永远不可能一次性劝说这么多人。”
伊薇乞求道:“至少试一下。”
塞弗恩怜爱地看了伊薇一眼,好像觉得伊薇很幼稚,然后又看着欧文,征询他的想法。
欧文说道:“我相信伊薇的判断。最坏的结果是暴民把陛下拽下马,扔进河里。形势稍微好一点就是胜利。如果陛下被扔进河里,我会陪你。我们说不定还能够侥幸逃生。”
塞弗恩听完欧文的话,呵呵笑了,然后又脸色阴沉起来,说道:“说得好,欧文。”他手持宝剑,大步走出了正殿。
◆ ◆ ◆
院子里站满了佩戴白野猪徽章的士兵,也有一些士兵佩戴着欧文家族的徽章,还有少数几个士兵佩戴着东斯托郡的徽章。士兵们听说塞弗恩要亲自镇压暴乱后,又重新鼓起了勇气,聚集在塞弗恩身后。脏雪堆积在石板上,马夫在用粪耙清除。天空还在下着小雪,黏在士兵们黑色的短袍上,给短袍加上了一层银色。
欧文的坐骑紧张地将身体重量从一条腿换到另外一条腿,冻得直打响鼻。王宫铁闸门外传来暴民制造的噪声,比远处瀑布的轰鸣声更加嘈杂。塞弗恩骑在战马上,脸色坚定刚毅,戴着头盔,头盔上面顶着王冠——他在鞍鞭山之战中也戴着这顶旧头盔。在决定命运的那一天,欧文的父亲做出了不同的决定。现在,欧文骑马站在塞弗恩身旁。
让欧文感到烦恼的是,伊薇也在那儿,率领着一群佩戴了霍瓦特公爵家族徽章的士兵。她不愿意置身事外,坚持说,有女士在场可以帮助阻止暴力发生。
塞弗恩在一片嘈杂声中喊道:“打开大门!但不要吊起铁闸门。除非我下命令。”他看了一眼右边,又看了一眼左边。“我一声令下,就一起冲锋。你们的刀剑很锋利。你们的勇气久经考验。这些人是我们的同胞,但他们要么投降,要么死。选择权在他们手里。”
“遵命,陛下!”守卫城门的将领大声答道。城门两边都站着四个士兵。他们帮忙,一起打开了城门。外面乱七八糟地站满了人,看见塞弗恩骑在马上,他们大声尖叫鼓噪,石头像雨点一样落在王宫大院内,长棍短棒敲得铁闸门的铁条嘎嘎作响。
塞弗恩朝愤怒的人群喊话,想要人群安静下来,但人群的嘈杂声越来越大,挑衅性越来越重,一些人在抬铁闸门,想用蛮力把铁闸门吊起。
“他们听都不听。”塞弗恩轻蔑地说道。欧文看见塞弗恩举起手,准备命令士兵打开大门,冲杀出去。屠杀即将来临,欧文的胃在绝望中翻江倒海。暴民很凶狠,确实是这样,但有多少人在战场上幸免于难?有多少人习惯了披坚持锐的勇士能够带来的疼痛和身体残缺不全?
伊薇骑着战马,冲到铁闸门旁边,挡在塞弗恩前面。欧文一脸惊恐,所有其他人都吃了一惊,包括闹事者在内。那些站在前排的闹事者安静了一点儿。
“愚蠢的女孩!”塞弗恩嘟囔着策马向前。欧文也纵马向前。
伊薇清晰坚定地喊道:“停下来!立刻停下来!在暴力降临之前回家去。想一下你们的家人!想一下你们的孩子和姐妹!立刻撤离。你们当中没有人会受到伤害!”
