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仆人接过欧文雪花覆盖的风衣,在门槛处抖了一下。帝泉王宫内部到处都是点亮的火盆,空气中弥漫着薄薄的烟雾,看起来如梦似幻,超越现实。回到锡尔迪金让欧文松了一口气,但经历了如此多的戏剧性变化,感觉像在阿塔巴伦一样怪诞。欧文大步朝王宫走去,半路上遇见了曼奇尼,不由恼火地皱起了眉头。
“你回来得太及时了,”曼奇尼说道。他看起来压力很大,睡眠不足,“你回来了,我们一直在担心,你们在埃东布里克遭遇了不测。”
欧文深深地呼吸了几口温暖的空气,抵御旅途的寒冷,然后生气地说道:“我们确实曾经遭遇不测。克拉克和贾丝廷中了毒。我也应该中毒,但那一次外出,我没有吃他们吃了的东西。我们抓住了投毒者,又让他跑了。你要知道,投毒者是博思韦尔勋爵。他在毒药师学校受训时名叫福尔卡特。”
曼奇尼说道:“博思韦尔?他出卖了我们?我付了这么多钱,想要赢得他的效忠,他还出卖我们?”
曼奇尼听起来大吃一惊,欧文不得不佩服曼奇尼演技超群,但他不会告诉曼奇尼,博思韦尔已经把他供了出来,他要等到和塞弗恩单独相处时,才告诉塞弗恩这一切。
“塞弗恩王怎么样了?我派克拉克提前回国警告塞弗恩王,奥西塔尼亚人想要毒杀他,然后欺骗爱丽丝小姐。克拉克中途被人拦截,打晕了过去。我们一路上麻烦够多的了,多米尼克。”
曼奇尼吃惊地说道:“奥西塔尼亚人派来了一名毒药师?我们怎么不知道。我命令‘艾思斌’调查了每一个想要到王宫工作的人。塞弗恩王身体很好,但不是很健康。你知道了爱丽丝小姐的事情?消息怎么传得这么快?你居然知道她逃跑了?”
欧文揶揄地看了曼奇尼一眼,说道:“我有圣泉的神力。”欧文松了一口气,塞弗恩还活着。
曼奇尼嘲弄道:“那请让雪停下来。老百姓害怕河流会冻起来。你可以想象一下这给圣母殿带来的恐慌。”
欧文问道:“怎么啦?”
“你知道圣母殿的传说。圣母殿的权力会一直持续到瀑布停止流动。瀑布从来没有停止流动过,至少有一千年了,从来没有,人们相信圣泉圣母殿的权力将会持续到永远。现在,圣母殿里的人认为,他们会失去圣泉的庇佑。这帮迷信的蠢货。”
欧文鄙视地摇摇头,问道:“爱丽丝逃跑多久了?她是怎么逃跑的?是不是被绑架了?”
“不,我认为她不是被绑架了,虽然我不是百分之百确信。她是在前任王后葬礼结束后的那一天消失的。”
欧文惊叹道:“前任王后去世了?我在阿塔巴伦获悉,有人在给她投喂慢性毒药。”
曼奇尼无奈地耸耸肩膀,和欧文一起走向正殿。正殿的门是关着的,站在两边的侍卫手持长枪。曼奇尼做了个手势,侍卫向他们敬礼,然后打开了门。
“你们走后没多久,前任王后就死了。她已经病了几个月了。她的死对于爱丽丝来说是一个沉重的打击。我认为,坦默尔利用了前任王后的死和爱丽丝的悲伤,来劝说爱丽丝接受沙特里约恩的求婚。爱丽丝化了妆,偷偷溜出了圣母殿,登上了奥西塔尼亚人的一艘商船,那天清早就扬帆离开了锡尔迪金。你可以想象,遭遇如此背叛,塞弗恩有多愤怒。我告诫了他,叫他把爱丽丝管紧一点。派人监视她!但他相信爱丽丝,说她永远不会抛弃他。唔,爱丽丝抛弃了他。但我不能责备爱丽丝,想一下她日益暗淡的前景,塞弗恩又不愿意娶她为妻。塞弗恩很生气,欧文。我从来没有看见他这么生气过。你回来真是太好了,因为他不听我们任何人的。”
欧文跨过门槛,咽下一口口水,内心心急如焚。曼奇尼站在壁炉旁边,离他和塞弗恩很近,能够听到他和塞弗恩之间的对话。塞弗恩跌坐在王座上,看起来筋疲力尽,焦虑异常,头发灰白了很多——至少从他闷闷不乐的表情看来,他的头发是灰白了很多。他坐在那里不说话,脸色阴森森的,戴着黑手套的手摸着下嘴唇。火炬的光照亮了他很久没刮的下巴和乱糟糟的头发。他还戴着王冠,这很不寻常,因为除了仪式场合,他很少戴上王冠。王冠看起来是用暗无光泽的铁制成的
而不是用黄金制成的。
欧文走近王座,单膝跪下。他抬起头来看着塞弗恩的眼睛,看到的是囚禁在笼子里的熊熊烈火。塞弗恩静静地坐在那里,内心其实是在爆炸,在咆哮。他的视线转向欧文,好像一时间认不出他来。
“欧文?”塞弗恩沙哑着嗓子问道。
欧文回答道:“我回来了,陛下。但我恐怕回来得不够早,未能阻止灾难发生。”欧文希望曼奇尼离开正殿,这样他才能告诉塞弗恩心中的怀疑,但现在不是正确的时机。
塞弗恩声音有点哽咽,他在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然后轻描淡写地说道:“你听说了?”
