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能坐上这个位置的人,也许是好蛋,也许是坏蛋,还可能是浑蛋,但绝不会是蠢蛋
海边的天气说变就变。上午还是晴空万里,下午便乌云密布,再过一会儿,豆大的雨珠便倾盆而下。
轿车行驶在机场高速上,雨刮器摆动臂膀,发出“吱吱”的声响。苏浩紧握方向盘,目不转睛盯着前方。副驾驶位置上的方玉斌说道:“你太客气了,我又不是第一次来西海,你还顶着这么大的雨,亲自送我。”
苏浩说:“这可不单单是送你一程,而是有话想同你说。”
方玉斌笑了笑:“是关于上午的董事会会议吧?”
苏浩点了点头:“西海的天气变化无常,可海丰银行里的局势,就更让人看不明白。”
方玉斌说:“说实话,对那几个人,我也真心犯糊涂。”
“你还有犯糊涂的时候?”苏浩说道。
车内的方玉斌与苏浩,不禁回想起上午的董事会会议,那可真是刀光剑影,杀机重重。这次董事会会议由黄文灿提议召开,为的就是讨论员工持股计划。荣鼎在董事会会议召开前,向所有股东发出公开信,明确反对员工持股计划。费云鹏更是飞来西海,亲自出席会议。
会上,苏浩刚介绍完员工持股计划,费云鹏就掏出准备好的讲话稿,连抛十问,质疑这套方案。苏浩一一作答后,费云鹏并不满意,依旧穷追不舍,炮声隆隆。黄文灿也不含糊,立刻站了出来,坚决捍卫这套方案。接下来的会议,几乎成为黄文灿与费云鹏的辩论大赛。
到了最后,黄文灿使出撒手锏,明确表示员工持股计划不通过,上市就无限期推后。用黄文灿的话说,“海丰银行不差钱,上市的事,早几年迟几年,无碍大局。”荣鼎可是指着海丰尽快上市,费云鹏气得拍桌子,一名荣鼎副总裁更是放话,“假若一意孤行,荣鼎将以大股东的身份,提请改组管理层。”
雨越下越大,车内的方玉斌问道:“如果荣鼎提议罢免黄文灿,能成功吗?”
苏浩摇头说:“他们把黄文灿扶上去容易,再拉下来可就难了。西海市国资委的态度很清楚,不反对员工持股计划,况且董事长刚上任,不宜再出现人事变动。至于银行员工,更是黄文灿的坚定支持者。你想呀,黄文灿上台后,推出了一揽子员工福利计划,谁会不开心?这个员工持股计划,更是替大伙争取权益。”
方玉斌说:“这么说,黄文灿是吃定费云鹏了。”旋即,他又摇头说:“不对呀。”
“哪里不对?”苏浩问说。
方玉斌说:“费云鹏是谁?堂堂的荣鼎资本董事长。能坐上这个位置的人,也许是好蛋,也许是坏蛋,还可能是浑蛋,但绝不会是蠢蛋。这一次他怎么了?费尽心机把黄文灿扶上去,就为了找一个跟自己作对的人?”
方玉斌又问:“你和黄文灿接触有段时间了,他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苏浩说:“据行里老人说,黄文灿当年就有个绰号,叫黄老夫子。此人的确文质彬彬,里里外外都透出高级知识分子的气质。他做工作也是废寝忘食,而且对员工福利特别上心,大会小会讲共同富裕,说要让全体员工分享发展红利。”
“这简直是圣人了。”方玉斌说,“但就他这样的老夫子,能把费云鹏给玩过?照目前局势,仿佛费云鹏被卖了,还得替黄文灿数钱。”
“是啊!所以我看不懂。”苏浩说,“费云鹏当初吃错药了,非要扶黄文灿上来,他图什么?黄文灿是靠什么争取到费云鹏的支持,如今又为何急着翻脸?”
“一切都是刚刚开始。”方玉斌说,“放心吧,接下来一定还有好戏。”
“那你干吗急着走?”苏浩说,“董事会会议明天接着开,黄文灿和费云鹏还得大战三百回合呢。你却中途请假,着急忙慌赶回上海。”
方玉斌说:“费云鹏和黄文灿神仙打架,我这小股东插不上嘴。再说上海那边有点急事,我得回去处理。”
“什么事?”苏浩问。
“好事。”方玉斌笑了笑,说,“你妹妹至今误会着我,我得赶紧想办法呀。”
“怎么,你赶回去见苏晋?”苏浩追问道。
方玉斌说:“她现在哪肯见我!不过
等我把这件事办好了,没准她就会见我了。”
刚才还是瓢泼大雨,可车开到航站楼时,天空又放晴了。方玉斌打开车门,与苏浩告别:“董事会会议上有什么好戏,及时告诉我一声。”
苏浩笑着点头:“我也等着你的好消息。”
方玉斌赶回上海时,已是晚上7点过。杨韵驾车来机场接他,坐上车,方玉斌就问:“人在哪儿?”
