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为了争取盟友,王诚决定投资方玉斌
回到上海后,无论是安抚苏晋,抑或慰问佟小知,方玉斌一时都顾不上了。离开公司一个多星期了,手头一大摊子事要处理。更关键的是,王诚那边还等着自己的答复。
经过深思熟虑,方玉斌终于下定决心,给王诚拨去电话。王诚笑呵呵地说:“小方,考虑得如何?”
“考虑好了。”方玉斌答道。
“怎么说?”王诚问。
方玉斌说:“有些话电话里不方便说。您抽空到上海来一趟,咱们面谈吧。”
王诚说:“面谈可以,但你能来滨海吗?你也知道千城目前的局势,我担心抽不出时间。”
方玉斌坚持道:“还是您过来一趟比较好。”
王诚犹豫了一下,说:“好,我立刻订机票,晚上就飞过去。不过咱们只有一晚上的时间,明天一早我还得赶回滨海。”
“没问题。”放下电话的方玉斌,绽放出笑容。无论江湖地位还是商界辈分,王诚都远胜自己。方玉斌更清楚,近来王诚的确焦头烂额,于情于理,自己身为后辈去滨海拜访前辈似乎理所应当。但正因为地位悬殊,尤其两人所谈的还是台面下的交易,方玉斌才不得不端起架子。如果此时自己屁颠屁颠跑到滨海,那就压根不叫合作,而是卖身投靠。而卖身的价码,通常是不会高的。
王诚乘坐的航班晚上8点多抵达上海浦东机场。王诚并没有通知千城集团上海分公司的人员接机,而是让一位上海友人开着私家车等在停车场。朋友载着王诚一行人在机场高速上兜了一圈,最后又绕回机场附近的华美达酒店。下车后,王诚扣住鸭舌帽,在秘书和保镖的簇拥下穿过酒店大堂,上到顶楼的总统套房。早在一个小时前,方玉斌已等候在套房内。王诚吩咐随从等候在外,自己一人走了进去。
方玉斌递上早已沏好的茶,说:“让王总舟车劳顿,着实不好意思。浦东机场附近,连个五星级酒店也没有,只有这家华美达,勉强算个四星半。”
王诚摘下帽子:“没事,这家酒店不错,离机场近,我明天一早的航班回滨海,住这里挺方便。”停顿一下,王诚又说:“这次我来上海,没有通知分公司的人,刚才还让车子在机场高速上兜了一圈。”
方玉斌发觉,王诚的确比之前谨慎许多。过去几乎从不带保镖的他,如今却是保镖寸步不离地跟着。甚至对千城内部的人,他也不是百分百信任。这些老江湖,别看平时一副举重若轻的样子,真到了关键时刻,心思却细密如发。
方玉斌抿了一口茶,打趣道:“看来我要是同王总合作,也得变成地下工作者。”
王诚没有喝面前的茶,而是从冰箱里取出一瓶矿泉水。他拧开瓶盖,说道:“听你这口气,已经答应我的条件喽?”
方玉斌说:“就算是吧。”
王诚坐回沙发,跷起二郎腿:“那咱们一言为定!事成之后,你可以到千城来,任何一个分公司一把手的位置,随便你挑。”
方玉斌微笑着说:“这么多年,我都在投资公司工作,千城的那些地产生意,我是一窍不通。不瞒你说,真让我去当个分公司老总,恐怕干不下来。”
王诚问:“那你是打算?”
