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塔伊内并没有头晕很久。欧文扶着她坐在附近的一张椅子上,找了一些克拉克和贾丝廷喝剩下的汤给她喝。埃塔伊内喝了一口,很快地眨着眼睛,然后又喝了一大口。
欧文看着埃塔伊内的眼睛,问道:“你以前这么做过没有?”
埃塔伊内摇摇头,回答道:“这是第一次。很奇怪,我这么快就累了。好像我被扔进一条河里,然后在河里挣扎地游。但如果多加练习,我想我会习惯的。”
欧文点头表示同意。“长时间使用神法很容易疲劳。但你是对的,埃塔伊内。如果你练习,这会变得越来越容易。”欧文可以想象运用这一神法的许多途径,尤其是一个“艾思斌”间谍,她将如何运用这一神法。
欧文诚挚地说道:“我想,我们现在还要为这件事情保密。至少一直到我们再见到曼奇尼。”
埃塔伊内揶揄地笑道:“我可以一直瞒着曼奇尼,没有一点问题。我能够想象,他会如何地利用我的这一天赋。”
欧文同意道:“那是肯定的。那这就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了。现在,你能不能再试一次?你恢复得足够好了吗?”
埃塔伊内精力充沛地点点头,把缸子放在地板上,说道:“我只是吓了一跳,就这样。帮我再感觉一下圣泉的神力。你能不能再次召唤圣泉?”
欧文再次召唤圣泉,圣泉起了一个涟漪,然后扩大。埃塔伊内闭上眼睛,沉浸于其中,眼睛越闭越紧,好像在与内心的一些不适进行斗争,然后,脸皮一颤,面容变了,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年龄稍微大一点的俊秀女人,深色头发,眼睛和颧骨边有一些皱纹。
欧文越来越兴奋,好奇地问道:“现在你是谁?”是的,泉佑异能者看得出来,埃塔伊内在使用神法,但他们肯定不知道,埃塔伊内是如何运用神法。埃塔伊内的神法令人叹为观止。很明显,埃塔伊内想伪装自己。欧文以前从来没有读到过这么一种超能力,所有的书里都没有这样的记载。
那个女人的形象抖了一下,然后消失了。埃塔伊内一脸严肃,说道:“那是我妈妈。”
◆ ◆ ◆
第二天早上,克拉克从高烧中醒来,身体虚弱,面色苍白,但已经不再虚弱地发抖。到了上午晚些时候,他可以慢慢地喝一点汤,挣扎着坐起来。他还不能走路,但他在慢慢恢复元气。
毒药给贾丝廷带来了致命的打击,她至今都没有动弹一下。伊薇一脸的恐惧和悲惨,这对欧文来说无异于一种折磨,就像他现在看着贾丝廷遭受折磨一样。贾丝廷的黑头发变得干燥脱落,以前白皙的皮肤现在有了一层绿色的阴影,颧骨凹陷,眼睛下面的淤青更是令人触目惊心。埃塔伊内已经竭尽全力,甚至迫使她喝下了一些汤,帮助她恢复元气,但可怜的贾丝廷就在他们眼前慢慢枯萎。
博思韦尔勋爵上午时分过来看望克拉克和贾丝廷,讨好地关切说道:“这一骇人听闻的事件震惊了我。我想你们想知道我的调查结果。”
克拉克从病床上看着欧文,拧紧的眉头充满了不信和愤怒。
欧文尽可能耐心地问道:“你知道什么?”欧文整晚没睡,觉得骨子里都累,又有点恶心。他看了伊薇一眼。伊薇仍然坐在贾丝廷床边,抓着贾丝廷无力的手。
博思韦尔勋爵皱眉说道:“你们不怀疑我是幕后主使?”
“我可能说话鲁莽,”欧文厉声说道,“但请直截了当,让我们决定是不是应该怀疑你,这样可能对我们更有帮助一些。小姐的女侍病得很重,我们很容易暴躁。”
博思韦尔满脸大汗,面色苍白,结结巴巴地说道:“明白了。我保证,我在竭尽全力找出事故的真相。幸运的是,你们带了一位训练有素的……医生。她的技能确实起了很大的作用。如我所说,我代替雅各调查了这一变故。雅各十分担忧,想知道是不是他的仆人投毒。现在有两个可疑对象。其中一个自从昨天外出之后,就没有回过王宫,现在仍然不知所踪,但我相信他是我们的人。我们正在四处找他。如果必要,我们会对他严刑拷打,迫使他招供。”
伊薇看起来很反感,说道:“一个人如果被严刑拷打,可能会什么话都说。尽可能多地找到这个人的信息,但在动粗之前,请让我们明白他的动机。”
博思韦尔看起来有点失望,说道:“我想锡尔迪金的习惯是这样。请原谅,小姐。”
伊薇摇头说道:“毫无疑问,你道听途说了很多关于锡尔迪金的谣言。”
外面传来敲门声,一个仆人打开了门。“雅各陛下前来看望受伤者。”一个女仆笨拙地行了一个屈膝礼,说道。
博思韦尔看起来大吃一惊,深深地鞠躬,用完全不同的语气说道:“如我刚才所说,今天上午你们看起来有点不舒服,可能对继续外出不感兴趣。”
雅各轻松地走进病房,拍在博思韦尔的肩膀上,说道:“你在这儿,博思韦尔?我想,我已经叫你找出投毒者,并将他绳之以法?”
