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不是自有资金,就不要奢谈做稳健的财务投资者
下午的会波澜不兴,会议结束后,曹仲华便拉上方玉斌和虞东明,去郊外渔村吃海鲜。曹仲华选的渔村叫西奥,这里背靠大山,面朝大海,形如半月,海岸线漫长而平缓,一些私人游艇停靠水中,更为渔村平添了几分秀色。因为游人不多,靠近海边的地方颇有些私家海滩的味道。
刚被运上岸的海鲜整整齐齐地摆放在餐厅门口,看中哪样让店家称好便是,很快美味菜肴就会被端上餐桌。见桌上的菜上得差不多了,曹仲华又热情地当起东道主:“到了西奥,一定要尝尝海胆。中国大量产海胆的地方,除了大连就是这里。同是海胆,两地的品质却大不一样。大连海胆有着北方特有的豪迈,它们生长在冰冷的深水里,颜色较浅,肉质较粗,香味浓郁。西奥的海胆却有南方特有的娇嫩,它们一般生活在水深一米多的石缝里,有着好看的金黄色,肉质幼嫩、细滑,还带点酸味。来到这里,海胆蒸蛋、海胆捞饭、海胆炒饭都是不可不尝的美味佳肴。”
接过曹仲华递上的海胆蒸蛋,方玉斌并不急着动筷子,他缓缓说道:“曹总如此盛情,虞总又亲自作陪,这么大阵仗,不光是叫我来品尝海鲜的吧?”
曹仲华又是一阵大笑,他的笑声听着憨厚,眼神中却闪烁着闽南商人特有的精明。笑声止住,曹仲华说:“中午我就说了,今晚是专门向方总赔罪的。有些事,我们当初考虑得不够周详,难免让别人产生误解。”
曹仲华接着说:“华海对千城仰慕已久,一直有加强合作的念头。不久前,我们终于把这种想法付诸实施,在二级市场陆续购买了一些千城的股票。”
“但是,”曹仲华话锋一转,“华海入股千城,绝没有任何非分之想。我们既不会干涉企业的日常经营,更不会威胁荣鼎的大股东地位。我们要扮演的,只是一个单纯的财务投资者。”
曹仲华继续说:“多年以来,荣鼎都是千城的大股东。华海如今来入伙,于情于理都应该去方总那里拜一拜码头。可当时情况紧急,我们竟把这事耽搁了,实在抱歉得很!”
曹仲华端起酒杯:“今天我是真心诚意来赔罪。千错万错,都是我们的疏漏。与荣鼎、千城相比,华海的规模小得多。这次增持千城,一来是希望分享发展红利,二来也想从你们这些大企业身上学点东西。”
“你客气了。”出于礼貌,方玉斌满饮下一杯。放下酒杯,他把目光投向虞东明:“虞总,看来华海增持千城股份的事,你们早就知道?”
“这是哪里话?”虞东明放下筷子,摇头说,“上午在董事会上,我就澄清过了,华海增持千城的股份,是正常的市场行为,事先我们并不知情。当然了,鉴于华海的动作很大,事后我们有所察觉。”
虞东明又说:“当华海的持股超过10%后,我们同曹总以及他哥哥曹伯华见过几次面,明确表达了管理层的态度。有人看好千城的发展前景,我们表示欢迎,在二级市场抢筹属于市场行为,我方也不会阻挠。但是,管理层有两条红线:第一,纵然华海的持股比例大幅攀升,依旧不应干涉管理层的日常经营;第二,千城与荣鼎是多年合作伙伴,我们不希望荣鼎的最大股东地位发生改变。”
方玉斌笑起来:“这么说,我还得感谢虞总。你们无论什么时候,都没忘记荣鼎呀。”
虞东明说:“我们与荣鼎的合作不是一两天了。没有你们的支持,也不会有千城的今日。华海那边也明确表示,乐于当一个财务投资者,不会越过红线。”
曹仲华立刻表态:“虞总说得没错。我们有自知之明,既不会干涉企业日常运作,更不会不自量力,去挑战荣鼎的大股东地位。”
曹仲华依旧笑呵呵:“这些情况,原本早该向方总汇报,却苦于找不到合适机会。竟害得你在董事会上大动肝火,真是我的罪过。”
“哪有大动肝火?”方玉斌摆手说,“不过是多问几句而已。”
方玉斌夹起一筷子菜,细嚼慢咽后说:“还有一件事,想跟曹总请教。”
“请说。”曹仲华坐直身子。
方玉斌书:“恕我直言,华海的资金实力,比起荣鼎毕竟稍逊一筹。这么多年来,荣鼎投到千城的钱,绝大部分是自有资金,没有短期回报的压力。因此,我们才有耐心扮演好财务投资者的角色。华海短期内在二级市场大量吸筹,消耗的资金量极其庞大,想必其中不少是向外募集的。这些钱,都是需要偿还本息的。我不知道,面对这种压力,华海如何当好一个稳健的财务投资者?”