方玉斌说:“我目前没什么具体想法,既然之前你帮过我,这次就当我帮你吧。至于说今后,我也不打算再去哪里谋个差事,最好能自己干一番事业。”
王诚眉头一皱,旋即嘴角又露出笑容,缓缓说道:“你如果有自己创业的打算,那咱们可真是想到一块儿去了。”停顿了片刻,他接着说:“你也知道,我没多少钱,但认识的有钱朋友不少。这些朋友一直有个想法,各自拿出一些闲钱,成立一家投资公司,把钱投到具有增长潜力的新兴产业。”
王诚接着说:“这事谋划了好久,却一直没有付诸实施,缺的正是一个适合的投资公司负责人。我的那些朋友个个生意很忙,肯定没有精力来管投资公司的事。再说他们做传统行业时间久了,眼光局限在固定领域,并不适合亲力亲为来管理投资公司。比方说我吧,做地产可以,做投资未必在行。”
王诚开始侃侃而谈:“有一次与青年座谈,有人提议我当创业导师,我也跟青年朋友说了实话。假若我来做导师,那个创业项目一定前景堪忧。千城是个超大型企业,我作为董事局主席,近年来一直思考的是企业大战略。让我给某家大企业做战略顾问,自问还可以,来辅导创业项目,一定会一败涂地,两者的玩法截然不同。还是那句话,专业的事得让专业的人来做。”
王诚继续说:“以你的能力与资历,管理这家投资公司再适合不过。当然,你既然有创业的打算,我也不会让你只做个普通高管。我们可以设计一套灵活的股权奖励方案。比方说,你身为这家投资公司的董事长和总裁,自动获得5%的股权。两年之内,公司利润达到某一个水平,你的股权将自动增长,有可能是15%乃至30%,总之一切凭绩效说话。反之,两年内经营绩效不佳,那5%的股权也会被压缩。如今不是流行对赌协议吗?这也算是一种对赌吧。”
听王诚说了这么多,方玉斌心中暗喜,问道:“没想到千城对投资业务也感兴趣?”
王诚摇头说:“千城公司没有入股投资公司的计划,我个人拿不出多少钱,自然也没法入股。只是我的几位朋友感兴趣,我从中牵线搭桥而已。”
王诚又说:“我和几位朋友聊过,只要物色到合适的高管,初期
他们打算投两三个亿进来。只要你这边没意见,公司可以马上运作起来。当然,你现在还在荣鼎任职,不方便抛头露面,可以先找个副总负责日常工作,你在后头遥控指挥。等到千城的股权大战告一段落,无论结果如何,你就去新公司创业。”
王诚一口气说完,房间内陷入短暂沉寂。两人默默品茶,心中的盘算却一刻也不停。王诚的聪明,不仅在于管理企业,洞察人心的本事更是炉火纯青。多年来,外界对他或许有不谙人情世故的印象,其实,非不能也,乃不屑也。
昔日的王诚高高在上,何必在意他人感受。我行我素便好,别人开不开心、介不介意,关我屁事。现在不同了,身处险境的他需要援手,也不得不设身处地替别人着想。所幸这些看家本领,王诚并未丢弃。刚才与方玉斌几句对话之后,他便猜出了对方心思。
方玉斌无疑是倾向于同自己合作,否则不会安排这次见面。但千城大区总监的位置,显然无法令对方心满意足。这个年轻人,看来是有自立门户、不再寄人篱下的打算。
此时的王诚,太需要争取到方玉斌。而且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押上足够多的筹码。王诚狠狠心,端出了组建一家投资公司这个笃定让方玉斌无法拒绝的条件。
当然,花两三亿争取一个方玉斌,代价毕竟太高。千城再有钱,也不能这般挥霍。所以,王诚脑筋一转,想出了股权激励方案。如此一来,这笔钱就不再是收买,而是一种合作,也是一种投资。投资就是投人,选择投资方玉斌,王诚还是充满信心的。他从许多荣鼎老朋友口中,了解到此人的人品、能力,甚至前几天,还专门抽时间通读了方玉斌写就的《财富没有神话》,深感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未来假若投资公司蒸蒸日上,势必形成一个双赢局面——方玉斌个人累积起不菲身家,王诚今日的投资更会获益颇丰。
王诚的盘算,方玉斌自然明白。人家不仅开出了足够诱人的条件,甚至把许多自己的担忧都一一化解掉。那套股权激励方案,美其名曰对赌协议,其实谁都明白,天底下没有这种赌法。通常的对赌协议,双方都会把筹码摆在桌上,投资方投下真金白银,创业者拿出企业控制权。假若创业者的业绩足够亮眼,自然皆大欢喜。一旦经营业绩不佳,投资人的股权就会按照对赌协议骤然增加,甚至取得企业控股权。而这套股权激励方案,对方玉斌是只有收益没有损失的。原本那5%的股权,也是人家送你的。就像上桌打牌一样,还有人先给你发本钱?