“塞弗恩闯入了圣母殿!”有人大声喊道。人群立刻又乱作一团,尖叫声、嘲笑声、嘈杂声大得伊薇的声音再也听不见了。欧文觉得一丝骄傲,同时也感到一丝惊慌。伊薇完全无所畏惧……同时也彻底地把自
己暴露在危险之中。
有人从门缝中扔进一根短棒,砸中了伊薇坐骑的前腿。战马吓了一跳,扬起前腿,用后退站立起来。伊薇抓紧鞍角。战马马蹄又在冰上划了一下,和伊薇一起跌倒在地。欧文惊恐地喘着气,未能及时采取行动。但他立刻跳下马鞍,朝伊薇冲过去。
伊薇躺在石子上一动不动,脸色苍白。欧文的心痛得抽搐,慌成一团。他跪在伊薇身旁,扶起她的头,托在自己的胳膊上。
铁闸门绞车嘎嘎作响,铁齿慢慢地从地下的洞中升起来。突然,暴民害怕了,彼此推搡着,转身就逃,逃离即将落在他们头上的雷霆之怒。城垛上传来弓箭手的放箭声,第一波乱箭开始落在暴民之中。欧文扶着伊薇的头,绝望得心都碎了。
塞弗恩怒不可遏,第一个冲出铁闸门,一群久经沙场的骑兵紧随其后,白野猪战旗在寒风中哗啦哗啦响。欧文抚摸着伊薇的头发,胸口一起一伏,悲痛万分。伊薇死了吗?他把耳朵靠在伊薇嘴边,想在一团混乱中听到或者感觉到哪怕是伊薇呼出来的一口气。
欧文愿意耗尽神力来救伊薇的命。他开始召唤圣泉,让圣泉在体内流动。伊薇的头颅有没有摔破?脖子有没有摔断?欧文看不到血迹,但他感觉到伊薇的后脑勺有一个包。
伊薇亲吻了一下欧文的耳朵。“我没事,傻孩子。我以前也从马背上摔下来过。”
欧文抬起头,看着伊薇,伊薇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中是灰色的。伊薇在欧文怀中醒了过来,很快地眨着眼睛,脸上露出了笑容。
欧文不敢相信自己,伊薇脸色如此苍白,居然还能说话。伊薇坐了起来,抱住欧文的肩膀,收回腿,以免被冲杀出去的战马踩伤。城垛上弓弦仍然在咚咚作响,士兵们大声欢呼,暴民已经被赶跑了。
伊薇把手放在欧文脸上,说道:“到塞弗恩王那里去。赶快去。”
欧文摇头。他感觉到有一只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但他不想回头去看是谁。“我不会离开你,”他坚定地说道。
伊薇眨眨眼睛,看了欧文一眼,好像在说欧文又在做蠢事。她把手放在欧文脸上。“我从马上摔了下来,欧文。这不是第一次。我没事。你要到塞弗恩王那里去。在他把暴民赶尽杀绝之前,劝他住手。”她盯着欧文的眼睛。“他现在十分生气。在他做过火之前阻止他。”她的大拇指滑过欧文的下嘴唇。“埃塔伊内会帮助我。我会没事的。”
欧文回头一看,埃塔伊内的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埃塔伊内走向前,压住伊薇的伤口,止住流血。
“我把小姐送回王宫。”埃塔伊内说道。
欧文心里充满了矛盾,但他知道伊薇是对的。伊薇永远是对的。事后来看,伊薇中间调停,也打乱了暴动。她受伤了,暴徒对自己的行为感到羞愧,开始落荒而逃。
欧文看着伊薇,心几乎碎了。“我爱你。”他低声说道。
伊薇闭上眼睛,好像在品尝什么美味一样微笑了。然后她又睁开眼睛,拍了拍欧文脸。“你终于说这句话了。”她开心地叹了一口气,说道。
我没有想到,这么重大的时刻来临,我会在王宫。那些迷信的市民,在圣母殿的人——其实他们生下来都是罪犯——的挑拨下,想要推翻塞弗恩的统治,把塞弗恩扔进河里。他们的企图遭受惨败,大雪和塞弗恩王骑士钢铁般的勇气扑灭了造反。城市恢复了秩序,人们待在家里,不准乱走。除了施洗长老和司事之外,圣泉圣母殿的其他人都已经作鸟兽散。那些受圣母殿庇护的不法之徒都已经逃命去了,躲进了酒馆或者黑暗的窟窿里。塞弗恩王和基斯卡登公爵一起待在圣母殿。造反一事很快就会传开。没有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波利多罗·乌尔比诺,帝泉王宫的宫廷历史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