曹仲华心想,方玉斌不愧是行家,问题一针见血。他搓着手,说:“方总这句话说到点子上了。针对这件事,我们的确有些想法。”
这时,曹仲华包里的手机响了。掏出手机,他笑着对周围说:“你瞧,说曹操曹操就到。”
接通电话,曹仲华大声说道:“老余,到哪儿了?我们还等着你呢……对,对!就在西奥渔村,你直接开车过来。”
放下电话,曹仲华说:“中午我就说了,今
晚还有一位朋友。余飞,方总应该听说过吧?”
混在资本圈里,方玉斌当然听说过余飞的名号。“北马爷、南飞哥”,正是在中国股市大名鼎鼎抑或说臭名昭著的两大猛庄。之前因为金盛集团项目,方玉斌与号称“马爷”的马复兴交手过,至于南派庄家的领军人物余飞,倒还素未谋面。
方玉斌点了点头,接着说:“余飞也卷进来了?我说怎么前段时间多家机构抢入千城股票,股价却纹丝不动,原来是有强庄压阵。”
十多分钟后,余飞走进餐厅,一路拱手作揖:“对不起,今天从香港开车过来,一路上太堵,让各位久等。”
余飞35岁左右的年纪,中等身材,脸形方正,梳着一个中分头,鼻梁上戴着一副无框眼镜。这副模样,让人很难将其与一位纵横江湖的猛庄联系到一起,反倒像是混在格子间里的打工仔。
曹仲华似乎和余飞很熟:“闲话少说!迟到这么久,罚你三杯不过分吧。”
“哪有什么话说!”余飞立马灌了三杯酒下肚。
“不错,是个真性情!”曹仲华一边鼓掌,一边介绍说,“这位是荣鼎创投的方总。在如今的荣鼎系,他可是响当当的南霸天。”
余飞热情地伸出手来,同方玉斌握手:“久仰,久仰!”
方玉斌微笑着说:“余总的大名才是如雷贯耳。‘北马爷、南飞哥’,江湖上谁不知道?”
余飞是浙江人,但一口普通话却很标准:“方总面前,哪敢班门弄斧。在中国的资本圈,荣鼎才是真正的巨无霸。我那点小把戏,入不了你的法眼。”
余飞刚坐下,又从门口走进来一个穿淡紫色毛衣、相貌甜美的女子。她来到余飞身边,把车钥匙递过来,轻声说了句:“我已经把车停好了。”
虞东明笑起来:“我说你怎么迟到呢?原来身边跟着个大美女。”
余飞主动介绍说:“这是我的秘书。”
“小知。”方玉斌起初只顾着和余飞说话,并未注意到这名女子。这时抬头一瞅,不由得吃了一惊。这不是佟小知吗?他情不自禁喊出了对方名字。
佟小知也很讶异,愣了一会儿才朝方玉斌点头浅笑:“方总,你好!”
