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威克一瘸一拐,边走边回头,满脸紧张不安。
“往前走啊,你们两个。快点。”他咆哮着。欧文的心在狂跳。有了密谋的机会,伊薇显得很兴奋。
他们走到一扇供仆人进出的门前。门锁上了,伯威克从腰间取下一大串钥匙,迅速打开了锁,并示意他们进去,自己却留在门外。欧文听到身后快速上锁的声音。
安凯瑞特和曼奇尼已经在屋内等他们了。胖“艾思斌”走来走去,满脸汗水直淌。他的脖子和腋下汗水淋漓,打湿了衣服。他惊奇地盯着两个孩子,一边用方巾擦着嘴。
“是你带他们来这儿的?”曼奇尼哼哼唧唧地抱怨。“要是我们全被逮住了——”
安凯瑞特举起了手。“伯威克正守着走廊呢。如果有人来了,他会连敲两下门。没时间犹豫了。你有什么消息?”
曼奇尼神色慌张,好像随时会有人闯进来。“有一名‘艾思斌’刚经过圣母殿,”他粗声说道,摩拳擦掌,“我认出了这家伙。盖茨。机敏的年轻人。我看见他的坐骑口吐白沫,就知道他肯定是快马加鞭赶来的。他吃了块不该吃的松饼,就病倒了。他上吐下泻,简直快把肠子都拉爆了。”
“说消息!”安凯瑞特坚持道。
“是!抱歉!拉特克利夫钓到了另外一个人。一条大鱼。一条真正的大鱼啊。伊利的施洗长老。”
“坦默尔。”安凯瑞特吃惊地吸了口气。欧文从她的神情判断,她非常仰慕此人。“不知道他怎么会被抓住的。”
曼奇尼耸耸肩,用块破布擦了擦后颈。“我只知道他是被国外的‘艾思斌’抓到的。无论盖茨带来什么消息,他总会马上告诉拉特克利夫的。你得赶快把这孩子带到国王面前,让他讲另外一个梦。”
安凯瑞特开始踱来踱去,眉头紧锁。
伊薇也皱着眉头。“我外公和我爸爸都不喜欢坦默尔。他犯了叛国罪。”
安凯瑞特将视线转向她。“你说得对,”她温柔地说,“他犯了叛国罪。别人都为叛国付出了血的代价,可伊利的施洗长老却没有。我很惊讶他居然会让自己被捕。他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人之一……他是我的导师。”她摇了摇头。“木已成舟。既然不了解全部情况,也就不必乱猜了。仅他被捕这条消息就够了。”
“那我该怎么说呢?”欧文紧张地问。有这么多名字,他既不理解,也不敢保证能说全。
安凯瑞特转向曼奇尼。“你有什么建议?”
曼奇尼吓了一跳,看着她。“我做了我该做的!”他气呼呼地抱怨。“你想从嘴里听到的传言也就这些了。我得逃了……逃!逃离圣母殿。我撑不到下周了。”他哼哼唧唧,活动着关节。“我甚至都往圣泉里投了枚硬币,祈求好运。我简直彻底绝望了,盖茨千万不要把他腹泻不止这事和我给他松饼这事联系起来啊!他要这么做了,我就死定了。”
“你做得很好啊,多米尼克。”安凯瑞特安慰道。她停下脚步猛一转身。“欧文,你知道鳗鱼吗?”
他朝她眨着眼睛。
“他们就像蛇鱼!”伊薇插嘴说。
欧文点点头,却做了个鬼脸。“我可不喜欢它们,”他摇摇头说。“它们味道怪怪的。”
安凯瑞特笑容满面。“和贵族的孩子聊天真是有福啊!对呀,鳗鱼看起来就像水蛇。欧文,你得这么说。今天早上你待在御膳房。你听见莱昂娜说晚上给国王做鳗鱼吃。这让你想到了鳗鱼,然后你觉得自己就是一条鳗鱼了。一条被鱼钩钩住的鳗鱼。你在鱼钩上拼命挣扎,可还是被拉出了水面。岸上有一只拿着鱼竿的大老鼠。你就是那条鳗鱼。记住了吗,欧文?”
