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书房内一灯如豆,但若仔细一看就会发现屋内放置的事物可不一般。
花梨木的书案上整齐摆放着文房四宝,砚台是有“天下第一砚”之称的端砚,端砚以发墨不损笔毫和呵气即可研墨闻名,其体重而轻,质刚而柔,摸之寂寞无纤响,深受文人学士的青睐,而此方端砚又是端砚中的上品。所用的毛笔是宣笔中的上品紫毫,华夏王朝把宣笔列为“贡品”,作了“岁贡青毫六两,紫毫二两”的规定,文人墨客写下了“江商石上有老兔,吃刘饮泉生紫毫,宣城工人采为笔,千万毛中拣一毫。” “每岁宣城进笔时,紫毫之价如金贵。” “落纸惊风起,摇空邑露浓,舟奇与纪事,舍此复何从!”等佳句来赞叹紫毫。
一尊有年头的宣德炉内燃有提神醒脑的沉香,袅袅生烟。
一人打开房门走了进来,身材特别雄伟,虎背熊腰,恭敬躬身道:“禀主人,任务完成,不过出了一点小插曲。”
“说来听听。”黑暗处传来一声波澜不惊的嗓音。
“对方这次派了鬼音狐老,鬼音狐老修为虽然只有魂魄境,但手段诡异善于蛊惑人心。我们的人起初也是一筹莫展,只能眼睁睁看着许书言含冤入狱,此时竟冒出一个小子名叫姬浔,短短一日之内便破了此案。鬼音狐老怕自己行迹败露,动了手段杀了许书俊后遁去。这可惹恼了姬浔,没想到这姬浔三人年纪轻轻修为不低,三个沧海境硬是将魂魄境的鬼音狐老打得半死,然后交给了胡明,到了永安城,我们的人就回去接手。此子能文能武,属下顺带调查了一下,发现个有趣的情况。”
“哦,你能觉得有趣的事可不多啊?”
“严州、安新、钱塘、震泽、吴郡、广陵六处对方的布局都是被这此子破坏的,我们的人也是一头雾水,更别说对方了,估摸着对方也想知道这小子是何来头。”魁梧男子嘴露出一丝微笑。
“原来你是动了爱才的心思,不急。路遥才能知马力,让下面的人留心便是。”
“遵命。”
黑暗中的男子望向墙上巨大的一副地图,手指不急不缓的敲着桌面,“这盘棋,活了。”
天色阴沉沉的,飘着丝丝细雨。
许书俊和梅君仪的坟前黑压压站着一群人,肃静默哀着。
梅云溪得知了事情的原委,加上鬼音狐老也已归案,懊悔自己当初的决定,没有答应女儿和许书俊,酿成了如今的苦果。
在许诚的请求下,答应许书俊和梅君仪同葬一穴,黯然神伤地回了永安。
人群逐渐散去,许书言一言不发站在墓碑前。
姬浔心中一片落漠,一个情字,最是磨人,虽知此刻宽慰没什么效果,还是上前拍着许书言的肩膀劝道:“许兄不要太难过了,逝者已矣,你表哥和梅君仪生不能同寝死能同穴,也算是另一种成全了。”
许书言轻声说道:“第一次见到君仪是在梅花盛开的时候,我和表哥到法华寺赏梅,君仪是入寺进香。一阵风起,梅花飘散,君仪低头、抿嘴、偷笑,秀发恣意飞扬,清清的两湾泓泉,永远照进了我的心里。要是我早一点知道表哥和君仪的事,向梅博士婉拒了这门婚事,他们就不会。。。”
许书言仰起头,不想让眼中的泪流出,可泪水还是止不住的滴落,情之一字,不知所起,不知所终。
姬浔能感受到许书言心中那深沉的悲哀,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
姬浔一时胸口堵得慌,取出黑金古刃,一舒胸中的积郁。