原来,佟小知并没有出国,她就在国内。只不过,她掐断了和老同事的联系,进入余飞的公司。今日偶遇,方玉斌既惊喜,也少不了一份哀怨,小知呀小知,你的心可真够狠!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你竟要如此躲着我?
“怎么,你们认识?”余飞问。
方玉斌心中正翻江倒海,压根没听到余飞的话。倒是佟小知反应过来,答道:“之前我在荣鼎工作过一段时间,方总是我的领导。”
“原来是老熟人。”一旁的曹仲华斟满一杯酒,递到佟小知手上,“我说酒桌上的气氛怎么一直起不来,想必是等着大美女出场。今天,你可得好好敬老领导几杯酒。”
佟小知推说要开车,不能饮酒,她只是端起一杯饮料,对方玉斌说起场面话:“没想到方总也在这里。感谢你当初的关照,我先干为敬。”
直到这时,方玉斌才缓过神来。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口里淡淡说了句:“客气了。”
余飞不仅酒量好,更是活络气氛的高手。他挨个敬酒,还不时插播一些酒场段子,逗得众人哈哈大笑。然而,无论余飞的段子如何搞笑,方玉斌也只是微微抿一下嘴。他的心思,还在佟小知身上。
酒宴进行到中途,虞东明看了看手表,起身说:“我还有事,失陪了。你们慢慢玩。”
方玉斌心情也不大好,便趁势说道:“酒喝得差不多了,既然虞总要走,咱们都散了吧。”
“他走他的,我还要和方总、老余喝几杯。”曹仲华一把拉住方玉斌。
“对,对!别因为我,扫了大家的兴。”虞东明说道,“我先撤,你们接着喝。”
方玉斌猛然想起,曹仲华叫来余飞,是有事情和自己谈。唉,只因为佟小知出现,搅得自己心神不宁,竟把这一茬忘了。
虞东明走后,方玉斌赶紧调整情绪。今日面对的曹仲华与余飞都是如狼似虎的角色,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绝不能因为对面的佟小知,乱了自己的分寸。
曹仲华又喝了一圈酒之后,终于言归正传:“刚才方总问,以华海的资金实力,如何做一名合格的财务投资者。我的回答是,量力而行。”
“怎么说?”方玉斌追问道。
曹仲华说:“前段时间抢筹,确实占用了华海太多资金。长此下去,我们的资金链难免会出问题。”
“所以我打算,”曹仲华接着说,“在未来一段时间,抛出一部分千城的股份。这样既减轻自身压力,也能化解外界不必要的质疑。方总不是说,我们的持股已经和荣鼎不相上下了吗?减持之后,你们还是稳坐头把交椅,我们当个老三、老四,就心满意足了。”
方玉斌笑起来:“刚大举增持,接下来又要减持,你这是唱的哪一出?”
曹仲华摇头说:“我那点小算盘,还能瞒过你吗?我们既想做一
个长期的财务投资者,但又没有荣鼎那样的资金实力。所以,只能趁着股价在低位时多抢些筹码。未来股价走高,再减持套现。中间的利润,正好用来抵消我们的资金成本。”
“今日跟方总交个底。”曹仲华接着说,“如今华海手头有接近15%的千城股份,未来我们打算抛掉三分之一。也就是说,到最后,华海只会持有千城10%的股份。”
“我大概听明白了。”方玉斌说,“你手里的股份,有10%是用来做长线投资的,还有5%,是炒短线的,很快就会获利套现。”
“大概是这个意思。”曹仲华笑起来,“长短结合,我们的压力就小了。到时华海与荣鼎的持股比例也会拉开差距,你也不必担心了。”
“可你怎么知道,未来一段时间,千城的股价一定会涨,你又能获利套现呢?”方玉斌问。
“这可是明知故问了。”曹仲华端起一盘海胆炒饭,美滋滋地品尝起来,“如今可是大牛市行情,再加上老余出马,千城的股价还会是那副不温不火的样子吗?”