杨韵说:“我把人安顿在酒店。人家要价可不低,说要50万才开口。”
方玉斌说:“我们是做投资公司的,又不是开印钞厂的,哪能她说多少就多少。你就没和她砍砍价?”
“砍了。”杨韵说,“她已经同意,只要30万,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就对了嘛。”方玉斌笑起来,“不过依我看,30万还是太高。以她如今的落魄样,20万就不错了。”
杨韵噘起嘴:“你可真是方扒皮,一点亏也不吃。”
方玉斌说:“我这已经够仁慈了。换作你以前的老板余飞,估计派几个黑社会去一顿拳脚,她啥都说了,一分钱都不用花。”
杨韵白了方玉斌一眼,说:“你只是恨余飞,却并不了解余飞。人家也是有礼有节,讲策略的。以我对余飞的了解,他会这样干——先把50万答应下来,让她好好说。说完后再告诉对方,你这些事已经涉嫌违法,我如果报案,你可吃不了兜着走。所以,我给你50万,算情报费,你还我50万,算封口费。相互抵销,咱们两不相欠了。”
方玉斌笑起来:“这才是黑吃黑!”
杨韵掏出一块口香糖递给方玉斌,见方玉斌摆了摆手,便自己嚼起来。接着,她又说:“你说说你,人家对你一往情深,你怎么却怀疑上人家了,还叫我去刺探情报?”
方玉斌知道杨韵在说蒋若冰,让杨韵去亿家金服探查情况,的确是自己交代的。方玉斌叹了口气:“有些事,蒋若冰从头到尾就很可疑。不是我太蠢想不到,只是不愿意怀疑到她身上。”
杨韵调侃道:“看来不仅妾有意,郎也有情。”
方玉斌的脸微微一红,接着训斥道:“别吊儿郎当打岔,我在说正事。”停顿一下,方玉斌又说:“就说当初把星阑持有的亿家股权转移出去那件事,蒋若冰的确很配合我,我也很感激她。但有时候,演戏的痕迹太重了。”
杨韵问:“怎么个痕迹重法?”
方玉斌说:“蒋若冰召集亿家的管理层开会讨论,公司的老人一个个慑于她的权威噤若寒蝉,倒有几个新人跳出来公开质疑,接着蒋若冰出面把那几人弹压了下去。这不是存心演戏给我看,证明她为了帮我,付出了多大努力?”
杨韵立刻明白过来,笑道:“亿家的老人,多是袁瑞朗的旧部,尚且被蒋若冰收拾得服服帖帖。那些个新人,全是她招进来的心腹,这些人平时在蒋若冰面前大气都不敢出,却选择在如此重要的会议上打横炮,实在太反常。最大的可能,就是蒋若冰安排他们出来演一场戏。”
杨韵接着说:“蒋若冰那么聪明的人,也有演戏演过头的时候。不过想想也正常,女人面对爱情时,通常会出现低级失误。这一切,只怪人家爱你太深。”
方玉斌真拿杨韵没办法,她总是毫无顾忌地在自己面前开着不荤不素的玩笑。方玉斌没好气地说:“我说正事,你总要扯其他的,存心不让我好好说话。得,我也不说了。你就说说,你是怎么突破并找到关键证人的?”
杨韵说:“电话里,不都跟你说过了!我去亿家金服做执行董事后,悄悄查了公司的账,发觉有一笔很可疑。袁瑞朗当初借过一名温州老板孔德惠的高利贷,蒋若冰接任以后,还钱时却多打了100多万。当时我就纳闷,蒋若冰精明过人,干吗平白无故多给孔德惠钱?”