欧文回答道:“陛下,我在阿塔巴伦听说过这个阴谋。我设法送信,但我让陛下失望了。”
塞弗恩的表情变了,像牵线木偶一样从王座上站了起来。“你让我失望了?我心下猜疑,饱受折磨。我甚至担心你也是谋反者之一。这样你就会毁灭自己。但现在你在这里,跪在我面前。起来,我的朋友。你永远不需要在我面前下跪了。”
欧文慢慢地站起来,看着塞弗恩,感受着塞弗恩的伤痛之深。“发生了什么事?”欧文压低声音,追问道。正殿里没有仆人,感觉像一座墓穴。
塞弗恩走下台阶,胳膊搭在欧文肩膀上,领着他走到熔炉一样的壁炉。欧文很快全身是汗,但塞弗恩看起来不受影响,凝视着火焰,忍受着内心的折磨。
塞弗恩开口说道:“前任王后身体每况愈下,爱丽丝来王宫也越来越少。我并不感到担心。前任王后时日不多,爱丽丝去安慰母亲,这很正常。有一次,她来到我这里,那时已经很晚,她看起来很累,很悲伤。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因为我恨她妈妈,她妈妈也恨我。但我没有说尖刻的话,只是安慰她,劝她不要悲伤过度。爱丽丝”——爱丽丝的名字似乎灼伤了塞弗恩的舌头,塞弗恩退缩了一下——“问我会不会强娶她。我很久以前就承诺了,我绝不会这么做。我又重复了我的誓言。她沉默了一会儿,又问我会不会允许她出嫁。她说,她能理解,她生下来的任何一个孩子都会有人视之为王位的继承人。”塞弗恩盯着火焰,用拧紧的拳头顶住嘴巴。
欧文抹掉脸上的一行汗珠,说道:“陛下怎么对她说?”
塞弗恩的眼睛充满了忧虑的神色,说道:“我对她实话实说。我说我不能让她结婚。现在还不能。然后我告诉她,她是我的继承人。如果我出了什么事,她将继承王位。”塞弗恩露出一个哭脸。“第二天清晨,她就不见了。”
塞弗恩转身离开壁炉,气得脸色发青。“她为了沙特里约恩那个狗崽子而抛弃了我,沙特里约恩承诺让她当皇后。那个流鼻涕的暴发户,乳臭未干,还从来没有亲手杀过人,从来没有用自己的剑杀过人!他以为他可以通过爱丽丝来统治锡尔迪金。他以为我会躺在那里,让他们的皮靴把我踩成碎片。”塞弗恩的眼神看起来吓人,声音听起来怕人。“我不会是他们宴席上的肉,随他们任意享用。这只野猪长了獠牙,我会顶得他们浑身是血。”
曼奇尼警惕地说道:“陛下,我们还没有听取欧文大人的消息。觊觎者皮尔斯·乌尔比克怎么样了?死了没有?”
欧文看了看曼奇尼,又看了看塞弗恩,说道:“我相信埃里克是货真价实的。陛下,听我说完。我知道曼奇尼的间谍发现,有人声称是他的父母。我想,这是有人故意放出烟雾弹。我见过埃里克,陛下。不止一次。他没有圣泉的神力。他身边也没有人有圣泉的神力,至少我感觉是这样。我们到了阿塔巴伦,刚好赶上他的婚礼?”
曼奇尼喘着气问道:“婚礼?”