方玉斌点了点头:“前段时间,故意把股价打压在低位以便吸筹,接下来再逢高出货。余总玩起这一套,自然是驾轻就熟。”
“你别挤对我了。”余飞接过话茬,“不过就是低吸高抛,散户都会玩的招数,没啥新鲜的。”
方玉斌笑起来:“道理谁都懂,可最后的结局,始终是散户被你们玩。”
余飞也笑着说:“这场游戏中,散户是没有角色的。倒是方总这边,还请你高抬贵手。”
方玉斌当然明白余飞的意思,在他们拉抬股价的过程中,身为大股东的荣鼎最好能置身事外。因为以荣鼎的资金实力与持股比例,无论吃进还是抛出股票,都会对股价产生关键性的影响,甚至让余飞的计划无法得逞。
方玉斌拿起筷子,轻轻敲着餐桌:“怪不得虞总说他有事,要先告辞。大概他也知道你们的计划吧?”
曹仲华笑起来:“我不是虞东明,没法帮他回答这个问题。”
“虞总是聪明人!”方玉斌说,“他当然明白,身为公司管理层,不能搅和进操纵股价的事情里。所以,才早早躲开,乐得耳根子清净。”
方玉斌又说:“这种事,以我的身份同样不应该搅和进来。我更无法想象,荣鼎这样的企业会配合你们坐庄。”
余飞表情依旧轻松:“我们并不希望你搅和进来,恰恰是希望你别搅和。我们更不奢望荣鼎能配合,你们什么也不做,就是最大的配合。”
余飞压低声音:“我是一个懂规矩的人,自然不会让方总白忙活。接下来,在股价的几个关键转折点,我都会提前通知一声。”
余飞说话倒是不绕圈子,他直接亮明态度——把内幕消息透露给方玉斌,方玉斌只需弄个老鼠仓,低点买入高点卖出,就能在股市中发一笔大财。
“你别告诉我。就我手头那点本钱,还是别进到股市去折腾。”方玉斌摆手说。
一旁的曹仲华立刻插话:“方总,本钱的事不用你操心。要是手头紧的话,我借给你。你说个账号,明天我就打500万过来。等这波行情结束,你再还钱。”
“你误会了。”方玉斌说,“我不是向你借钱,是的确对这事没兴趣。你们也不用在这上面花费心思。”
方玉斌又说:“我的态度和虞东明一样,对你们的事情既不知道更不感兴趣。至于荣鼎这边,身为一家大型投资企业,我们更在乎企业的长远发展,对于股价一时的波动应该不会太敏感。只要不闹出太大动静,我也没心思过问。”
方玉斌的态度再明确不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虞东明都默许旁人操纵股价,自己也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曹仲华与余飞见目的达到,同时端起酒杯:“方总真是爽快人。”
方玉斌笑了笑:“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晚餐结束,一行人分坐两辆车返回市区。佟小知驾驶着一辆玛莎拉蒂,走在前面。副驾驶位置上,余飞嚼着口香糖,问:“你和那个方玉斌,过去很熟吗?”
佟小知目视前方,隔了几秒才回答:“一般吧。同事过一段时间。”
“想了想才回答,说明没说实话。”余飞说,“我瞅着方玉斌盯你那眼神,贼兮兮的。你们俩之前是不是有什么故事?”
“信不信随便你。”佟小知噘起小嘴,“我不想多解释。”
“得,算我没说过。”余飞嘿嘿地笑起来。
另一辆车上,方玉斌与曹仲华并排坐在后座。曹仲华酒喝得不少,此刻正闭目养神,方玉斌则凝视着窗外的大海。
夜幕下的海显得十分安静,好像睡着了一样,没有风,也没有浪,海水已经凝固,仿佛一块厚厚的玻璃,平躺在那儿,一动也不动。不过,汽车往前行驶了一会儿,海面上渐渐起风。到后来,风越来越大,一道道波浪不断涌来,撞击在岩石上,发出了天崩地裂的吼声,喷溅着雪白的泡沫。
方玉斌不免疑惑:这还是之前那片安静祥和的大海吗?变化竟来得如此之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