杨韵又说:“孔德惠前不久翻了船,公司破产,自己跑路去了国外。可正因为树倒猢狲散,反而给了我机会。孔德惠一个留在国内的手下告诉我,孔德惠曾在酒后说过,蒋若冰能当上亿家董事长全靠他。”
杨韵接着说:“我又辗转联系到孔德惠的情妇。他的情妇叫陈妍,还是公司的法人代表。这次孔德惠听到风声溜了,陈妍却被公安抓进去关了一阵子,刚
被放出来。陈妍说自己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但没钱不会开口。”
方玉斌竖起大拇指说:“你这顺藤摸瓜的本事,简直可以当福尔摩斯了。赶明儿你出来开家私人侦探公司,我可以考虑投资。”
杨韵继续嚼着口香糖说:“你再拿我开涮,我可又要扒一扒你与苏老师以及蒋董事长的三角恋了。”
“去!”方玉斌说道。
两人来到市区一家酒店,进到房间,只见一个皮肤白皙、年轻貌美的女子坐在里面。方玉斌主动上前打招呼:“你好!你就是孔德惠的女朋友吧?”情妇一词毕竟太正式,又带有些许贬义,方玉斌便用了女朋友一词。
“什么女朋友!”陈妍似乎一肚子火,“我就算吃错药,也不找孔德惠这种男朋友。”
方玉斌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倒是杨韵反唇相讥:“不是女朋友,难不成是明媒正娶的老婆?”
陈妍更来气了:“你去民政局,可永远查不到我和那个王八蛋的结婚证。”
杨韵说:“既不是女朋友,又不是老婆,那要我怎么介绍你跟孔德惠的关系?”
“这个简单。”陈妍说,“以往孔德惠在外面喝酒,有人问到我和他的关系,他说既不是老婆,也不是女友。准确定义,我就是他儿子的妈。现在这话可以还给他了,他就是我儿子的爸。”
方玉斌使劲憋住没笑出来,接着说道:“你看你俩娃都有了,还搞这么生分。”
“就是不够生分,才上了这王八蛋的当。”陈妍恨恨地骂道,“孔德惠说是信任我,让我当什么公司法人代表。我一开始没弄明白,真以为他变大方了。结果当了几年法人代表,什么好处没捞着。如今出了事,他一走了之,外头的债主,还有公安局竟然找到我。”
方玉斌这回实在忍不住,和杨韵一同笑出声来。顿了顿,他又说:“陈小姐快人快语,一定是性情中人。好了,你和孔德惠的关系,我也没兴趣多问。我想打听什么事,你应该清楚吧。”
陈妍点头说:“清楚。你的钱准备好了没?”
方玉斌却摇起头:“你的要价太高,我顶多出15万。”
陈妍先是一惊,接着几乎要蹦起来:“没见过你们这样出尔反尔的!既然没钱,还谈什么!”
方玉斌笑了笑:“我们找你谈,其实是相信你。你也清楚,我所要打听的,是亿家前任董事长袁瑞朗在一次重要会议前突然失踪的事。尽管具体隐情还不甚清楚,但里面肯定有许多不可告人的东西,甚至会触犯法律。”
方玉斌掏出一根烟点上,接着说:“如果指望不上你,我只能报案,求助公安局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一旦这里面有什么违法的事,你岂不是又有麻烦?我知道,你才从公安局出来。你瞧你,年纪轻轻的,模样又这般俊俏,别弄个二进宫,可就划不来了。”
“你别吓唬我。”陈妍吼起来,“这些事都是孔德惠干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方玉斌说:“我知道和你没关系,但孩子他爸不是跑了吗?再说亿家多付的100多万,可是打到公司账上。你才是公司的法人代表,要说这事由你来扛,我看也没什么不合适。”
“我都说了,这法人代表就是挂个名。”陈妍嘴上不服输,语气却缓和了许多。
方玉斌说:“法人代表可不是过家家,一句挂名就能推得干干净净?前几天你在公安局里,警察同志没给你进行普法教育?”
见陈妍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杨韵说道:“大家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没必要僵着嘛。要我说,陈妍你就退一步,别咬着30万不放。方总,你也高抬贵手,不要为难人家一个女孩子。20万,怎么样?”
刚才在车上,方玉斌说的是20万,见到陈妍后,却变成了15万。杨韵知道,这是方玉斌的一种技巧。无论什么谈判,报价都应该与心理价位有一段距离。方玉斌唱完黑脸,现在轮到杨韵唱红脸了。
陈妍思忖了一阵,说:“杨小姐是个爽快人。行,我听你的。”
方玉斌心想,杨韵倒与自己配合默契。不过他仍假装恨,瞪了杨韵一眼,说:“你倒好,尽替别人说话。”
价格终于谈妥,陈妍将自己知道的一切说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