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 贞观之治之花庭雾(1)
丽质与承乾私自出宫,承乾为丽质穿了青绸缎长衣,长发高束,腰间锦带随风飘扬,翩翩一副公子模样,只是这形容太过俊俏……
来到无忌府上,无忌自是大惊失色,承乾也便罢了,丽质竟是着了男装私自出宫,若李世民知晓,真不知会有如何风暴……
丽质一向讨人喜欢,一番撒娇,无忌便也没了诸多责怪,反对他俩问起寒暖,丽质趁机问了长孙冲,无忌只言在房中读书,丽质便辞去舅舅,与承乾笑着向府中书房而去……
穿过一条廊子,便见一片花海灿烂,向左拐一道弯,便是书房,书房廊道两侧栽了玉兰幽香,丽质面带微微笑意,那是她最爱的花香……
书房窗子启开条缝隙,丽质伏在窗边,正看到背身的长孙冲持书而读,承乾站在她身后,亦随之望去……
那背影高大英挺,记得眉目亦是清朗疏俊,丽质呼吸不觉放轻,几乎凝滞,那就是冲哥哥,自小陪着自己玩、哄着自己开心亦如大哥的冲哥哥,可是,那毕竟是小时候,冲哥哥已然长大了,已是肩能负重的青年才俊,心中……可还有自己吗?那个只会撒娇、只会痴缠着他的小妹妹……
丽质心中莫名之感丛生,她知道,她并未与大哥说实话,她想来看看长孙冲,并非因心中犹豫,亦并非因少见他了,冲哥哥,她确是自小喜欢的,只是,长大后多年的疏落,小小心中那个朦胧情动的男子,是否也同样顾念着自己……
若他不愿,自己自不能因着公主身份而强求了他,这——才是她得知婚讯后心中所顾的心结……
正自想着,廊前盈盈走过一名侍婢,手托木盘,上有热气腾腾的玉碗,侍婢望见太子,连忙低身,承乾示意不要言语,侍婢依命,自不认得太子身边的俊俏“男子”,想来也是身份极尊贵的,略低了身,微微施礼……
丽质点头而应,示意她去,那侍婢方才去了……
侍婢进到屋中,将托盘放在桌上,长孙冲转身坐在桌旁,果然还是少时那清俊模样,侍婢在一旁低声道:“公子,夫人令您去下房中呢!”
长孙冲点一点头:“好,我知道了!你去收拾下书案!”
侍婢转身去了,长孙冲再喝下一口汤水,突地抬头:“等下!”
倏然站起身来,对向书桌旁侍婢,侍婢身子一颤,显然受了惊吓,手一抖,手中书籍“啪”一声掉在地上……
长孙冲连忙冲到书桌边,捡起地上书籍,脸色匆急慌乱,吓得侍婢低身连连赔礼,长孙冲只叹声气,转身回到桌边坐下,窗外丽质承乾这才看得清楚,那书中夹有一物,莹白色的,似一条软缎绢帕……
长孙冲将书甩在一边,拿出绢帕细细掸拭,丽质水眸倏然凝结,原来,他刚刚背身而立,并非持书而读,而是夹了这条帕子,凝看了那许久……
丽质身子有微微颤抖,握着窗棂的手,倏然收紧,眼中有热流涌动,唇边却有笑意油然而生……
承乾并看不到妹妹的神情,只在身后轻问道:“丽质,要不要进去?”
许久,皆不见丽质回答,承乾正欲追问,丽质却敛袖垂首,隐隐一声抽泣:“不去了,走吧!”
转身自前而行,泪水忍不住飘飞,心中却是欣然的,那一点点不安和犹豫,已全然不见——那条丝绢,那条莹白色该是绣了芙蓉花绽的丝绢,正是自己八岁时,长孙冲进宫与皇子们游猎,她非要前来,才难得再见到了冲哥哥,记得长孙冲不慎坠马,她便拿来为冲哥哥擦拭伤口的丝绢……
那时,她故意没有寻回,可却不想,他……亦是有心没有还来……
丽质笑中,隐有粉泪盈盈欲坠,可心,却是幸福的……
长乐公主出嫁,李世民异常上心,贞观六年三月,皇宫上下忙作一片,李世民兴致盎然,亲自筹备公主大婚,勒令陪嫁珍奇贵品比长公主永嘉多出一倍余!
珍珠翡翠、寒烟玉石,皆是李世民亲手挑选,很晚才回到立政殿中……
立政殿,灯火明黄,丽质仍在无忧身边缠着,无忧已有五月身孕,丽质轻抚母后微凸的小腹,见父皇进来,微笑着起身迎上:“父皇!”
李世民宠爱的搂住女儿,丽质倾国容颜,笑靥如莲花夜晚开绽:“丽质看看,这支玉簪喜不喜欢?”