一时间坟前剑气纵横,寒光四射,剑气凝为成百上千朵含苞待放的梅花,漂浮在空中。
姬浔收剑而立默念道:“梅花易逝,佳人难再,思念无果,转瞬滂沱。”
瞬间所有梅花一一绽放,飞舞在空中,片片飘零。
许书言泪目中仿佛看见了许书俊和梅君仪两人执手而立,向自己招手带着幸福的笑容,此刻许书言是真正的放下了。
数十年后,身为华夏王朝帝师,桃李满天下的许太师,只要一想起一生中唯一一件后悔的事,梅花便落满了心间。
在许诚、许书言的极力挽留下,姬浔三人在龙门县逗留了半个多月。
姬浔和许书言年纪相仿情趣相投,又经历过此次事件,短短几人就已成为莫逆之交。因为许书俊的案子,梅云溪和胡明都觉得有愧于许书言,动用了各自的关系,向皇帝陛下美言。
正当许书言准备邀请姬浔去临县游玩时,圣旨到了,任许书言为监察御史,近期动身进京。
一场欢送宴后,一个向北一个往东。
子时,天上的明月被云朵遮住,时暗时明。
冤魂林是名副其实的荒山野岭,野兽横行,阵阵阴风吹过,风吹草动,甚是诡异恐怖。
身穿黑甲,面带鬼脸面具的五人,一手持着火把,另一手中紧握兵器,小心翼翼地在林中搜寻。
“大哥,听说这冤魂林以前是一个古战场,死了
的人没有八千也有一万啊。这些树为什么长这么粗大,就是吸收了那些死人的养分,你说会不会有冤魂出来索命啊?”一个瘦小男子战战兢兢说道。
“索什么命!我们过得就是刀口舔血的日子,死在我们兄弟手上的也不少了,还怕冤魂?!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阎君已经发话,只要带回那小子的尸首,赏黄金千两,殿内武学典籍天地异宝随意挑选。那三个小子慌不择路地逃进这冤魂林,真实天赐良机。”为首的大汉眼神放光道,其余三人闻言大笑,正想嘲笑一下瘦小男子,蓦的一阵刺骨阴风吹来,五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啊!”远处山林中传来一声尖厉惊叫,五人面面相觑,心中皆升起一种毛骨惊然的感觉。
瘦小男子咽了一口口水紧张道:“大哥?”
大汉将腰间的酒壶解下,狠狠灌了一口后扔给瘦小男子,咬牙切齿道:“富贵险中求,三个毛头小子而已,怕他个卵。”
俗话说酒壮怂人胆,更何况是五个杀过人见过血的亡命之徒。五人喝过烈酒后,收敛心神继续仔细地在林中搜寻。
右方草丛中忽然发出一声异响,最为靠近的一男子快速冲进草丛中,却久久没有出来。
为首大汉立马感到不对喝道:“老二,老五,你们去看下老三,小心点。”
两人听命走进草丛,只见两人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手中的火把忽然掉落在地,两人直直栽倒,火把逐渐熄灭。
“老二,老五,怎么回事?”大汉急吼道,回应他的只有一片寂静。
只剩下为首大汉和瘦小男子,瘦小男子吓得双腿发抖,带着哭腔道:“大哥,我们走吧,这里有鬼!”
“给我闭嘴。”大汉目露凶光,大步走进了草丛中。
之前走进草丛的三名男子倒在血泊之中,死得悄无声息。
大汉心中一阵绞痛,五人虽然无恶不作,可情同手足,手持大刀朝着四周大喊道:“什么人,给老子滚出来!”