“我……我……我只是礼节性地到这里来告诉伊蕾莎白……莫——莫蒂默小姐,陛下确实已经委托了我这项任务——”
雅各看起来有点烦躁,说道:“那就继续完成任务,不要惹莫蒂默小姐生气。去。”
欧文听了雅各和博思韦尔之间的对话,觉得要重新估计博思韦尔。博思韦尔自视甚高,认为自己对雅各的影响很大,这其实很可能是夸大其词。雅各也可能并不像博思韦尔说的那样愚蠢。
雅各走过来,站在贾丝廷床边,心情忧郁,脸色阴沉,说道:“啊,我希望今天上午能够看到状况有所改观。事情并不是这样。”他又看了一眼克拉
克。克拉克正挣扎着坐起来。埃塔伊内连忙跑过去帮他一把。“至少你的骑士看起来正在康复。你觉得怎么样,骑士先生?”
克拉克声音沙哑地回答道:“比昨天好多了。”
雅各尊敬地点点头,说道:“您为锡尔迪金带来了荣耀。希望您早日康复。”
“谢谢您,陛下。”
雅各转向伊薇,撇撇嘴,说道:“你看起来很糟糕。”
伊薇自从昨天匆忙归来后,还没有换长袍或者梳头发。她严肃地说道:“你看得出来,陛下,我的女伴病得很重。”
雅各挥挥手,说道:“我是在开玩笑,就这样。有人告诉我,你昨晚没睡,陪伴你的女仆。你的朋友,这么说可能更正确一些。这值得赞扬。你要不要和我出去走走?我想你需要一些新鲜的空气。”
伊薇皱眉说道:“我恐怕不得不拒绝。贾丝廷的状况看起来越来越糟糕。我要一直待在这儿,万一……”
雅各说道:“我们就在附近转转,不会走远,我保证。如果贾丝廷状况恶化,我们可以随时赶来。来,小姐。和我一起走走。”他向伊薇伸出手肘。
这是一个很敏感很体谅的动作。欧文心里抱怨,但又不得不佩服雅各。伊薇警惕地看了雅各一眼,似乎内心很矛盾,要不要接受雅各的提议。然后,她突然点点头,站了起来,摸顺一下长袍上的皱褶,拉住雅各的胳膊,又看了欧文一眼,点头示意欧文跟着他们。欧文当然早就想跟着雅各和伊薇了。
欧文看了一眼埃塔伊内。埃塔伊内点点头,表示她会留下来照顾克拉克和贾丝廷。雅各和伊薇开始在附近转悠,欧文跟在他们身后。雅各指着各种不同的建筑物,解释道那种金色的辫子形设计名为基尔特克编织法。欧文不是很关注雅各和伊薇之间的谈话,而是谨慎地跟在他们身后,欣赏着身边的一切。空气中弥漫着烟斗里发出来的酸酸的旱烟味道,和常绿植物树液的清新芳香混合在一起。周围闹哄哄的,樵夫在劈柴,铁匠在磨刀,孩子们跑来跑去,彩带四处飞扬,狗汪汪直叫。雅各的衣着和他的臣民没什么两样,他身上没有任何东西表明,他是这块土地的国王。
“你真的这么做?”伊薇吃惊地问着雅各,把欧文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欧文中间有一大段话没有听到。
“当然了!”雅各回答道,然后压低声音。“我经常在山谷里闲逛。不然的话,我怎么才能了解臣民的困难和需要呢?埃东布里克之外的大部分人都不知道我长得什么样子,旅行者又非常常见。我在很多干草房里睡过觉,和很多吃红豆者以及他们的妻子共进过晚餐。”
伊薇好奇地问道:“什么是吃红豆者?”
“他们还需要侍弄菜园。在锡尔迪金他们叫做什么?”
