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首页

大文学移动版

m.dwxdwx.com

第五十一回 铤而走险 白崇禧全师攻粤 四面楚歌 黄绍竑残局难收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广东花县白泥圩。离此不远便是新街火车站,乘火车到广州市区大约一个钟头。

民国十八年五月二十二日拂晓,密密麻麻的枪炮声骤然响起,夹杂着暴雨的哗哗声和军号的呜呜声,白泥圩西边的制高点大岭、中东岭、小岭,桂军黄旭初师正与粤军余汉谋旅、陈章甫旅、戴戟旅血战。当李、黄、白在容县黄绍竑老家决定反蒋时,他们三人做了如下分工:李宗仁到梧州就任“护党救国军”总司令,发表讨蒋檄文,然后到香港,在罗便臣道九十二号居住,积极联络北方冯、阎共同反蒋。此时,冯玉祥与蒋介石的矛盾已成水火,冯军主力开出潼关,蒋军则在偃师、登封、南阳一带布防。李宗仁欲与冯玉祥遥相呼应,以壮声势。军事上由白崇禧负责,以闪电战术奔袭广州,夺取广东,以军事上的胜利挽救政治上的失利。黄绍竑则遄返南宁,坐镇后方,筹措军费。

却说白崇禧秘密集结桂军三个师,分左右两路入粤,暗中又与退居石龙一带的仍忠于李济深的军长徐景唐联络,欲师孙中山、李济深多次以东、西两路攻击广州之敌的战略,桂、徐两军同时夹击两陈。白崇禧到底是“小诸葛”,深谙孙子攻城与攻心之术。大军未发,他先派梧州警备司令龚元杰去广州拜访二陈,声明湖南何键有侵桂之举,桂军将北上防堵何键的湘军,粤桂原是盟友,都应为援救李任公而联合,切不可以兵戎相见云云,以此松弛粤军的戒备。

粤军将领余汉谋

白崇禧对二陈的兵力部署做了精确的估计:陈济棠有三旅九团,加上一个独立团,共十个团。陈铭枢辖三旅九团。二陈总共不到二十个团,且分布东西两线,能直接用于和桂军作战的仅十个团。陈济棠把所部第一旅旅长余汉谋的部队摆在清远县,第二旅香翰屏部守芦苞、三水,第三旅陈章甫部驻广州北郊。很明显,陈济棠这三个旅是专门用来对付桂军的。陈济棠有三个旅十个团,白崇禧有三个师一个旅,共十六个团,自认有把握击溃陈济棠部,一举夺取广州。为了制造敌方将帅不和,白再施以攻心之计,秘密令人向陈济棠告密,第一旅旅长余汉谋因与李、白是同学,正暗中与桂军联络倒陈……当一切都准备就绪之后,白崇禧正要下达总攻击令,忽接桂林警备司令张任民急电报告:湖南省主席何键已就任蒋介石委的第四路讨逆军总指挥,以周斓为第一纵队司令,由邵阳经武冈、龙胜直趋桂林;刘建绪为第二纵队司令,由衡阳经零陵、全州、兴安直取桂林;吴尚为第三纵队司令,由郴县经嘉禾、道县入桂趋阳朔。何键已到衡阳督师,湘军先遣支队司令陈光中已挺进至桂境黄沙河附近。桂北守军仅有何次三一团,众寡悬殊实难拒敌。

湘军将领何健

白崇禧闻报,即复电张任民“诱敌深入”四字,随派参谋赴桂林,向张面授“诱敌深入”之战法。白崇禧不怕陈济棠的粤军,也不怕何键的湘军,他最怕李明瑞率领的原第七军的两个师,这是桂军的精华。李明瑞、杨腾辉倒戈反桂后,第七军师长李朝芳、尹承纲两部已在宜昌一带被蒋军包围缴械。如李、杨回师广西,其兵力与黄绍竑的第十五军不相上下,两支桂军自相残杀,必将重演去年粤军李济深部与张发奎部在东江火并的悲惨局面。