“噗嗤”一声刀剑入体声音响起。
“大哥,小心!”瘦弱男子还未说完,就被人从背后捂住了嘴,只见一阵寒光划破黑夜,一刀割喉,就再也喊不出声了。
大汉心口剧痛,低头看去,一柄乌黑的古剑透体而出,全身的劲力被抽干一样,缓缓瘫倒在地。
大汉失去意识前,在残余的火光下,终于看见苦苦寻找的三个臭小子,可没想到兄弟五人的性命就这么没了。
这三个臭小子正是姬浔三人,“阿无,你潜行的速度还是慢了些,让那人出身示警了。在阿瞒解决那三人时,你就应该到位了。”姬浔仔细擦拭着手中的黑金古刃道。
“知道了,小浔哥,下次我会更快的。”孙无动作娴熟地将尸体掩藏好,阿瞒警惕着张望四周。
冰冷的月光下,姬浔瞥了一眼尸体掩藏之处,眉间戾气十足,“想要我们的命,就看你们有没有这本事了。”
时间拉回到了三人离开龙门县之时,三人离开龙门县一日路程,于正午时分恰巧路过一路边的酒肆。
酒肆不大,只有四、五张桌子,三三两两的客人坐着喝酒。
店小二看见姬浔三人,热情地上前招呼道:“三位公子,本酒肆有自酿的桑葚酒,醇和爽口,回味绵长,还有每日新做的杏仁豆腐,入口滑腻芳香,进来尝尝。”
“听着不错,来三壶酒,杏仁豆腐多上一些。”姬浔笑道。
“好嘞。”店小二殷勤地将空着的一张桌子擦了擦,招呼姬浔三人坐下。
酒菜很快就上桌,姬浔刚想下筷,一名男子大踏步走进酒肆,径直朝姬浔这桌走来,一屁股坐下,拿起酒壶就给自己倒满了一杯,自顾自喝了起来。
姬浔细细打量了男子,男子相貌堂堂,身型健美,眼睛中似乎有冷冷的寒光隐现,给人一种尖锐的压迫感,然而不失沉稳,犹如一把出鞘的刀,沉而有锋。
姬浔总感觉在哪里见过男子,可以自己过目不忘的记性居然一时想不起来,奇了怪哉。
酒壶不大,加上男子喝得也快,一壶酒很快就被他喝得滴酒不剩。
男子这才开口,冷清的声音响起,“小子,让我遭受几日牢狱之灾,这壶酒就当赔罪了。”
姬浔一听这声音,整条脊骨都似结了冰的冰柱,结巴道:“你,你是常在?!”
阿瞒、孙无一听,下意识就想抓住兵器,男子冷冷瞥了眼阿瞒和孙无,两人讪讪放下手。
男子风卷残云般消灭掉一碟杏仁豆腐,摸了摸嘴巴道:“终于想起来了?放心,这次我不是来找你们麻烦的,相反,我是来帮你们的。”
姬浔疑惑道:“帮我们?”
“不错,这次有人出一千两黄金要你们三个小子的脑袋,不过被我们部主拒绝了,所以这一千两黄金得你们掏了,话说回来你们三个小子的命还真之前。”男子调侃道。
姬浔略作思量,杀人、黄金、部主,一脸震惊道:“风潇水寒轩!”
男子冰冷的脸庞稍微柔和了些,“还不算太无知,我们风潇水寒轩从来不做亏本生意。这次部主不但拒绝了生意,还要我来教你们刺杀隐匿之道,这一千两黄金你说值不值?”