李世民伸手拿出支墨玉鎏簪花,珍稀少有的墨玉,雕以凝流滴翠的纹饰,玲珑剔透,巧夺天工……
丽质开心地接在手里,坐到母后身边:“母后您看,好漂亮的玉簪!”
无忧拿过仔细端看,果是块难得得见的好玉雕成,转首望李世民一眼,君王身体已落座在自己身侧,无忧娇责道:“你看你,就会宠她,这都快嫁人了,莫要宠坏了!”
李世民拉过女儿的手,丽质随着依过身来,紧靠着父亲,李世民轻抚女儿柔香的秀发,骄傲道:“我的女儿、朕的公主,从小就那么乖巧懂事,生的更是花容月貌,叫我怎么不宠?这才选了冲儿作婿,亲上加亲不说,无忌亦是从小看着丽质长大,冲儿少时也常与丽质一起,绝不会委屈了丽质,更难得……我们丽质也是喜欢!”
说着,更宠溺地紧紧搂住女儿,轻吻女儿的额头,眼神之中,突有些怅惘:“只是……只是这日后,不能常在父皇身边了!”
丽质巧笑脸庞,亦收敛住笑,缓缓抬起头来,观望父皇的脸,隐有伤感暗暗浮上俊眉之间,丽质望着,竟不期地流下泪来,娇唇忍不住轻轻颤抖,泪水顷刻蜿蜒:“父皇……”
李世民连忙拭去女儿脸庞的泪,小心安慰:“呦,快别哭了,都是父皇不好,惹丽质伤心了!不哭了,又离得不远,要时常回来看看父皇啊!”
丽质拼命点头,却仍止不住清眸流水不止,无忧亦添了感伤,悄悄拭去眼角泪水,
丽质转眼看到,脱出李世民怀抱,依去了母亲身边:“母后,您要保重身体,莫要劳累了!”
无忧轻轻抚摸女儿的发,李世民曾经说过,他最喜欢丽质清亮的眼,和柔软乌黑的发,说,那是最似自己的地方,无忧轻推起女儿身体,静静凝看,女儿转眼已长成亭亭少女,如今又要出嫁,也是十三岁年纪,真似自己当年模样……
“丽质真的长大了!”
无忧搂着女儿,望向李世民:“我们的女儿,比我当年如何?”
玩味的眼神,露出戏弄的神色,丽质亦是破涕为笑,看向父亲:“是啊父皇,丽质好看些,还是母后好看些啊?”
李世民凑过身去,搂住她们母女,却是笑而不语,伤感犹在眼中未消……
丽质灵眸一转,微笑道:“父皇,不要难过了,你看看母后,不是又有了身孕,一定……也是位美丽玲珑的公主!”
李世民终于一笑,望无忧一眼,无忧眼中亦是百感交集,笑得由衷感动……
昨夜温馨,李世民更感离愁渐浓,虽是高高兴兴地嫁女,可心中着实是舍不得的……
这日理完朝政,本想再去检看下丽质的陪嫁,却被魏征拖住,竟还是一番理论说教,李世民心中本就纷乱,如此一来,更感烦闷难堪,不待魏征说完,便少见地拍桌而起,龙颜愠怒非常,竟未若往常般耐住性子,怒喝、甩袖而去……
心爱的女儿出嫁,作为父亲,自想要将天下一切都赐予她,可那个冷硬顽固的老头,如今竟连这样的家事,也要插口过问,着令李世民心中盛怒非常!
“哼!早晚一天,杀了那个乡巴佬!”
李世民一脸愠怒之色,大步跨进立政殿门,进内殿,坐下身,愤然将桌上茶杯摔在地上,惹得满殿宫女内侍跪作一片……
无忧怔在一旁,望彩映一眼,彩映随即会意,忙去收拾了地上残片,无忧微笑着凑过身去:“陛下这是怎么了?这般恼怒?”
李世民运一口气,怒道:“哼!还不是魏征那个老头,朕……朕只是想给女儿最好的婚礼,他却说什么……说什么……汉明帝要分封皇子采邑,汉明帝说自己的儿子不可超过先帝,而令其封地为楚王、淮阳王的一半!”
李世民没有再说下去,无忧却已了然,微笑道:“所以,魏大人便说,丽质的陪嫁……不妥?对吗?”
李世民望她一眼,怒气更增一层:“哼!那老头说,丽质的陪嫁比永嘉长公主还多,就搬出一大堆道理来,哼!如今,连朕的家事都要管,朕早晚一天,杀了他!”