白崇禧从上海方面的消息得知,蒋介石已任李明瑞为广西编遣特派员,率第十五师和第五十七师由汉口分乘海轮十四艘东下,到南京补充弹药装备,然后经上海到广州,溯西江回广西夺取桂系的根据地。白崇禧必须在李、杨两师抵达广州之前,攻占广州,控制虎门,堵死李、杨进入珠江之路,否则后果不堪设想。白崇禧毫不犹豫地下达了总攻击令,着黄旭初师长率本师及石化龙的独立团、韦造时独立营从梧州西江向三水直攻广州,白率伍廷飏、吕焕炎两师经怀集、广宁、四会、三水攻广州。白崇禧深知兵贵神速,以闪电战术奔袭入粤,短短几天时间,两路桂军便攻到广州北边的四会、清远两县,并在花县西北的芦苞上游十余里处的大塘强渡北江,击溃香翰屏旅的巫剑雄、张枚新两团,第三旅旅长陈章甫即调该旅黄质文团驰援,旋被桂军打垮。白崇禧左右开弓,将粤军各个击破,进占芦苞。白崇禧进军广东以来,连连获胜,粤军简直不堪一击。他倒有些纳闷起来,这些粤军本是第一师时代由邓铿和李济深一手训练出来的,向称能战。张发奎、黄琪翔的部队均很有战力斗,东江大战时,这些部队都曾与张、黄军血战过,为何今日这般不济?他忙命部下押来一被俘的粤军连长,一询问,才知道陈济棠中了白崇禧的离间之计,已将第一旅旅长余汉谋以通敌罪从琶江口押到广州软禁,任命李扬敬代理第一旅旅长之职。李扬敬不如余汉谋善战,余被拘走后,第一旅官兵多有不平,副旅长李振球,团长黄涛、叶肇、张达、赵濂都不服。黄涛公开抵制,说:“如果幄奇(余汉谋字幄奇)死,大家就一齐死!”因此粤军无心恋战。白崇禧听了大喜,即挥军大进,连续击败李扬敬指挥的第一旅,迫使粤军纷纷向花县的国泰、赤泥、白泥退却,一部已退到军田车站。白崇禧率军追击,将达白泥圩时,他站在路旁一个土坡上,对着正冒雨疾进的桂军官兵大呼:

“弟兄们,过了白泥圩,前边不远就是新街车站了,到广州还有个把钟头的路程,加把劲,今天到广州开晚饭,我掏钱在陈塘南酒家请大家喝庆功酒,然后放假三天!”

桂军官兵谁不想到广州发财享受,今听白老总许下此愿,奔跑的双腿快得如加了两只风火轮一般,自进入广东以来,粤军连吃败仗,更助长了他们今日必进广州之愿。曾国藩治兵曾有令部下“大索三日”之举,白老总虽治军素严,但今日也不得不把曾国藩的“旧饭”炒一炒以飨桂军官兵。

“旭初兄,你师先占据白泥圩西侧一带高地!”白崇禧虽然急于要进广州,但他并不轻敌盲进,向桂军官兵鼓了一番士气之后,他即对骑着一匹大黑马奔驰而来的第二师师长黄旭初命令道。

“是!”黄旭初立即勒住马缰,用马鞭指着西边那三座高地,对部下的三位团长命令道,“一团抢占大岭,二团抢占中东岭,三团抢占小岭,独立团与独立营随师部在大岭与中东岭之间的小村庄。”

黄旭初这些年奉命率他的桂军第二师长驻广东,在潮汕对贺龙、叶挺起义军作战和与张发奎、黄琪翔的第四军在东江、五华一带大战,随后移军粤北韶关。他本是个事事留心之人,长驻广东,他对广东的事便格外留心研究,每一处战略要地的地形、山川、河流、道路、村庄他都默记在心,因此他在广东行军作战从不用地图而可得心应手。现在白崇禧命令他抢占白泥圩西侧一带高地,他便能一口道出那三处高地的名字来,连善于用兵、精于地形研究的白崇禧也不得不暗暗称奇。

白泥虽是一个小圩镇,但地形上却是一个理想的战场,它西有大岭、中东岭和小岭三座高地,南有白泥河,易守难攻。白崇禧在追击粤军时,便注意到了这一地形特点,因此首先令黄旭初师抢占两侧高地,以便攻守自如。在令黄旭初师抢占高地后,白崇禧再以吕焕炎师抢占小岭至国泰圩西侧高地,这才命令第一师师长伍廷飏率部向白泥圩进击。桂军将达白泥圩之时,粤军两路亦进抵白泥圩内,第一旅正在渡白泥河。桂军伍廷飏师与粤军在白泥圩展开激战,由午至暮,两军伤亡惨重,桂军副师长梁朝玑负伤。白崇禧闻报,皱着眉头,急令伍廷飏师撤下战场休整。伍廷飏一见白崇禧,便道:

“我军此次入粤以来,尚未见敌军如此顽强抵抗!”

白崇禧也感诧异,忙命伍师长:“你马上给我找一俘虏军官来。”

不多久,伍师长的参谋押着一名粤军俘虏进来,俘虏伤了左臂,一条手臂被撕破的军服作临时绷带吊着。白崇禧令参谋给俘虏倒了一碗水,递了一支香烟。俘虏把水一口饮尽,然后贪婪地吸着香烟,那惶恐痛楚的脸色才缓和下来。

“这位兄弟在粤军中的哪一部分?任何职务?”白崇禧很和蔼地问道。

“第一旅第一团第一营第一连连副!”那俘虏站起来,一边躬身点头,一边说。

“你们团长是黄涛吧?”