“值,太值了,敢问是哪部部主,阁下是哪位节气,又是谁要杀我们!”姬浔顿时杀机四溢,问题一连串问了出来。
“春华部,惊蛰,阎罗殿。”男子轻声吐出三个词,语气中是无比的自傲又有些沉重。
“小浔哥,这风潇水寒轩什么来头?”孙无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轻声问道。
姬浔看了眼男子,发现男子并没有在意,便缓缓说道:“风潇水寒轩,取自风潇潇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是我朝最为有名的刺客组织,无论所杀之人是什么身份,不管是公门修行的达官显贵,还是已经在江湖上扬名立万的顶尖高手,只要给得起价,自会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成功率极高。风潇水寒轩源于何处成立于何时已不可考,有一种说法是追溯至大秦王朝的陆地神仙荆轲。如今的轩主号无名,其下分为春华、夏长、秋实、冬藏四部,四部由四大部主统领,分别以四大刺客、专诸、要离、荆轲、聂政为名,座下刺客以二十四节气为名。”
“这么生猛?!”孙无喃喃道。
惊蛰放下手中的酒杯,第二壶桑葚酒已然下肚,“好了,留给你们的时间不多了,阎罗殿此次广撒人手,精锐尽出,与其交好的江湖门派也派出了不少好手。我也很好奇,你们三个到底怎么得罪阎罗殿了,至于这么不死不休。”惊蛰好奇的望向三人,一脸玩味。
姬浔苦笑,鬼知道这阎君脑子怎么想的,不就是救了黑白无常么,那也是萧老爷子干的,缠着我们三个无名小辈作甚。
姬浔知道事态严重,拱手道:“那这几日就有劳惊蛰前辈了,一千两黄金自当双手奉上。”
惊蛰面无表情道:“好说。”
接下来的短短三日时间,姬浔三人真是长了见识。
惊蛰另辟蹊径传授三人精妙的杀人技巧,不是通过如何修行,而是向三人展示了格斗、跟踪、隐匿、夜行之术,以及超快的应变能力,条件反射般的危机察觉能力,将身边随处可见的东西化作杀人利器,与敌作战时,没有花哨多余的动作,通常只有三、四招,力求短时间内杀掉敌人,再次隐匿,让三人知道了什么叫做真正的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姬浔心中大呼侥幸,虽然不知道春华部部主为何拒绝了阎罗殿如此大的买卖,不过眼下的情况是对自己最为有利的。不然就算只有惊蛰一人来刺杀自己三人,惊蛰也有十足的把握让三人死得不明不白的。
三人就如同海绵一样,疯狂吸收惊蛰的教导。
一日苦练,不知不觉又已是黄昏时分。
时值初秋,天气清寒,飘零的落叶给人一种万物肃杀的空落之感。
一阵清啸,一只雀鹰俯冲而下,稳稳落在惊蛰的手臂上。
惊蛰看了竹筒中的纸条,神情肃穆道:“我该走了,阎罗殿的人马已在十里开外。部主推了这笔买卖已是承担不小压力,轩内不是没有非议,若是再直接插手你们和阎罗殿之间的事,部主就不好交代了。之后的事,就靠你们自己了。”
姬浔抛给惊蛰一个酒袋,洒脱笑道:“惊蛰前辈保重,这次我们三人若是大难不死,再请你喝最烈的酒。”
孙无谄媚道:“惊蛰前辈,记得答应给我弄的几件好玩意啊,就是那种弄不死人,却又让人生不如死的那种啊。”
阿瞒一脸嫌弃,转头瞪大虎目盯着惊蛰,“下次,赢你!”
惊蛰挥了挥手,转身策马离去,姬浔三人没看到的是一贯神情冰冷的惊蛰,嘴角竟是勾起一抹微笑。
山下,六名男子稳坐高头大马,显然是早已等候在此。这六匹骏马都是马中上品称为白鸽,脚力非常价值百两黄金。
为首男子身材魁梧,长相凶神恶煞,可令小儿止啼,但骨子里透出来的威霸之气令人生畏。
策马而来的惊蛰上前恭敬行礼道:“参见部主。”
魁梧男子大手一挥,朗声道:“不必多礼,三个小子走了?”
惊蛰回禀道:“是,如部主所料,三人选了最佳之地冤魂林。”
魁梧男子哈哈大笑道:“孺子可教,兄弟们,走。会一会赶来助阵阎罗殿的小喽啰们,收了主顾的千两黄金,当然得出出力啊。”众人轰然大笑。
七匹骏马狂奔而去,魁梧男子腰间一柄短剑在残阳下,熠熠生辉。
“好了,小浔哥。”孙无拍了拍手中的尘土,将姬浔的思绪拉回。
“走,这夜还长着呢。”姬浔率先施展身法再次隐入密林,阿瞒、孙无紧跟而上。
火光熄灭,一切归于平静,仿佛这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只有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