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要成为高手,就不能让情绪控制自己
周五深夜,方玉斌关掉灯,与小老乡一起离开办公室。电梯里,对方仍有些心有余悸:“千万别告诉其他人,这活儿是我干的。”
方玉斌心里也紧张得不行,表面上却装出轻松的样子:“放心吧,这件事就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上到出租车,方玉斌把皮包放在胸口,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唉,毕竟是个读书人,真要去干偷偷摸摸的事,滋味实在不好受!
几天前,方玉斌想到的最后一招撒手锏,正是袁瑞朗留给他的后台软件密码。袁瑞朗曾经说过,公司的办公网络里有一个后台软件,可以查看所有人半年内的聊天记录。袁瑞朗当初把密码交给方玉斌,是让他去调出燕飞的聊天记录,可惜事情还没开头,袁瑞朗就被免职了。
如果不是燕飞的步步紧逼,这个秘密或许会永远藏在方玉斌心底。但最后,复仇的火焰让方玉斌铤而走险。
毕竟时过境迁,哪怕握有密码,方玉斌也不得不小心行事。彼时,袁瑞朗还是上海公司总经理,方玉斌拿着尚方宝剑,大可以直接去行政部找技术人员。但现在,一把手换成了燕飞。方玉斌只能求助精通电脑的老乡,趁着周末的晚上悄悄溜进办公室。
回到家中,方玉斌急不可耐地掏出U盘并插进笔记本里。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仿佛老鹰盘旋在空中,正机敏地寻找猎物。
很快,方玉斌就有了收获。正如当初袁瑞朗的猜测,燕飞与公司财务部部长孟薇之间,保持着暧昧关系。而且从聊天记录来看,燕飞堪称不折不扣的情场浪子,他的女伴远不止一个孟薇。
除了孟薇以外,燕飞还与上海的一名模特眉来眼去,两人经常去宾馆开房。最近这段时间,燕飞又对一名女大学生发起攻势。曾经有好几次,燕飞同时打开几个聊天窗口,和几名女子互诉衷肠、你侬我侬。
在所有聊天对象中,孟薇的尺度算是最大的。她会乐此不疲地与燕飞交流哪一种姿势更刺激,也会大喇喇地讥笑燕飞老婆的床上功夫逊色,才让自家老公出外觅食。甚至在自己尚未离婚时,孟薇便经常邀请燕飞去她家共度良宵。方玉斌打心底里惊讶,平常在公司里戴着眼镜,不施浓妆,一副知性女人派头的孟薇,竟是个不折不扣的荡妇!
方玉斌得意地笑起来。他知道,燕飞的好日子到头了。燕飞可是有老婆的人,只要将这些聊天记录泄露出去,他立刻会从荣鼎滚蛋。
时针已经指向深夜一点,狭窄的卧室里只有微弱的电脑屏幕光还在闪烁。在确认燕飞在劫难逃之后,猎奇的心理又让方玉斌不停查阅其他人的聊天记录。一路看下来,方玉斌的睡意被驱散得无影无踪。这些聊天记录,简直就是一部精彩得无与伦比的小说,残酷的办公室政治以及香艳火辣的男女之情,赤裸裸呈现在眼前。
方玉斌不禁想起以前读过的一篇文章,文章大意是说,江湖里没有干净的门派。比如金庸的小说里,少林寺本来是最不该乱的,但方丈居然有私生子,养在庙里近二十年;丐帮是正义而严肃的,但副帮主夫人居然和两个长老睡过;峨眉派门规森严,但门下最有前途的女弟子却和魔教淫贼生了娃;明教的圣地密道里,天天上演教主夫人的活春宫……
文章最后总结说,看到明星出轨的新闻,不用感叹“贵圈真乱”。其实,没有哪个圈比哪个圈更乱,事实是哪个圈子被关注越多,它就显得越乱。如果以你的交际圈为限画个圆,让那些你不知道的事浮出水面,结果一定非常惊人。
看完聊天记录,方玉斌对文章里的观点简直推崇备至。谁在背后捅谁的黑刀,谁和谁有过一腿,众多不为人知的秘密,让自以为了解公司生态的方玉斌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一觉醒来,已是周六中午。方玉斌连下楼吃饭的心思也没有,在家泡了一碗方便面,基本算把肚子填饱了。
这几天抽烟太多,喉咙有些干痒。但方玉斌顾不得这些,吃完泡面立刻又点燃一支。他要借助烟草的力量,让自己的头脑冷静下来,进而想出一条万全之策——既把燕飞的聊天记录曝光,又能让自己撇清关系。
想了半天,依旧没有理出头绪。这时,手机响了起来。打来电话的是林胜峰,他的口气很急迫:“有重要事情,我要马上见你。”
方玉斌问道:“要我回公司吗?”