“是的,是的。”

“你们旅长余幄奇现在何处?”白崇禧紧盯着那俘虏的双眼,逼视着他,不让他有说谎的胆量。

“余旅长已到白泥圩内指挥。”俘虏答道。

“来人,将他拉下去毙了!”白崇禧把桌子狠狠一拍,站在门外的两名卫士立即奔进来,架起那俘虏便走。

“长官饶命!长官饶命!”那俘虏跪下求饶。

“你敢骗我?余汉谋在五月十三日被陈济棠扣留于琶江口,当日即被押往广州软禁,他现在何能到白泥来指挥!”白崇禧面带杀机,大声叱喝,直吓得那俘虏跪在地上不敢起立。

“长官,长官,”俘虏用双膝在地上挪动膝行,来到白崇禧面前,发誓道,“长官,我要说半句谎,你马上毙了我!余旅长被扣之后,我旅连吃败仗,官兵们都盼余旅长回来指挥,据说团长们还为此上书陈老总。老总见事态急迫,昨天才将余旅长放回来。昨天下午,我们全旅官兵在军田车站欢迎余旅长,他还向我们训了话。”

“余旅长怎么对你们说!”白崇禧厉声问道。

“他……他说,桂军此次兴兵东犯,蹂躏吾粤,此种罪行令人不可容忍。希望全体官兵发扬第一师邓仲元的忠勇革命精神,保卫桑梓,勿以小挫即气馁,让桂军阴谋得逞。”那俘虏见白崇禧十分注意听,又接着说道,“余旅长还说:‘我与各级袍泽久共患难,保卫桑梓,责无旁贷,万望我全体将士跟我来,勇往直前,拼力反攻,克敌制胜,以保持我军荣誉,保障广东安宁。’接着余旅长高声问大家:‘大家打不打?’全场高呼:‘打!跟旅长去打!’旅长又说:‘好!我即刻出发前线。我知道你们几夜没休息了,先赶快去休息几小时,今夜由李副旅长率领全旅向白泥急进!’”

逃亡中的白崇禧

白崇禧听罢,知道陈济棠在部下的压力下,不得不重新起用余汉谋。他的离间计只成功了一小半,就像当年诸葛亮出师北伐前,密派人往洛阳、邺郡等处散布司马懿谋反的流言,使魏主曹睿将司马懿削职回乡。慑于诸葛亮北伐大军进兵的威胁,魏主不得不重新起用司马懿统兵。几经较量诸葛亮北伐无功而返。白崇禧觉得,自己目下与孔明有相似之处境,不过白崇禧即今日之诸葛亮,而余汉谋并无司马懿之称誉。虽然余汉谋远非白崇禧的对手,但是余既重返军中,又得军心,并拼死抵抗,桂军要想明天进广州,看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白崇禧鉴于桂系四面受敌的不利形势,只求速战速决,最怕战事胶着,旷日持久。当夜,他命伍廷飏组织几支精悍的小部队,向白泥圩发起夜袭。但粤军早有准备,夜雨中双方混战一场,桂军伤亡数十人,没有占到一点便宜。第二天拂晓,粤军主动出击,向桂军占据的大岭、中东岭、小岭等处制高点,发起猛烈冲击。粤军的炮弹四处爆炸,白崇禧的指挥部周围也落下好几发迫击炮弹。白崇禧又是一阵纳闷,粤军昨晚被袭扰一阵,不见慌乱,今晨又能向桂军阵地发起猛攻,这是怎么回事呢?为了察明敌情,白崇禧即驰往第二师黄旭初的指挥所。白、黄相偕,冒雨登上大岭视察,只见满山遍野尽是呐喊冲锋的粤军士兵,大岭、中东岭、小岭三处阵地皆在激战中,国泰圩西边一带高地,枪炮声也十分激烈,黄旭初颇忧虑地说道:

“粤军展开全线出击了!”

“不必担心!”白崇禧轻松地说道,“余汉谋为了戴罪立功,他不狠命拼一下怎么行呢?你只要顶住半天,粤军必成强弩之末,到时候我们便可顺利进入广州。”

“余汉谋乃一介旅长,他怎么能有全线出击之力?”黄旭初并不感到轻松,那双深沉的眼睛,只顾盯着被桂

军士兵的枪弹击打得东倒西歪的粤军士兵,粤军虽伤亡惨重,但却并不停止攻击,斗志十分顽强。

“在大塘、芦苞被我们打垮的香翰屏旅及陈章甫旅,可能也集结到这里来了。”白崇禧说道。

黄旭初不说话了,只微微点了点头。但凡他不满意或不赞成的意见,只要由李宗仁、黄绍竑、白崇禧三人中不论是谁说出来,他都不但不反对,反而点头表示赞同,并不遗余力地予以实施,成功了,他说是李、黄、白指挥有方,失败了,他说是自己执行不力。他智勇双全,为人深沉,论学历,他毕业于中国陆军最高学