君王目中怒火纵横焦灼,无忧知他倒不是听不进劝谏,只是心里舍不得女儿而已……
无忧敛起锦丝绸袖,对李世民微笑嫣然,不语,转身进内殿阁内……
李世民诧异,望一眼收拾妥当的彩映,彩映亦是不解,微微低下头去……
李世民正在气头上,彩映识相地为他重沏杯清茶,李世民却视而不见,越想越是心气难平,不见无忧出来,更加烦躁……
突地站起身来,正欲寻去阁内,却见无忧青石色玉缎朝衣之上,绣了姜黄色锦丝云线纹,发上清桂含苞与适才无异,面带柔和微笑,款款步出内阁,见李世民来,迎身悠悠拜倒……
李世民更感惊诧,无忧身怀五月身孕,已显了身子,自己平日里都不叫她行礼,她也依了,如何今日要这般隆重地拜倒?彩映也是一惊,却知皇后定有用意,遂站在一边没有动弹……
“无忧,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李世民说着,便伸手扶去,无忧却不起身,只抬眼道:“陛下,臣妾这是要恭贺陛下啊!”
“恭贺?”
李世民更是不解,自己这一肚子气尚无处发泄,有何恭贺?
无忧举首微微一笑:“陛下,臣妾听说君主开明则臣下正直,如今魏征如此正直谏言,敢于抑制君王私欲,实在难能可贵,如此诸多,亦因陛下您神武开明,怎不值得庆贺?”
李世民一怔,如此说法倒是奇异,他敢狂言犯上、反说自己英明,俊眉间纠结有微微舒展,望着无忧,胸中闷气竟自唇角边渗出一丝笑意,彩映亦在一边隐隐做笑……
“快起来!”
李世民嗓音柔下许多,拉起无忧的手,凝滑娇软,无忧见他脸上乌云渐散,方随着他的搀扶,小心起身……
李世民一手搂住无忧的腰,一手轻抚她凸隆的小腹,方才烈火熊熊的眼中盛满柔情:“你看你,说便好了?干什么这般隆重?还怀着孩子,万一动了胎气要如何?”
无忧柔然一笑:“怎那般容易便动了胎气?”
李世民不顾身边之人,在她额边轻轻一吻,惹得一旁宫女内侍纷纷垂首轻笑……
无忧挣开他,低眉不语,李世民宠溺的轻捏她雪般的下颌,轻道:“可是无忧,魏征那家伙,总这般顶撞于我,不给他点教训,有失威仪!”
无忧举眸,唇边有丝慧黠的笑:“赏绢四百匹如何?”
李世民一愣,刚欲言语,纤玉小指便抚上俊薄的唇:“彰显帝王广阔胸襟!”
李世民嘴唇一颤,仍不待言语,便再被无忧抢了先去:“我知陛下心疼丽质,可是陛下,您一言一行,皆身系天下,可并不仅仅是个父亲,更是……一国之君啊!”
李世民拥着心爱女子的手心微微发热,心中怒气随之慢慢平息,更知道无论是无忧还是魏征之言,皆是为了那四个字——一国之君!心中豁然开朗,有妻如此、有臣如此,又何愁这江山社稷不牢、天下不稳?
心中有深深一叹,突然感到无比幸运……
李世民依无忧所言,赏魏征绢帛四百匹,并将长乐公主陪嫁减下一半,与永嘉公主同样……
贞观六年三月末,大唐长乐公主下嫁长孙无忌之子宗正少卿
长孙冲!
宫内宫外一派金红似海,盛况空前繁荣!
同年八月中,皇后足月再产一女,生的肤润唇红,一副玲珑模样,甚得李世民喜爱,遂封晋阳公主,取名李明达,小字兕子!
可无忧产后,又病一场,不能稍感风寒,不然便会病上许久不愈,一年多来,身子一直时好时坏,李世民忧在心上,却也只能令御医开些补身良药,慢慢调理,到见了些好……
阴妃、燕妃时常过来陪着无忧,杨若眉更总是来与无忧说话,只是除日常请安外,贵妃并不常见……
杨若眉算是来得最勤的,虽有君王怜爱,可她在宫中仍是谨小慎微,由于并没名份,亦多遭她人白眼,可这些她早已不在意了,心境好了,便更显得容颜娇丽……
望着清淡如初的皇后,曾自心底嫉妒的女人,如今却令她感到这寂寂深宫中,唯一的温暖,故而,无忧身体欠佳,她亦是由心关切的……
“皇后身子可好些了吗?”
这日午后,阳光融暖温适,杨若眉陪着无忧在御花园中散步,二人皆只着了素青色长裙曳地,点了茶白色碎云花,接近的花色,款式却是不同,在这薝匐纷飞的五月里,别成御花园中一番景致……
无忧微笑着点点头,近来天气晴好,真令这心里舒畅了许多:“已好得多了!”
杨若眉扶着无忧在一树薝匐下稍坐,飘飞的花瓣,零落在素青色长裙上,与茶白色碎云花相映成趣,杨若眉微笑道:“皇后,长乐公主已出嫁一年了,可还好吗?”