王诚专门提到,自己以及千城集团和这家投资公司没有关系。在方玉斌看来,这又是对方给自己的一颗定心丸。谁都知道荣鼎在千城股权大战中扮演的角色,假如方玉斌离开荣鼎后,立刻加盟具有千城背景的投资公司,难免有瓜田李下之嫌。心思缜密的王诚,既然看出了方玉斌不愿意加盟千城,自然明白方玉斌是担忧这一点,于是通过所谓朋友出资的方式将一切问题处理妥帖。
最令方玉斌动心的,无疑是立刻组建投资公司的承诺。股权大战前景未明,假若王诚败了,是否意味着所有一切化为泡影?而王诚已经明言,无论股权大战结局如何,都不会影响组建投资公司,方玉斌离开荣鼎后,也能立刻去新公司。况且以王诚的实力,即便没有千城,也足以支撑起一家小小的投资公司。这位地产大亨,这一回卖的可不是期房,而是现房!
继续待在荣鼎,只能小心提防明枪暗箭,但自己在明处,敌人在暗处,总是防不胜防,说不定哪天就会中箭倒地。之前燕飞利用财务问题来找茬,都令自己百口难辩,若不是丁一夫出马,自己已经被扫地出门。这次艳照门事件如果没有王诚施以援手,自己又一次在劫难逃。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看来是到了接住王诚伸来的橄榄枝,做一番自己的事业的时候了!
方玉斌不再犹豫,放下茶杯,打破沉默:“谢谢王总的信任。”
“好!”王诚喜形于色,说道:“从现在开始,咱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就按之前说的,我用其他人的名义,借一笔钱给荣鼎创投,你拿着这笔钱入市抢筹,把声势造起来。”
“从操作层面来说,应该没有问题。”方玉斌说,“荣鼎经营组织架构改革后,各分公司的权限增加了许多。加之目前费总不在国内,像这种事,我自己能做主。”
“看来,还得多亏老费上台后大刀阔斧推行的改革,否则,你哪能施展开拳脚?”王诚哈哈大笑,心里更出了一口恶气。当初轻信赵小轻,干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蠢事。不过,你费云鹏也好不到哪儿去!为了权力斗争鼓捣出个什么改革,这段时间又躲到国外,等着摘落地桃子。这些小聪明,一样被人钻了空子!
“但愿这一招,能够击退曹伯华还有他背后的赵小轻。”方玉斌说。
“给你看一样东西,你的信心就会更足。”王诚从皮包里掏出一份文件,“为了在市场抢筹,华海使用了多个资管计划,而且全部是劣后级资金。所用杠杆率之高,完全超乎想象。这是我目前调查到的部分华海资管计划的资料。”
接过文件,方玉斌认真看起来。所谓资管计划,也叫资管产品,是获得监管机构批准的公募基金管理公司或证券公司,向特定客户募集资金的一种标准化金融产品。
作为一类融资手段,资管计划近年来十分流行,风头甚至盖过了之前的信托。究其原因,就在于资管计划的路子更野、风险更大。信托是银监事前审批,资管是证监事后备案。尤其信托由于有刚性兑付的潜规则,整体
来说风险控制更严。
曹伯华运用了多项资管计划,这并非什么秘密。但令方玉斌吃惊的是,资管计划的杠杆率几乎都在30倍以上,远超外界预估。而且在这些资管计划中,全部约定了差额补足条款,曹伯华与华海系的企业是多个资管计划的差额补足义务人。也就是说,为了获取更多的资金,曹伯华不惜拿身家性命去兜底。
在所有资管计划中,参与的银行与金融机构都是优先级资金,华海则为劣后级资金。单从这一点来看,曹伯华简直在进行一场杠杆加杠杆的豪赌。所谓优先级资金与劣后级资金,属于金融产品的分级。打个比方,A和B两个人合伙炒股,A拿出100万,B也拿出100万,总金额200万,但A和B的要求和约定不同。
A的要求是,不管股票涨还是跌,你都要给我年化5%的利息,这就叫作“优先级资金”,因为在遇到风险的时候,具有优先得到回报的权利。按照一年期来计算,不管这200万变成300万还是400万或者120万,A总是要拿走105万元钱。