府——陆军大学,比出身保定和陆军速成中学的李、黄、白都高一等;论对桂系团体的贡献,他最先出任李宗仁的参谋长,对李宗仁部早期的成长发展贡献最大;论战功,在统一广西的各役中,他不比白崇禧、俞作柏低。但是,黄旭初不争功,不居功。广西统一后,桂军改编为国民革命军第七军,全军九旅十八团,黄旭初仅得任第四旅旅长之职。任第二旅旅长的俞作柏嫌官小,怒气冲冲,声言绝不上任。黄旭初却最先跑到李宗仁、黄绍竑和白崇禧那里去“谢恩”,感谢李、黄、白诸公对自己的提携。李宗仁倒很有些过意不去,因为第七军是由原李宗仁的定桂军和黄绍竑的讨贼军两军合编的,黄旭初是定桂军的参谋长,白崇禧是讨贼军的参谋长,黄、白地位相等。但是两军合编之后,李宗仁任军长,黄绍竑任党代表,白崇禧任参谋长,而黄旭初仅得一旅长之职,地位比白崇禧差远了。别人升官,他却被降格使用,俞作柏为自己打抱不平,黄旭初却毫无不平之色。李宗仁感到有些对不住黄,徐徐说道:“我们这个军,应该设个副参谋长……”黄旭初忙道:“白参谋长有经天纬地之才,不必再设副职,德公还是让我在下边带兵吧!”后来,与黄旭初同任旅长的夏威、胡宗铎都当了军长,甚至连资历甚浅战功平常的陶钧都逾格升迁当了军长,当年九位旅长之一的钟祖培为此大闹一场,挂冠而去,而在后方任师长的黄旭初对此却从无表示。他兢兢业业服从黄绍竑指挥。虽然他率军长驻广东,作为桂系的一颗钉子打在粤军这块地盘上,他处事有很大的独立性,但他从不自作主张,凡遇大事,均事先请示黄绍竑。

这次李、黄、白公开反蒋,白崇禧全师攻粤,黄旭初从战略上看,认为这是极不明智的举动。他知道,并不是白崇禧见不及此,而是他们三人在极端愤怒的情况下,做出的一种缺乏冷静思考不计后果的行动。他们把赌场上孤注一掷的一套用到了方针政策上来,即使打下了广州,桂系也绝不能摆脱被动危险的局面。黄旭初看到了这一切,预计到了最后的恶果,但他始终不表示反对攻粤之举,他奉白崇禧之命,率第二师及一个独立团又一个独立营,由梧州出发,沿西江东下,进军神速,抵三水受粤军海军阻挡,无法渡江,黄即率部转到白崇禧这一路来,直接听白指挥。

激战进行了整整一个上午,粤军并不像白崇禧预计的那样,将成强弩之末,而是越战越勇,越战人越多,攻势持续进行,并无间歇,桂军虽不断反击,但终不能扼制粤军的进攻,战况已呈胶着状态。白崇禧有些着急了。黄旭初深知白崇禧此时心里想什么。白要速胜,白最爱使用迂回战术,但此时敌军全线出击,桂军应接不暇,抽不出有力部队对敌迂回,他忙对白崇禧道:

“健公,由我率独立团出木广塘迂回敌军侧背,你看怎样?”

黄旭初这一句话,正像给白崇禧搔痒一般,舒服极了。他正需要派得力将领率部队迂回敌后,但正苦于兵力不够用,现见黄旭初请缨出击,他激动得一把握住黄的手,说道:

“旭初兄,我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你身上了,正面高地由我代替你指挥,你快去吧!”黄旭初见敌军正面兵力雄厚,攻势凶猛,后方兵力必然相当充裕,况且又隔着一条白泥河,连日大雨,河水猛涨,渡河不易,从木广塘一带迂回敌后,困难甚多,对全线亦奏效不易。但他知道,白崇禧喜欢这样打,即使失败了,白对他也会倍加赞赏。李、黄、白全师攻粤的决定本来就是错误的,最后必败无疑。他们可以在大局上冒险失败,黄旭初为什么不可以在局部上冒险失败呢?他失败了,换来的不是惩处,而是一种无形的褒奖,他觉得这样做值得!

黄旭初率独立团迂回出击后,粤军正面攻势并无动摇之势,满山遍野的士兵端枪呐喊冲锋,与桂军士兵展开白刃格斗,战况相当惨烈,白崇禧不得已,只好将预备队调上去,才暂时稳定了战局。他此时希望的,不是援兵——桂军劳师远征,无援兵后继。他希望黄旭初在敌后创造奇迹,扭转战局。但黄旭初去了两个多小时仍无消息,白崇禧正在挂念,忽见卫士来报:

“黄师长回来了!”

“在哪里?”白崇禧心里一愣,预感到有些不妙,因为黄旭初此时只应当出现在敌后,而不应该回到他这里来。

白崇禧看时,只见四名卫士,用担架抬着黄旭初到他面前。黄的脸色白得像棉纸一般,胸前的白色绷带上一片血迹,看来伤势不轻。白崇禧皱着眉头,问跟担架一同来的师部少校医官:

“黄师长怎么了?”