伊薇回答道:“农夫,我想。我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吃红豆者’这一说法。”
雅各说道:“阿塔巴伦的土地崎岖不平。植物都是斜着生长,耕牛和耕马没有用武之地。吃红豆者整平土地,种上韭菜或者西葫芦或者任何能够在这里生长的东西。韭菜汤是我的最爱之一。”
伊薇笑道:“你和那些吃红豆者待在一起时,有没有听他们说过一些冒犯你的话?”
雅各愉快地笑道:“很经常的事情。但我从来没有泄露过我是谁。雅各在阿塔巴伦是一个很普通的名字。对应你们国家的詹姆斯。几乎没有人怀疑我。啊,我们到了。”他们走近一条带顶棚的走廊,走廊里摆着一张长凳、一张桌子和一块巫哲棋盘。走廊在户外,靠近一座小花园,花园围着石头篱笆。
伊薇不确信地问道:“你带着我走这么远,就是来下巫哲棋?”
“你不喜欢下巫哲棋?我教你?”
伊薇理顺一下耳边的头发,故意说道:“我不是很擅长。下巫哲棋时我总是输。”
“那我尽量不穷追猛打,”雅各殷勤地说道,带着伊薇走到长凳旁边。伊薇坐下,把手肘放在桌子上,雅各绕过去,坐在桌子另外一边,伊薇趁此机会很快地瞥了欧文一眼。
欧文想夸张地叹息一声,但又怕伊薇会咯咯笑起来,于是假装对花园很感兴趣,但仍然留心听着伊薇和雅各之间的对话。
伊薇说道:“棋子是用木头雕刻出来的,而不是石头。”
“我想这套棋具没有你用惯了的那套棋具那么精美,但游戏规则一样。你选择了浅色的棋子?我用深色的棋子。”
伊薇四步棋打败了雅各,欧文不得不捂住嘴,藏起脸上的笑意。
雅各半傻笑半生气地说道:“啊,我们再来一局?”
伊薇怯怯地说道:“好吧。”
伊薇又是六步棋打败了雅各,使用了一个欧文教她的技巧。
欧文看了雅各一眼,雅各脸色阴沉。“我明白了,你是在有意谦虚。”
伊薇回答道:“不,我下巫哲棋确实是输多赢少。”
雅各似乎明白了。“啊,我懂了。我忘记了。你是和那个泉佑异能者基斯卡登公爵一起长大的。我们再来一局。不要玩我。如果我赢你的话,我希望是靠本事赢的。”雅各又摆好棋。
伊薇八步棋打败了雅各。
雅各往后靠了靠,盯着棋盘,抱怨道:“哼!如果你下巫哲棋下得这么好,我想看你和基斯卡登对弈一局。”
欧文只能用衣袖遮住嘴巴,忍住不咳嗽。他转过身去,背对着雅各和伊薇,不让他们看到自己的脸。
伊薇说道:“坦白说,是他教我下巫哲棋。他很擅长下巫哲棋。”
雅各说道:“我可以想象。”然后他的声音严肃了起来,说道:“昨天在事故发生之前,你说
过的话。你说,你到这里来是商谈两国之间停战,塞弗恩把你作为停战条件之一。”他暂停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选择用词。欧文的心开始往下坠。“这只是我的理解。唔……别人说,你和基斯卡登大人已经订婚,我想,这只不过是谣言。你这么做是为了取悦塞弗恩?还是真的愿意?”
欧文想捡起一坨泥土扔向雅各的头。伊薇会怎么说?欧文站得这么近。可能伊薇心里正在遭受折磨。欧文心里痛苦不堪,却又希望伊薇心里的痛苦能有自己的一半。欧文咬住嘴唇,不让自己骂出声来。他纹丝不动,悄然无声。
“你这么问真是太好了,”伊薇含糊其辞地说道,声音听起来越来越不悦。“但我不想在下巫哲棋时讨论私人问题。”
雅各唾了一口,说道:“你不能说这是一局巫哲棋。你彻底地粉碎了我的自信和骄傲。当然,我承认,我不是很喜欢下巫哲棋。我宁愿朝一个人挥刀弄剑,而不是在棋盘上移动几块木头。他们说,巫哲棋告诉别人你的大脑是如何运转的。你已经证明了,你远比我聪明,我这一辈子也比不上你。”雅各抽了一下鼻子,叹息道。“唔,莫蒂默小姐,如果你不愿意告诉我你的事情,你愿不愿意告诉我一些关于基斯卡登的事情?我听到的都是关于他的夸大其词,吹嘘他的能力有多么神奇。”
伊薇含笑说道:“这些传说很可能都是真的。”
雅各恼火地祈求道:“你能不能为我解开一些困惑?”暂停了一下,他的声音听起来镇静下来。“我能理解,基斯卡登和你分开一下为什么会心生嫉妒。你到这里来才一会儿,你的爽朗、智慧和勇气就已经吸引了我。我很钦佩你的这些特质,从来没有想过一……一……个来自冰冷的北方的女孩会有这些特质。”
伊薇回答道:“我们可能习惯了寒冷,但我们的血液是热的。”
“我已经知道了。现在告诉我一些关于欧文·基斯卡登公爵的故事。我坚持。这不是什么秘密。我和他之间没有私人恩怨。他长得什么样子?性格如何?是不是和你一样粗鲁?”