林胜峰说:“今天是周六,不用回公司。你直接下楼吧,我就在你家楼下。”
方玉斌立刻紧张起来,是不是自己的形迹败露了?还从没见过林胜峰这般着急,直接跑到楼下堵人。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方玉斌把心一横,走到这一步,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他打开电脑,把聊天记录保存到邮箱里,接着还给那位小老乡传了一份离线文件,同时在QQ上留言说:“如果我突然失踪,一定要把这份文件曝光出去。”
方玉斌合上电脑,快步走下楼去。林胜峰的别克轿车就停在小区对面。方玉斌上车后,故意装出一副镇定的表情:“林总,大周末的,急着找我有什么事?”
林胜峰的表情却异常严肃
:“什么事?当然是大事!我实在不忍心见有人往火坑里跳,才来拉他一把。”
“谁往火坑里跳?”方玉斌心里七上八下。
林胜峰冷笑一声:“昨晚你带着人偷偷摸摸去办公室,拷出那么多资料。怎么样,有收获吗?”
“你误会了。我的电脑有些问题,就找人去修一下。”方玉斌心里直呼不妙,脸上却还在硬撑。
林胜峰用犀利的目光直视方玉斌,隔了一阵突然笑出声来:“看你说谎话时脸不红心不跳,还真有两下子!”
这个林胜峰,说话一会儿阴一会儿阳,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方玉斌心里愈发忐忑。
“事情紧急,我不同你兜圈子了。”林胜峰说,“首先你大可放心,我不是燕飞的人。我是分管行政工作的副总,公司的保安部、行政部都归我管。今天上午,我已经看过昨晚的监控视频,也找技术人员查过电脑后台的记录。你究竟拷走了什么东西,我一清二楚。如果我同燕飞是一伙的,早就报案了,你也不会还坐在这里。”
林胜峰接着说:“另外,你必须保证,在今天之内,一定不要把燕飞的聊天记录曝光。”
方玉斌内心疑惑,声音也有些发虚:“为什么今天不能曝光?”
“因为今天,我要带你见一个人。见到这个人,你就什么都明白了!”林胜峰发动汽车,飞快地驶了出去。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方玉斌经历了一段无比忐忑的时光。林胜峰驾驶汽车,直接来到浦东机场。两人的机票早已订好,他们登上了前往北京的飞机。林胜峰不肯多说什么,只是不断重复“到时候,你什么都会明白”。
在首都机场,一辆轿车已等候于此。离开机场后,汽车风驰电掣地驶向京郊的一处别墅区。林胜峰对别墅似乎很熟,同里面的用人打过招呼,根本不用人指引,便带着方玉斌来到二楼书房。
走进书房,方玉斌看到一个似曾熟悉的背影。此人穿着一件白色真丝衬衫,正在书桌前挥毫泼墨。“胜峰,把人带来了?”这人并未回头,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
“带来了。”林胜峰恭敬地答道。
“别在那里站着了,过来看看我这幅字。”此人终于侧过身子。
方玉斌的身体像被电击了一下!天哪,这不是丁一夫吗?荣鼎资本的董事长,那个一个周前才将自己扫地出门的人。
方玉斌的脑筋一时反应不过来,身体也呆立着一动不动。还是林胜峰拍了他一下:“去看看丁总的字。”
两人走近一看,丁一夫已在宣纸上提笔写下:
仙佛茫茫两未成,只知独夜不平鸣。
风蓬飘尽悲歌气,泥絮沾来薄幸名。
丁一夫的眼睛始终盯着宣纸,口中淡淡问了句:“这是谁的诗?”