“黄师长率部进抵敌右侧木广塘高地时,与敌发生激战,不幸负伤。经检查,一颗子弹中胸穿背,伤势严重。部队因师长负伤,士气大挫,已全部由木广塘撤回。”那少校医官报告道。

白崇禧的胸口仿佛也被重重地击中了一枪似的,他本能地用手抚着胸膛,那颗心在急促地跳动着。进攻受挫,迂回无效,又伤了一员大将,战局已呈胶着状态,他脑海里时而出现俞作柏、李明瑞站立在大海轮上,率领那十四艘大型运输船乘风破浪,急速向虎门疾驶;时而出现何键指挥三路湘军直扑桂林,桂林警备司令张任民正仓皇向永福、柳州退却……白崇禧觉得,桂系的命脉现时正抓在他的手上,决策只在一念之瞬,进退只在一步之间,而胜败则取决于这一念之瞬和一步之间了。白崇禧是一员出色的战将,他有一种坚韧不拔的将帅气质,他在战场上从未有过动摇决心的时候。他两眼望着正在跃出临时掩体,与敌军奋勇拼搏的桂军士兵,他深信自己的子弟兵的勇敢善战。他必须击破粤军的抵抗,最迟在明天上午占领广州,封锁虎门,把俞作柏、李明瑞困在海上,再以舰艇出击,到时走投无路的俞、李兄弟只得树起白旗,白崇禧便可将第七军这两师精锐重新抓过来。至于何键的湘军入桂,白崇禧是一种诱敌深入的战略,他的着眼点不仅是消灭入桂的湘军,保卫桂北,而且是要湖南这块地盘。占领广州后,收降李明瑞、杨腾辉两师,占领广东地盘,乘何键部入桂后方空虚之机,派一师桂军由韶关北上入湘,控制衡阳,切断入桂湘军之后路,前后夹击,重演当年他收编唐生智部于湘南的故伎。广东、湖南,弹指间重入桂系彀中,这便是白崇禧全师攻粤,铤而走险,不顾一切的战略目的。

“报告总指挥,我师正面发现粤军蔡廷锴、蒋光鼐部增援。”吕焕炎师长派参谋来向白崇禧告急。

“大岭发现粤军第八旅戴戟部增援,在我军反击中,该旅副旅长方伟被击毙!”黄旭初的作战参谋从大岭跑过来报告。

粤军的旅相当于桂军的师,现在白泥圩一带有陈济棠的余汉谋旅、香翰屏旅、陈章甫旅和骆凤翔的补充团共十个团,陈铭枢的三个旅原先是在石龙、石滩一带监视徐景唐的第二师的,现在源源开到白泥增援,说明粤军已无后顾之忧,能集结全部兵力对付桂军。论兵力,粤军占优势;论作战能力,陈铭枢的蒋、蔡两旅及陈济棠的余汉谋旅堪称粤军之精锐,皆有较强的战斗力。但是,桂军去年入粤追击号称铁军的张、黄部队,曾与张、黄的第四军在兴宁、五华血战,有击败铁军的历史。桂军并不把二陈粤军放在眼里。白崇禧决定不顾一切地打下去,不进占广州誓不罢休。

“各师、各团务必坚守阵地,天黑后全线出击,先进入广州者,赏银十万,放假六天!”白崇禧向部属发出了严令。

风雨稍住,战火更炽,在白崇禧的严令下,桂军各师、团皆不顾代价拼命反击粤军的冲锋,战斗打得难分难解,阵地前沿,横尸遍野,雨水将粤、桂两军官兵的鲜血冲入白泥河中,混浊的河水透出一层血腥的紫色,令人触目惊心。

“报告总指挥,伍师、吕师各团预备队已用尽!”白崇禧派出的作战参谋回来报告。

“要他们将自己的卫队统统加入上去,火夫杂役、参谋、副官,全部投入战斗!”白崇禧命令道。他经历多次恶战,几乎每一次坚持到最后都能克敌制胜。他进占广州的信念毫不动摇。

“报告总指挥,旅长王应榆被粤军俘去,团长叶丛华弃队逃亡!”又一参谋来报。

白崇禧这下没再说话。旅长王应榆是广东东莞人,原任广东北区善后委员,统领一旅粤军与桂军黄旭初部同驻韶关、南雄、连州一带。蒋介石扣留李济深后,王应榆仍忠于李,迨至陈济棠回粤就新职后,王应榆即率自己的一旅人马,与桂军黄旭初师由龙虎关退到广西。这次桂军图粤,王应榆也带他的一旅人马随白崇禧行动,不想竟在白泥被俘。叶丛华是黄旭初师的一名团长,颇善战,现在却临阵逃亡。入粤以来,桂军已伤师长、副师长各一名,旅长被俘,团长逃亡,官兵伤亡千余,仍无法突破粤军白泥圩防线。白崇禧的胸部仿佛又被重重地击了一枪,那子弹似乎正打在他那顽强不屈的心脏中间,弹头嵌在心尖上,他一呼一吸都感到钻心般疼痛。进,他进不了广州;退,他无脸回广西——要知道他是从唐山逃回来的一条光杆啊,这点本钱是黄绍竑的呀!在此地多待上一小时,桂系这点命脉便会弱下去一分,纠缠苦斗下去,最后只有脉散命绝。他犹豫了——表现出将帅处于进退维谷的那种痛苦,这与他年初在北平时的心境多么相似——他忽然有些怀念起那位星相家来,难道自己今年的命运就是如此?

“啪啪啪!”