“是的。雅各·卢埃林让他和亨特利伯爵的女儿凯瑟琳小姐结婚了。他们现在结婚不到半个月。阿塔巴伦的所有贵族都相信,埃里克是他自己所说的那个人——阿根廷家族的一员,陛下的侄儿。我也相信。”
塞弗恩吃惊地盯着欧文,问道:“他怎么幸免于难的?为什么他现在还没有设法回到锡尔迪金?你肯定知道,他肯定知道,他声称自己是锡尔迪金王位的继承人,这里疑问很多。”
欧文伸出手,抓住塞弗恩的肩膀,说道:“如果陛下遇见埃里克
,我想陛下会得出同样的结论。埃里克害怕您,陛下。他相信所有关于您的谣言。我想要劝说他和我一起回到锡尔迪金。事实上,我计划绑架他,但凯瑟琳的管家听到了我们之间的对话,派人来抓我。我和埃塔伊内一起逃跑了,并即刻回国。我认为雅各知道了我的双重身份是不会高兴的。”
塞弗恩厉声说道:“我才不管雅各高兴不高兴。你逃回来了,没有被抓住,这很明智。你如果被抓住了,我无论付多少赎金,都会将你赎回。现在,我可以省下我的黄金,用它来征服阿塔巴伦和奥西塔尼亚。”
欧文摇头说道:“陛下没必要进攻埃东布里克。雅各会过来。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证明自己是一个男人。他很鲁莽。我想,他对陛下提出来的条件感兴趣。他……喜欢伊蕾莎白。但我认为他希望埃里克带上王冠后,他仍然能够娶到伊蕾莎白。他们会发起侵略的。”
塞弗恩皱眉说道:“让他们来吧,让他们都来。我能够守卫我的王国。如果这些小母羊想刀口舔血,他们想舔多少,我就给他们多少。他们会看着他们的男人死去,看着他们的庄园被烧毁。他们会听到他们的母亲在哭泣。”
“还有更多的消息。”欧文迫切地说道。他能够感觉到塞弗恩胸中的怒火,觉得最好还是一次性告诉他所有的坏消息。
塞弗恩难以置信地竖起眉毛。
欧文说道:“他们并不想在战场上面对陛下。我们隐藏在雅各内阁的间谍博思韦尔勋爵是一个在皮桑接受过训练的毒药师,化名为福尔卡特。他的任务是杀掉我们所有人,挑拨锡尔迪金和阿塔巴伦开战。从他身上,我们了解到了另外一个谋杀陛下的阴谋。沙特里约恩雇用了一名毒药师,埋伏在王宫里。据博思韦尔所说,沙特里约恩并不想埃里克统治锡尔迪金。我想,博思韦尔说的是对的。沙特里约恩只是想利用埃里克和雅各来转移视线,让陛下的注意力集中在北方。布里托尼卡的鲁元帅也证实了这一点。鲁元帅来到了埃东布里克,警告雅各,不要和陛下开战。”
曼奇尼震惊地说道:“鲁去过阿塔巴伦?我不相信!”
欧文朝曼奇尼点点头,又对塞弗恩说道:“鲁元帅亲自去了阿塔巴伦。我认识他,他也认出了我。我想,他拥有圣泉的神力,陛下。鲁元帅说,布里托尼卡女公爵仍然是我们的盟友。”
塞弗恩敬佩地看着欧文,胸中的熊熊怒火终于开始慢慢地熄灭。他像父亲一样伸出手,搂着欧文的脖子,然后又拍了拍欧文的后背,说道:“做得好,欧文。你为塞弗恩王效劳,并带来了荣耀。我会赏赐你。你向埃里克暴露身份,这会冒巨大的危险。但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做。你想劝说他,对不对?你想劝说他心甘情愿地回来。”
欧文点头说道:“是的。我向他承诺,他将会得到一块公爵领地。他小时候拥有的那块公爵领地。”
塞弗恩笑道:“我也会兑现你的承诺。但他不但得不到一块公爵领地,还会失去一切。希望他的岳父一切安好,因为他需要用自己的钱财来供养这些孩子。哦,这件事情太具有讽刺意味了,让我感到厌烦!如果埃里克能够证明,他是我们的盟友和伙伴,他可以成为我的合法继承人。但他希望得到一个他不够高够不着的奖品。他还是孩子。”塞弗恩摇摇头。“一个不听话的孩子。这么多天以来,我第一次感到高兴。我一直都在被猎杀,被压迫。狼群撕咬着我的脚跟。但我有忠实的臣民。我有战舰和一支军队。敌人唤起了一个他们害怕的敌人的怒火,尝到了血淋淋的獠牙的味道,他们会明白这一点的。开战吧,热烈欢迎。”
塞弗恩把手搭在欧文肩膀上,领着欧文回到王座,又点头对曼奇尼说道:“现在,去把霍瓦特的外孙女找来。我想看到她优雅的丰姿和乐观的面孔。我敢说,如果她叫我在正殿里挖一个鱼塘,我也会照办的!”塞弗恩笑了起来,可能这几周以来第一次笑了起来,又拍了拍欧文的后背。“干得好,欧文。干得好。”他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哦,曼奇尼,把坦默尔从塔楼带过来,和我们一起吃晚饭。他已经两天没有吃饭了。我肯定他饿了。”
欧文的笑容消失了。他明白了塞弗恩的意思。坦默尔已经被拽出了圣母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