伊薇眉头一皱。“这是什么意思?哎呀!伊利!那是条鳗鱼!(注: 英文中‘伊利’和‘鳗鱼’拼写相仿)”
安凯瑞特朝她眨眨眼睛。“聪明女孩。”
传来连续两下清晰的敲门声。
“从这儿走,多米尼克。”安凯瑞特说,示意他跟着她。安凯瑞特挥手示意欧文去开门,然后和曼奇尼从另一道门溜出去并带上了门。片刻之后,伯威克打开了门,当门而立,汗流满面。
“瞧瞧你俩!总是胡闹!国王正——吃早餐呢!你们不知道吗!快来,快来。你们迟到了,麻烦的却是我,我会挨抽的。”
欧文和伊薇走出门,紧跟着他。她紧紧握住他的手,但欧文的胃真的像鱼钩上的鳗鱼一样活蹦乱跳起来。伯威克一瘸一拐的姿势愈发明显。他们往前走时,一个男人从他们前头的拐角转过来,带着国王的徽章——雪色封豕。他看见了他们,脸色一变,眯起了眼睛。
“找到他们了!”伯威克捏拳轻轻敲了一下欧文的头。“这两个就是麻烦。他们需要更年轻更灵活的人来看管。天啊!”
这人毫无反应,可他们一走,他又沿原路返回了大厅。他径直走向仆人的门,迅速拉了拉把手,可是伯威克已经把门锁上了。
他们转过拐角,走出了那人的视线,伯威克长长地吁了口气。他们走进大厅,此时早餐已经开始了。塞弗恩国王正绕着他的桌子转悠,向他年轻的客人们发动猛攻。拉特克利夫焦躁不安地站在角落里。“艾思斌”首领看见他们进来,眼中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表情,接着便喷射出怒火。“啊,你们终于来了!”国王冷笑着说。“通常都是大家等国王,但我知道我必须等两个任性的孩子。有你俩加入,可真叫人高兴啊。”
“请您原谅,陛下。”伯威克胆怯地说着,连连鞠躬。“对不起,对不起。昨晚他俩搞得一团糟,我正训斥他们呢——”
“你训斥他们?”国王打断了他的话,眼中露出嘲讽的神色。“哦,我想起来了,今天早上有一小片白绒毛一路飘到了我的卧室。不过我又想,这也许是从我自己的枕头里漏下来的呢。”他自顾自地咯咯笑起来,因为这恶作剧而神色稍缓。很显然他已经知道了“羽绒事件”。
“再次请您原谅。”伯威克温顺地鞠着躬,慢慢后退。拉特克利夫在他逃走前抓住了他,开始在他耳边咆哮。
“放手,拉特克利夫,”国王带着一丝愠怒说,“你们其他人要是像他们昨晚这样恶作剧,那是绝不能宽恕的。”他补充道,朝屋内其他年轻人摇了摇手指。“干嘛这么闷闷不乐呀,当斯沃斯少爷?吃的不对你胃口吗?”
此刻欧文的胃里翻江倒海。当斯沃斯还在为前一天的羞辱生气,国王的注意力转向了他。他双颊潮红,喃喃低语。欧文感到奇怪,这样的当斯沃斯竟然无数次欺负过他。
“去吧。”伊薇在他耳边低语,轻轻推了推他。
他宁愿再跳一次集雨池,也不想面对国王。安凯瑞特的话在他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之前她曾逐字逐句地教他该怎么说呢。他们也反复练过好几次。不过那时时间还宽裕,可以在心里反复琢磨和操练。可现在完全不同了,十万火急。
“去吧!”她坚持道,更用力地推他。
他叹了口气,朝国王走去。这时,一个他不认识的男人走进大厅,东张西望了一会儿,然后直奔拉特克利夫和伯威克而去。他表情痛苦,用一只戴着手套的手摁着肚子。欧文凭直觉猜测,这就是那个刚赶来就被曼奇尼下毒的人。时间不多了。
欧文紧张得要吐。他回头瞄了一眼伊薇,看见她的目光正穿透他的眼睛。你得做!她的表情发出命令。在那一刻,她的眼睛非常绿。
欧文又向前走了几步,感觉全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了。他浑身颤抖又满心恐惧。当斯沃斯抬头瞟了一眼,看见了他,压抑的愤怒顿时绷紧了他的脸。这差点让欧文信心崩溃。
“有什么事啊,孩子?”国王突然问他,降低了嗓门。他仔细打量着欧文,仿佛很关心他。他朝欧文走过来,欧文几乎没注意到他走
路有点瘸。他看见握住剑柄的手,正从剑鞘里拔出短剑。他飞快地眨着眼睛,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你不舒服吗?”国王的声音变得更柔和了。他用手按了一下男孩的肩膀,这突然的重量几乎让欧文双膝一软。他想逃跑,想溜走,想找一条黑暗的隧道躲起来,蜷起身体号啕大哭。怎么能让这么小的孩子做这样的事呢?