不知谁在敲打着什么,白崇禧抬头看时,只见躺在担架上的黄旭初正用左轮手枪的枪柄击打着担架的扶手。

“快……快把我……抬……抬到……火线上去!”黄旭初对卫士发出十分吃力的然而却是异常严厉的命令。

“旭初兄,你要干什么?”白崇禧忙走过去。

“健公……”黄旭初那棉纸一样的脸上露出一片愧色,“我军入粤,乃是英明的战略决策,您的指挥艺术,胜过拿……破仑……”他吃力地说着,每说一句话,缠在胸部上的绷带便渗出一层血水——他是在用血来说话!

“旭初兄!旭初兄!”白崇禧示意黄旭初不要再说下去。

“只可恨我……我们当……当部属的,不争……气,连……连一个……小小

的……白……白泥圩,都……拿不下来!”黄旭初鼓足最后一点力气,把手枪一挥,“我要上去,率队冲锋!”

“把黄师长抬下去!”白崇禧命令卫士。他从黄旭初那表情话语中,已经明白了一切,仗不能再打了,必须撤退,黄旭初体谅他的苦衷,明白他负荷的沉重压力,这次攻粤失败,部下们愿为白崇禧承担一切责任——作战不力。此时,如果白崇禧还要硬打下去,黄旭初战死,谁还出来为他分忧担险呢?

“命令各师、团,集结兵力,天黑之前全线出击,猛打一阵,然后乘黑夜撤离战场!”白崇禧终于从困境中解脱,下达了撤退命令。

桂军突然撤退后,粤军慑于白崇禧的声名,不敢追击,只派出小部队谨慎搜索,当各路粤军搜索到大小北江一带时,才侦知桂军已全部撤回广西,遂停止前进,向二陈报告战果。

白崇禧率桂军退回梧州后,梧州警备司令龚元杰来报:

“俞作柏率李明瑞、杨腾辉两师,已抵广州,在陈济棠的协助下,正改乘江轮从水道沿西江

西上,如何御敌,请健公指示。”

“柳州急电!”参谋呈上一纸电文,白崇禧看时,这是桂林警备司令张任民从柳州发来的急电,报告湘军于五月二十三日占领桂林后,步步紧逼,已接近柳州,请派部队增援反攻。

白崇禧攻粤失败,部队残破,官兵疲惫,无法两面应敌,遂决定集中兵力,先击退入桂的湘军。他命吕焕炎师驻防梧州,监视俞、李,自己则亲率伍廷飏师和黄旭初师,秘密进抵柳州。白崇禧知湘军大队南下,目标是攻夺柳州,遂将伍、黄两师编为三个纵队,以徐启明、覃连芳、雷飚分任纵队司令官,以伍廷飏为战线指挥官,在柳江两岸布下袋形阵地,又以小部兵力和湘军接触,节节抗击向柳州背进。湘军见桂军不堪一击,即挥师大进。中路刘建绪师的戴斗恒旅为抢攻占柳州的头功,全旅官兵强渡柳江,但刚渡过一半,即遭桂军猛击,湘军混乱不堪,大半溺死江中。刘建绪师主力见戴斗恒旅瞬息覆没,吓得不战而走。白崇禧下令全线反击,刘师大败,右翼的周斓师和左翼的吴尚师,闻中路大败亦各反旗疾走,互不相救。白崇禧在湘军败退的道路上,早已令人布下竹签、陷阱,湘军逃命则伤足,护足则丢命。桂军伏兵四出,追兵猛击,湘军损失惨重。总指挥何键坐镇桂林,每日游山玩水,只等柳州捷报。他是个处事深沉之人,此次深入桂系老巢夺关斩将,一路顺利,他心中暗喜,欲效法当年曾国藩平定太平天国后,置广西于湖南管辖之下,一则扩大了地盘,二则亦可出一口湖南人的气。因为自民国以来,湖南常受桂系的压迫,谭延闿、程潜、唐生智都败在桂系手下,白崇禧公然说:“他们那三个湖南人,比不上我们这三个广西人!”今天,何键总算可以出一口气了。但是,他怕引起蒋介石的猜忌,因此在桂林游山玩水时,不时填词赋诗或作楹联,表示无心功名利禄。他游月牙山观音寺时,曾题楹联一首,颇耐人寻味:

觉来事事皆非,功勋也,名望也,无在不是虚幻;看破了这关,军阀谁做?贪官谁做?

空处头头是道,喜怒也,好恶也,自然悉具中和;基原乎此理,人心以平,世界以平。

何键正在为自己作政治上的打扮,既温文尔雅,又看破红尘,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忽闻败军涌入桂林,一个个焦头烂额,一个个断手伤足,叫唤声、呻吟声、号哭声,吓得何键心惊胆跳,忙由卫士扶上坐骑,率领残兵败将退回湖南去了。六月二十三日,何键逃到零陵,忙电蒋介石报告战况,他将一场损兵折将的大溃败名之曰“缩短战线”。