相比之下,B愿意承担更大风险,假定200万股票炒股炒到了400万,那么刨除A的105万收益,还有295万元,刨除B自己100万的成本,B今年的收益率将高达195%。当然,如果股票跌了,比方说200万的股票市值跌到了120万,总金额缩水了40%,但A的那个105万还是要照付不误,B的100万本金就亏得只剩下了15万,亏损率高达85%。因为承担了更大风险,所以B的钱就叫作“劣后级资金”。
在资管计划中,华海全部为劣后级资金,无怪乎方玉斌会为他捏一把汗!一旦出现损失,劣后级资金必须首先承担损失。
方玉斌不由得想到,2008年金融危机,大名鼎鼎的雷曼兄弟,在华尔街五大投行里排名老四,够牛×了吧。结果瞬间倒闭!雷曼兄弟的杠杆率是多少呢?25倍!比如今的华海可低得多。
1999年的时候,还有一个比雷曼兄弟更厉害的对冲基金公司,叫作长期资本管理公司。美联储的一个前副主席在这里当高管,两个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给这家公司当顾问来设计产品。拥有这么牛气冲天的团队,该公司又选择了金融领域里公认的最安全国债(利用各国国债极其微小的收益率之差进行套利)来做交易,于是他们大胆使用了60倍杠杆。结果呢,前4年赚了无数钱;到了第5年,遇到俄罗斯国债违约事件冲击,一下子完蛋,因为使用了高杠杆资金,22亿美元的本金,却持有1400亿美元资产,几乎把整个华尔街都拖下了水。
放下文件后,方玉斌说道:“想不到,华海的资金杠杆率竟然高到这么离谱的地步。”
“这就叫玩火自焚。”王诚说,“宣布停牌后,我会立刻向证监会举报华海,指控内容就是他们的资管计划风险。”
“你的组合拳,招招奔着要害去。”方玉斌当然清楚,凭王诚手里的证据,并不能告倒华海。他这样做的目的,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一旦公开举报,相当于直接揭示出资管计划风险,把难题抛给了银行与证券公司——这些资管计划,华海是劣后级资金,你们可是优先级资金。事情到了这一步,你们就得想想,是否继续和华海成为一致行动人?如果成为一致行动人,在股价岌岌可危的时候必须与华海共担风险锁定12个月,在华海劣后级亏光了以后承担后续的全部风险;如果不是一致行动人,则应该立即与华海划清界限,随时平仓走人。
这一招,且不论证监会最终是否认定华海违规违法,至少在资管计划层面把配资的出资人、管理人和华海这个劣后管理人切分开了,甚至有可能削弱华海在未来董事会的投票权。
方玉斌思忖了一会儿,又摇起头:“早就知道华海的资金杠杆率很高,但高到这种程度,还是出乎意料。但越是这样,我反而越觉得不对劲。”
王诚说:“这并不难理解。千城不是一般的企业,盘子太大。以他们的资金实力,如果不使用高杠杆,根本玩不动。”
“未必。”方玉斌说,“我当然清楚,千城的盘子很大,但华海的资金实力总不至于差到这个份上。别忘了,曹伯华的背后,还有一个赵小轻。如果他们的资金实力差到非得使用超过30倍的杠杆,一开始也不敢贸然打千城的主意。”
“你认为他们还有后手?”王诚听出了端倪。
方玉斌点了点头:“我看着像。好比两军对垒,我们当然知道对手没有百万雄师,但三五十万人总该有。现在看起来,似乎敌军只有十来万,剩下的人去哪儿了?”
一瞬间,王诚变得面色沉重。但很快,他又恢复信心满满的神态,大手一挥说:“料敌从宽是对的,但也不必太多虑。千城的规模太大,他们不得不铤而走险。赵小轻就一黄毛丫头,曹伯华不过是个土鳖,没必要把他们看得过于厉害。我来滨海创业时,赵小轻应该路都不会走,曹伯华还在大山里扛锄头。”
方玉斌并不认同王诚的说法,赵小轻虽然年轻,可绝不是一般的黄毛丫头,人家不仅家世显赫,更是喝过洋墨水,从华尔街真刀真枪杀出来的。至于曹伯华,土则土矣,却绝非一个鳖,再怎么说,也够得上一个豪字。只是见王诚满不在乎的样子,方玉斌也不便多说。
王诚拍着方玉斌的肩膀:“一场奥运会是否精彩,开幕式起码占一半分量。如今开幕式的担子,可压在你肩上。只有你登台闹出了动静,接下来的戏才演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