他的眼睛在流泪,真是尴尬。他没有哭,只是泪流不止。他仰视着国王的脸,看到他刚刚刮好还油光发亮的尖下巴。他还散发着一种气味,一种皮革和金属的气味。欧文几乎昏过去了。
但欧文看见伊薇绕到了国王身后,直盯着他的眼睛。她想让他说话,她的眼神狂热、坚定、无所畏惧。仿佛她正通过凝视将勇气注入他的杯中。
“告诉他!”她似乎在说。
“您……您喜欢……鳗鱼吗?”
欧文不知道为什么蹦出来这句话。国王迷惑不解地看着他。“我喜欢鳗鱼吗?”欧文点了点头。
“不太喜欢,”国王说。“你喜欢吗?”
“不太喜欢,”欧文说着,努力控制着自己。“今天早上我在御膳房。莱昂娜说她在做鳗鱼。”
国王哼着鼻子,“你要是不喜欢鳗鱼,不吃也行啊。我想……好吧,别在意。”他抬起手,失望地皱了皱眉头。
欧文的勇气和机会正在消失。“当她说到鳗鱼,”他强迫自己继续,“我开始觉得……奇怪。”
他又吸引了国王的注意。“你觉得?就像是看到了另一个视界?”他的表情急切,近乎渴望。欧文点了点头。
“拉特克利夫!”国王大声喊道,示意他赶紧过来。拉特克利夫厌烦地皱着眉,朝他们走来。伊薇朝欧文自豪地笑了。
“接着讲!”国王用低沉和诱哄的嗓音恳求道,兴奋得两眼放光。
“就像是一个梦,但我醒着呢,”欧文说,“我就是一条鳗鱼。我嘴里有个钩子,就像渔夫的鱼钩,把我拉出了水面。我扭动身体,试图挣脱,可钩子一直在拉。它让我觉得疼。我离开水面一看,根本没有渔夫。一只老鼠正握着鱼竿。一只笑嘻嘻的大老鼠。”
国王困惑地盯着他。“这是一件怪事,欧文。很古怪。”他用问询的眼神瞥了一眼拉特克利夫。(注: 英文中“拉特克利夫”这个名字里包含“老鼠”这个单词)
拉特克利夫耸耸肩,一头雾水。“我搞不懂这是什么意思。这男孩不喜欢鳗鱼。没有多少人喜欢鳗鱼嘛。锡尔迪金第二任国王就是吃了太多的鳗鱼而送命的,这事儿您知道吗?”
国王将脸一板。“那是七鳃鳗,你这个蠢货。”他转向欧文,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可以不吃。让莱昂娜给你烤只童子鸡,或者烧条你爱吃的鱼吧。”欧文点了点头,顿时觉得很饿,就从桌上抓起一个松饼。里边撒了些松仁,这让他想起第一次骑马进城时吃的那块松饼。
伊薇轻轻撞了一下他的肩。她和他并肩站在桌边。她凝视着琳琅满目的食品,精挑细选,然后选中了一个梨。
“干得好。”她悄声说,并没有看他。
他真想瘫倒在桌底来缓口气。
国王刺耳的声音在大厅回响。
“什么?”
所有人都望着他。欧文先前看到的那个东张西望的男人正站在国王和拉特克利夫身边。看上去他刚说了点什么。
然后,国王和拉特克利夫同时转身,注视着欧文。
我崇尚的金科玉律就是: 收买人心,让其为你典身卖命,唯有利诱。否则就一定要有其他的什么方式,可以令其俯首帖耳。千万不要把他们逼迫到你死我活的境地。我觉得,拉特克利夫那么丧心病狂地要保住他的乌纱帽,其实有可能会更加激化它的丧失。和平和睦是再脆弱不过的东西了。
——多米尼克·曼奇尼,御膳房的“艾思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