白崇禧击败入桂湘军后,收复桂林,但局部的军事胜利却不能扭转桂系整个的败局。正当白崇禧在桂、柳追击湘军的时候,李明瑞、杨腾辉两师已进逼梧州,吕焕炎师寡不敌众,双方官兵都是原来第七军的袍泽,也不忍自相残杀,吕焕炎只得率部移驻玉林,李明瑞、杨腾辉遂于六月二日进占梧州。蒋介石允诺前言,即发表俞作柏为广西省主席,李明瑞为广西编遣区特派员。俞、李率军继续溯江西上,经藤县、平南向桂平推进。桂平守将韦云淞见内无粮弹接济,外无援兵,无法守城,遂派员出城商谈,愿意接受编配调遣。韦云淞与李明瑞会见后,即率队西开,经蒙圩、贵县渡过玉江南岸前往兴业集中听候编遣。俞作柏、李明瑞占领桂平后,休整两日,留置第四十四旅旅长黄权守桂平,其余各部分别沿桂贵大道,贵宾和邕宾公路向南宁疾进。坐镇南宁的黄绍竑手头无兵可调,急得如坐针毡。战亦不能,和亦不能,退亦不能,最后只剩下三十六计那最后一着——走!黄绍竑急电白崇禧,要他到南宁会商出走之计。

白崇禧将湘军赶出桂境后,本欲乘胜追击,直捣长沙。但桂军经粤、桂和湘、桂两战之后,元气大损,已无力再入湘追击何键部。此时,蒋介石正一心解决冯玉祥部,蒋军大部集结于陇海线上,武汉空虚。白崇禧到了桂林,此正是乘虚直捣长、岳,再下武汉的时机,无奈他手头兵微将寡,队伍残破,无力再展宏图,只是面北长叹数声。桂林警备司令张任民来报:

“湘军总指挥何键败逃桂林前,曾在月牙山观音寺留下一长联,地方人士问及,是否将其铲除?”

白崇禧笑道:“是骂我们的吗?”

张任民摇了摇头,但又记不得那长联的全文,只得陪白崇禧去看。白崇禧到观音寺,看了那写得颇有气势的长联,似有所悟,叹道:

“湘省军人,皆胸有文墨,谭延闿、程潜,诗词书画皆有造诣,便是芸樵文笔也来得几下,这方面,我们不及他们!”

“那么这对联……”张任民不忘地方人士之嘱托。

“不必铲掉,这是芸樵留给我们的墨宝。”白崇禧笑道,“我将来见到芸樵,我倒要问一问他还做军阀不做?”

白崇禧从观音寺回来,便接到黄绍竑的急电,要他赴南宁会商出走事宜。白崇禧看了电报,默不作声,一时间甜酸苦辣一齐涌上心头。他离别桂林已经三年多了。北伐前夕,他回过桂林,从那以后,他整整经历了中国现代史上那最激动人心,而又最混乱不堪、复杂多变的三年。那是风云变幻的年代,他顺风腾云,时而扶摇直上,时而跌落在下,经过一番大起大落,他重又回到了广西,刚以战胜者的姿态回到故乡桂林,还来不及好好地喝上一口故乡的水,饮一杯故乡的酒,又要被迫出走。春天的时候,他由唐山出走,尚有广西故土可回,这次出走,纯是亡命海外,无依无靠,不知所终!他不得不再一� �想到在北平时那星相家的预言是何等之正确,只可惜自己慢待了他,如将来能再见到他时,还得再请他推算一下前程!白崇禧本想回故里山尾村去看一看的,但时间已不允许了,他偕覃连芳、徐启明由桂林到柳州,召集伍廷飏、梁朝玑、徐启明、覃连芳、雷飚等人开会。黄旭初因在白泥受重伤,抬回梧州后,白崇禧已派专人将黄旭初送往香港治疗。伍廷飏师的副师长梁朝玑,伤势较轻,将息了一个多月,已回到了部队。白崇禧看了看这些老部下,一个个都面色沮丧,惶惶然不知所从。顿使他想起春天在开平时住在廖磊师部里那番情景。

“诸位,李明瑞、杨腾辉两师已进抵贵县,我们已无力再打了!”白崇禧沉痛地说道,“当然,也不是绝对不能再打,要打也还是有力量再打一下的。但即使把李、杨打垮了,我们的实力也拼光了,最终是老蒋拣了便宜!我们不愿意自杀,不愿意演出像粤军在东江火并那样的惨剧。因此,我和季宽不得不离开广西,你们只好接受改编,无论用什么法子,把力量保住都是好的。保全实力,时局变迁,以后还有机会,望多多忍耐!”将领们听了,一个个唏嘘不已,有的竟失声痛哭起来,抓着白崇禧的手喊道:

“总指挥,你不能丢下我们呀!”

“我们跟你一起走!”

白崇禧只感到鼻子发酸,眼眶发胀,他真想大哭一场。

但是,在部下面前,他还得表现镇定如常,不失将帅风度。

他背着双手,在室内踱步,踱来踱去,实在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来。这时,参谋送来一份电报:

“南宁急电!”

白崇禧接过看时,又是黄绍竑催他速去南宁,那电文写得颇为焦躁:“一走百了,不走不了,还有什么值得留恋!”

白崇禧仰头长叹一声,把手里的电报向将领们扬了扬,说道:

“季宽要我即去南宁,望各位好自为之,千万要保住实力,我不久就会回来!”