伊薇听到这些问题,笑了起来,说道:“遵命,陛下,如果你喜欢听。”伊薇暂停了一下,好像是为了站稳自己。欧文耳朵发烧,僵在那里,觉得十分悲惨。“欧文的哥哥是塞弗恩王的人质。因为父母阴谋造反,塞弗恩王在鞍鞭山之战胜利之后,把欧文的哥哥扔下了圣泉,然后和谋士商量如何处置他的家人。欧文于是被送到帝泉王宫,代替哥哥来当人质。”
雅各用沉思的语气说道:“他肯定吓坏了。”
伊薇说道:“是的。我外公霍瓦特公爵带我到帝泉王宫与他作伴。”
“你的父亲莫蒂默公爵在鞍鞭山之战中战死?”
伊薇暂停了一下,问道:“你知道这件事情?”
“我知道。这对于你来说肯定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失去了父亲。我父亲的死对我影响很大。请继续往下讲。”
雅各比欧文想象得要敏感。欧文用皮靴尖碰了碰脚下的一团草,希望一群嘎嘎叫的鸭子会从头顶飞过,打断伊薇和雅各之间的谈话。
“唔,我想说,欧文和我变成了好朋友。从那以后,我们一直都是好朋友。”伊薇暂停了一下,欧文听得出来伊薇声音中的痛楚。“他现在对于我来说仍然很重要。”
欧文觉得眼泪灼痛了眼睛,一滴眼泪还控制不住,掉了下来,顺着脸颊往下流。欧文咬咬牙,迫使眼泪不要往下掉。
雅各低声同情地说道:“这么说,你出使阿塔巴伦,代价是巨大的个人牺牲。你要对塞弗恩效忠,又要对自己的心负责。我能够说的是,欧文·基斯卡登是一个幸运的家伙,能够有一个这么忠实的朋友。他在锡尔迪金是一个权力很大的公爵。听说他夜袭奥西塔尼亚人的营地,打得沙特里约恩落荒而逃,这相当于在巫哲棋盘上两步打败对手,理论上是不可能的。我希望有一天能够遇见他。他长得什么样子?”
“他长得很帅。”伊薇说道。她的声音,在欧文听来,似乎意味着她喜欢谈论欧文。“褐色头发,中间夹杂着几缕……他从不梳理。他的头发很难梳理。”现在他们没有谈论那个危险的话题了。伊薇继续说道:“他很善良、体谅、勇敢。他维护弱者的利益,祈求塞弗恩王常怀怜悯之心。塞弗恩王知道欧文忠心耿耿,愿意接受他的劝告和建议。”
欧文觉得伊薇想要说: 他现在就站在这里,倾听我们的谈话。但伊薇没有这么说。
欧文偷偷地拭掉脸上的泪痕,内心在为伊薇而燃烧。
雅各温柔地问道:“我想我必须问你这个问题。如果一个人需要履行自相矛盾的职责,就必须二者选其一。我猜,如果你不打算听从塞弗恩的命令,你就不会来到阿塔巴伦吧?”
“你打不打算把埃里克交给我,让我把他带回锡尔迪金?”
雅各痛苦地叹气道:“我现在明白了什么是自相矛盾的职责。我向埃里克发誓,我会帮助他,保护他。如果我违背了对他发出的誓言,你怎么相信,我会信守对你做出的承诺呢?”
伊薇直截了当地说道:“你发誓发得太草率了。”
“是这样的。你要是早来一点就好了。但我们还是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雅各的声音严肃起来。“如果塞弗恩不是锡尔迪金之王,你就没有必要对他效忠了。”
雅各一说这话,欧文的心就开始狂跳起来。
突然,一个女仆跑上露台,说道:“陛下,请原谅!小姐!你的女伴情况恶化,呼吸困难,有生命危险。他们派我来找你们。”
伊薇推开桌子和巫哲棋盘,朝病房跑去。欧文紧跟在伊薇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