提到丽质,无忧脸上展露出温柔喜色:“丽质自小与冲儿熟络,两人很开心呢!”
杨若眉一笑:“这便好!”
一束阳光耀眼,杨若眉玉手一遮:“皇后,这阳光足了,若眉陪您回吧!”
无忧点头,敛起青色衣裙,与杨若眉缓步向立政殿回了……
路上多有说笑,才进立政殿门,承乾便迎上身来,身后还跟着小雉奴,一旁乳娘开云夫人,怀抱着三岁的城阳公主小明丽,向无忧及杨若眉见了礼,无忧笑容更加明灿,走到开云夫人身边抱过小明丽,在粉嫩的小脸上轻轻亲吻,雉奴挣开彩映的手,扑到母亲身边,眨巴着眼睛:“母后,抱!”
无忧遂将明丽递在开云夫人怀中,低身抱起雉奴,柔声道:“雉奴又长高了!”
杨若眉微笑走到开云夫人身边,逗弄着明丽:“城阳公主真越发可爱了,也不认生呢!”
无忧点点头,笑道:“是啊,这么些孩子,明丽和兕子最乖了,从小便不爱哭闹!不要看丽质也是女孩子,小时候可爱哭呢!”
承乾走到母亲身边,关切望着母亲微笑的脸,轻问:“母后,您身体可好些了吗?”
无忧将雉奴放在身边,道:“好得多了,承乾今日便是来看母后的吗?”
承乾点点头:“嗯,带雉奴玩了会儿,便来了,刚好见到开云夫人,便一起来了!”
无忧招呼杨若眉坐下,四处一看:“青雀呢?”
承乾略一低眉,道:“我只是带着雉奴玩,顺便来看看母后,并没与谁约好!与开云夫人也是偶遇的!”
无忧将桌上的果品一点点喂给雉奴吃,笑道:“哦,也许久没见青雀了!”
承乾垂首,不语……
杨若眉望望英俊翩翩的承乾,天真可爱的雉奴和伶俐乖巧的城阳公主,一家欢融和暖,脸上笑容倏然苦涩,心里竟有隐隐的酸意,这才是一家人的样子,儿子孝顺、女儿乖巧,更有丈夫眷爱疼惜,李世民虽对自己亦是爱怜,可总觉这心中缺少了什么……
如今却是明白了,便唯独少了这儿女承欢膝边,秀眉微微蹙起,深深感慨……
无忧转眸望见,观她神色倏然怅然,心中略略一思,已是明了:“妹妹,也喜欢小孩子吧?”
杨若眉丽眼流波徜徉,低声道:“是啊,这做女人的,哪有不爱小孩的!”
无忧轻轻搭住杨若眉的手,安慰道:“妹妹还年轻,陛下又是宠爱,这啊,都是迟早的事情!”
杨若眉拉过一边吃着果品的雉奴,微笑道:“若眉懂,再说,雉奴从小我看着长大,心里也着实喜欢呢!”
杨若眉说着,雉奴便剥好个葡萄,递在杨若眉嘴边:“姨娘吃!”
“好!”
杨若眉吃在嘴里,赞道:“真甜!”
无忧笑笑:“你看看,我生病之时,听说雉奴总去缠着你呢!”
杨若眉搂着雉奴道:“哪有,只是这孩子总吵着要见母后,陛下怕他扰了姐姐,便叫我多多照顾,我便常带着他到处玩玩,免得他总吵着见您!雉奴可真是乖呢!”
“母后!”
雉奴又剥好一颗,递在无忧嘴边:“母后也吃!”
无忧接过,摸摸雉奴的头:“是啊,这孩子从小就极听话的,便像承乾小时候呢!”
说着,望向承乾,承乾近些年笑容日渐少了,已再不像小时候了,那双深黑的瞳眸中,尽是深不可测的暗流……
城阳已趴在开云夫人身上睡着,无忧亦感到有些乏了,轻道:“好了,承乾先带弟弟回吧,母后也歇息了!”
承乾应了:“母后好生歇息,承乾明日再来看母后!”
无忧点点头,杨若眉亦是起身:“姐姐歇息,若眉也告退了!”
无忧微笑道:“好,这月份,牡丹正开得好呢,过些日子,陛下要在御花园摆宴赏花,妹妹天姿国色……尽管打扮便是!”
杨若眉先是一怔,随而却是感动的笑笑,从前若有游园赏春、宴会场面,自己从来都有很多顾忌,纵有绝色容颜,亦不敢招摇打扮,从来都是淡妆简服,不惹人眼……
无忧此一说来,便似拨开了心中云层,杨若眉低身一笑,眉间尽是感慨万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