白崇禧说罢,即与垂头丧气的将领们一一握别,奔赴南宁。

到了南宁省府大院,黄绍竑正在院子的花圃前焦急地转着,他见白崇禧来了,说道:

“龚元杰已备好船只在邕江码头上等着了,快上船吧!”

“去哪里?”白崇禧问。

“还有哪里可以去?这回走陆老帅的老路啰!”黄绍竑没好气地说道。

“俞作柏、李明瑞到宾阳了吗?”白崇禧问。

黄绍竑点了点头,仍在焦急地走动着。白崇禧到了这般地步,倒无所谓了,他笑道:

“季宽,你忙什么啊,反正俞作柏、李明瑞、杨腾辉都是你的部下,难道他们还敢动你这位老长官一根毫毛不成!”

“哼!”黄绍竑冷笑一声,“俞、李兄弟,与你我皆有仇,难道你不知道!”

白崇禧笑道:“纵使有再大的仇,我们把广西拱手让与他们,不跟他们拼命,他们还有什么说的呢!”

白崇禧说罢,跑进省府办公室里,只见民政厅长粟威正襟危坐在办公桌前,白崇禧感到有些奇怪,忙问道:

“粟厅长,你还坐在这里干什么!”

“季公让我留在省府向俞作柏这位新的省主席办理移交,以示清白。”粟威道。

“嘿嘿……”白崇禧笑道,“他还想得挺周到的。粟厅长,你给找副象棋来吧。”

粟厅长在几个抽屉里翻了一阵,摸出一副象棋来,交给白崇禧。白崇禧来到院子里,把棋盘摆在一个圆石桌上,把黄绍竑拉过来,说道:

“季宽,不要难过,我这次在桂林看了何键写的一副对联,说得颇有些道理:‘功勋也,名望也,无在不是虚幻。’来,下盘棋吧!”

黄绍竑心事重重,与白崇禧对弈,下了一盘,输了,把棋子一推,说:

“到船上再来!”

黄、白一同走出省府,只带少数几个随员,到邕江码头,登上一艘小汽轮,溯江直上,由邕江驶入左江。途中无聊,黄、白除了弈棋,便是闲聊。船经扶绥,白崇禧谈他民国六年在扶绥渠黎一带剿匪的故事,黄绍竑则多数时间望着那奔腾的江水沉思。白崇禧问道:

“季宽,你在想些什么?”

“我在想,我们终于走上了陆荣廷败亡出逃的老路!”黄绍竑那双眼睛,仍在盯着墨绿色的江水出神,仿佛已去世的陆荣廷,这时正从那江水里钻出来,嘲笑他们一般。

“啊!”白崇禧感慨地点了点头,问黄绍竑,“季宽,你相信不相信命运?”

“信!”黄绍竑重重地点了一下头,“也信神、信卦、信签!”

“灵验过吗?”白崇禧这时对这一切都极感兴趣,他觉得人生的荣辱盛衰,国家的兴盛沉沦必然是由命运安排主宰的,否则,他这几个月来的大起大落又作何解释呢?

“灵验过呀!”黄绍竑似乎也有同感,近年来,他也和白崇禧一样出没在惊涛骇浪之中,在广州遇险的那一幕,便胜过一切惊险小说的描写。他自在广东兴宁石鼓大王庙得那一签,在广州脱险应验之后,他率军追击张、黄军队到兴宁时,又曾到那石鼓大王庙中去还过愿,再一次抽过签,问到近年之事时,签上竟是“似水流年”四字。他问时,那老和尚笑了笑,只说了句:“水可载舟也!”现在想来,他和白崇禧乘船出逃,不正应了“水可载舟也”这句话么?因此,他自登船后,心情更为沉重阴郁。

“今年正月初八那天,北平一位星相家为我推算了今年的星运。第一次用印度式推算,说我今年‘食神不利’,第二次用中国传统式推算,说我今岁‘太阴不明’。你看,今年之内,我已逃亡两次了,两次都是乘船出走的!”白崇禧的眼睛,也看着那一片沉郁的江水在发愣。

“啊!”黄绍竑再一次想起“水可载舟也”那句偈语,心中更加惶恐起来。

黄、白都不再说话了,大概认为时乖运蹇,没有什么好说的吧。

汽轮在孤寂地吼叫着,两岸青山兀立,悬崖峭壁,把江岸挤得小了,把江水挤得急了。江两岸高高的灰褐峭壁上,影影绰绰可见许多赭色人像,多是双手上举,两脚叉开,腰间佩剑,间或有似兽类、铜鼓、铜锣等形象……黄绍竑和白崇禧觉得,历史已把他们紧紧地粘贴在那古朴粗犷的左江原始壁画上了!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热门小说
信息全知者盖世双谐绝对一番五胡之血时代奸夫是皇帝我只有两千五百岁终末忍界你老婆掉了玄尘道途反叛的大魔王
相邻小说
末代风水师玄黄真人沧浪之城(全2册)四海鲸骑三册全大江大河(王凯主演)余生半甲子浔仙录看那江湖仙剑问情(全6册)极意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