书到用时方恨少,方玉斌并不知道此诗的出处。林胜峰却开口答道:“这是清代诗人黄景仁的诗作。黄景仁是北宋诗人黄庭坚的后裔,一生自恃才高却颠沛流离。乾隆年间,他受陕西巡抚相助做过县丞,不料35岁时客死他乡。”
丁一夫笑了笑:“胜峰的学问,又有长进。”
丁一夫屏气凝神,继续写下此诗的后半段:
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
莫因诗卷愁成谶,春鸟秋虫自作声。
丁一夫将毛笔一搁,接过林胜峰递上的毛巾,擦拭起额头。接着,他坐到沙发上,抿了一口茶:“小方,我知道你委屈,心里还有许多疑惑。今天没时间和你说太多,只是告诉你两件事。”
丁一夫又说:“你要搞垮燕飞,我没啥意见,但你要把自己搭进去,我却舍不得。所以,才让胜峰阻止了你的愚蠢行为。那些聊天记录,从此删掉吧,就当什么也没发生。”
丁一夫的口气异常严肃:“聊天记录里有些什么,我不晓得,也没兴趣知道。但我明白,纵然里面有见不得人的东西,燕飞顶多灰溜溜地滚出荣鼎,而你付出的代价,却比燕飞大得多。你不仅得离开荣鼎,还会成为公司的公敌,进而在整个职场都难以立足。”
丁一夫缓和了一下语气,继续说:“瞧你眼睛里布满血丝,估计昨晚没睡好吧。我大胆揣测,聊天记录里应该不止燕飞一个人的龌龊事。你想过没有,一旦燕飞的事情曝光,无异于告诉公司所有人,他们的把柄都攥在方玉斌手上。大家会怎么看你?是不是人人都想拔掉你这颗眼中钉、肉中刺?”
“还有,”丁一夫将后背靠在沙发上,“聊天记录对燕飞来说不过是几则丑闻,但对于你方玉斌,后果却是灾难性的。你是用非正常手段盗取个人隐私,然后再把它散播出去,不仅荣鼎会开除你,以后也没有哪家公司敢用你。”
丁一夫似乎动了怒:“以你的聪明,大概会去琢磨如何不动声色地把聊天记录流传出去,既让燕飞身败名裂,又不至于引火烧身。但你忘了一句话,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种事终究会有人查清楚。幸亏今天胜峰去办公室加班,发现了情况,我才告诉他,一定要把你从火坑边拉回来。”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丁一夫说得没错呀,自己这
招撒手锏,换来的只是玉石俱焚。为了扳倒一个燕飞,搭上自个儿一辈子的前途,实在不划算。想到这里,方玉斌真有些后怕。
丁一夫指了指书桌上的那幅字:“我写的这首诗,就是专门送给你的,拿去好好看一看!年轻人有才气是好事,但不能遭遇一点挫折就钻牛角尖,让才气变成了书生气。记住,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
“多谢丁总的教诲。”方玉斌点了点头,脸上既有感激,更有羞愧。
“刚才我说了第一件事,接下来说第二件事。”丁一夫说,“既然你在上海公司待不下去,我打算给你挪个地方。”
“挪地方?”方玉斌一脸茫然。
丁一夫接着说:“金盛集团项目是荣鼎资本近年来遭遇的最惨痛失利,不把这个烂摊子收拾了,我是夜不能寐。我已经决定,上海公司不再负责这个项目,由总部直接接手。总部会派出一个管理团队进驻江州,团队人员由总公司任命,对外,它是荣鼎在江州的全权代表;对内,它直接向我汇报工作。我打算派你去江州,担任管理团队的负责人。”
故意停顿了几秒,丁一夫又问:“管理团队只是临时机构,负责人没有正式级别。你愿意去吗?”
“愿意!”方玉斌毫不犹豫地答道。他当然清楚这个职位的特殊意义,正如丁一夫所言,处理金盛集团项目是荣鼎目前的头号大事,哪怕没有任何级别,只要能够在第一线负责操盘这个项目,就意味着你得到了高层的极大信任。丁一夫说得很清楚,任何工作直接向他汇报,在荣鼎资本这可是好些个分公司总经理都没有的殊荣。
“很好!”丁一夫点了点头,“你就放心上任吧,上海公司的事不必操心,至于那些报销单据,燕飞也不会再来找你麻烦。我找你就这两件事,现在说完了。”
“丁总,”方玉斌壮起胆子说,“我能冒昧地问一下,你为何要把我从悬崖边拽回来,还委以重任吗?”
丁一夫并未急着回答,而是跷起二郎腿,手指有节奏地敲击膝盖,仿佛陷入沉思的样子。方玉斌手心开始冒汗,心想自己是不是问得太多?
隔了一分钟,丁一夫才开口:“既然你想知道,我就实言相告。”稍做停顿,他又笑了笑:“据我所知,当初费云鹏召见时,可没给你这种待遇。”
方玉斌很惊讶,没想到连费云鹏召见自己的事,丁一夫都一清二楚。只听丁一夫缓缓说道:“我之所以用你,有三点原因。第一,是你的人品。这段时间你受了很多委屈,被人整得死去活来。究其原因,就在于你不肯出卖袁瑞朗。对于有知遇之恩的人,你不惜拼死维护,这种品德是值得尊敬的。”
丁一夫又说:“第二个原因,是你的才干。自打那天在华家别墅相遇之后,我专门了解了你的情况。这些年你的成绩不俗,是上海公司的业务骨干,投资光迅的案例,非常漂亮。还有你写的那本书,我也大致翻了一遍,上下几千年,纵横九万里,深入浅出、举重若轻,颇有些春秋笔法呀。”
丁一夫继续说:“最后一个原因,你是我视野所及中,最适合处理金盛集团项目的人选。你介入这个项目的时间早,了解具体情况。另外,金盛如今的情况很复杂,我们虽是重要股东,但华家人的余威尚在,江华集团又携巨资进入。我眼中的合适人选,一定要能协调好这三方关系。江华集团的管理层对你印象不错,更难得的是,华家人对你信任有加。”
丁一夫笑着说:“为了帮你一把,华家人居然把你藏进别墅,看来彼此的交情不一般。后来,我在探望华夫人时提到这事,她更是一个劲地夸你。这份交情,对于日后的工作是有用处的。”
丁一夫抖了抖衣袖,说:“时间有限,我只能同你说这么多,还有不明白的,可以向胜峰请教。这段时间你不用回上海了,就留在北京,立刻进入工作状态,争取在最短时间内把管理团队的班子搭起来,接下来奔赴江州。”
方玉斌刚想点头,却想起一件事情,有些为难地说:“我正在上海读MBA,下周是最后一门课程的考试。”
“考试有什么要紧的?”丁一夫不屑地说。
林胜峰出来解围说:“玉斌当初没当上总监,就卡在了学历上,后来才去读的MBA。考试也就半天时间,让他回一趟上海也耽搁不了多少事。”
丁一夫挥了挥手:“大战当前,什么学历的事,摆一边吧。”他又说道:“我就没有硕士文凭。胜峰,你有吗?”
见林胜峰摇头,丁一夫说:“对嘛,那不就结了!”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方玉斌已不敢再开口。他只是在心里苦笑,大领导真是不了解下面人的疾苦,不是那条“没有硕士学历,不得担任分公司总监级干部”的破规矩,我才用不着去念什么MBA!
丁一夫从沙发上站起来,斩钉截铁地说:“公司的规矩是我定的。规矩只是说,没有硕士文凭不能当总监,又没说不能当副总。小方,别去在乎学历的事,把所有精力扑到工作上。”
“好,我听丁总的!”丁一夫的这句承诺,仿佛给方玉斌的身体里打入了一管鸡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