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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_第五章 见猎心喜_3 敌人越强大的地方,朋友就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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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敌人越强大的地方,朋友就越多

趁着宋长海还没到,方玉斌又把协议扫了一遍,厅内的工作人员则准备好了开香槟的工具。尽管宋长海突然抛出员工持股计划,但“搭便车”的方玉斌觉得,自己大可不必在这件事上太较真。就让费云鹏这个大股东去和宋长海过招吧,无论胜负,自己依旧能继续搭便车。

所有细节都已敲定,签字仪式是最后程序。仪式定在上午9点,此时已过了10分钟。方玉斌抬腕看了看表,又瞅了瞅旁边的苏浩。苏浩脸上也有一丝焦急,他说:“再等一下吧!尽管这份合同是由我签字,但宋总说了要亲自出席仪式。”

“没事,不着急。”方玉斌当然懂得客随主便的道理,笑着说,“是不是昨晚在海龙酒庄,宋总喝多了?”

“不可能!”苏浩说,“你还不知道他的酒量,就昨晚那点酒,简直是小儿科。再说他是出了名的铁人,以往哪怕喝得再醉,第二天也会一早就出现在公司。”

“哦。”方玉斌点了点头,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又过了10多分钟,宋长海依旧没有现身。方玉斌问道:“宋总是不是去找费总了?昨晚他不是说,今天要和费总谈事情吗?”

“不会呀。”苏浩说,“今天他俩是约好了要谈事,但那是在签字仪式结束后。宋总很守信用,承诺的事不会中途变卦。”

苏浩掏出手机,试着联系宋长海。电话很快拨通,却一直没人接听。苏浩又打给宋长海的秘书,秘书说,昨晚宋长海交代过,今天参加完签字仪式后就赶去酒店,和费云鹏谈事情,他还让秘书先去酒店陪着费云鹏一行。

“这么说,你没和宋总在一起?”苏浩问道。

“是啊!”秘书答复之后,又问一句,“怎么,宋总没来签字仪式现场?”

苏浩挂掉电话,摇头不解:“他到底去哪儿了?”

“要不问一问司机?”方玉斌提醒道。

苏浩说:“宋总的家离公司很近,每天都是走路上下班,从没让司机去接过。”

过了一会儿,苏浩又掏出手机,打给宋长海的夫人询问情况。对方说宋长海昨晚回家后,在书房看了半小时文件便休息了。今天她有演出任务,一大早就离开家,走时宋长海还没起床。宋夫人也有些着急,说是打电话让保姆再上楼去瞅瞅。

打了一圈电话,眼看时间已快到10点,苏浩说:“宋总或许有什么急事,反正合同之前他看过,咱们先签吧。”

方玉斌点头答应,两人掏出笔,干净利落地签下名字。接下来的仪式早已排练好,方玉斌与苏浩的手久久握在一起,礼仪小姐端出香槟,所有人举杯同庆,工作人员忙着拍照。

现场已有记者抢着发问,苏浩笑容满面地说:“请大家少安毋躁,海丰银行与星阑资本的合作,是传统银行与互联网金融之间的一次成功携手,意义十分重大。我们准备了专门的新闻发布会,将向媒体朋友做详细说明。新闻发布会十分钟后举行,有劳各位移步到楼上多功能厅,届时我与方总会一一回答各位的提问。”

记者们拥往楼上的多功能厅抢位置,苏浩与方玉斌也说笑着往外走。这时,苏浩的手机响起来,他接起手机只说了几句,面色顿时变得煞白。

挂掉电话,苏浩立刻唤过秘书:“我有急事,把新闻发布会取消。”

秘书不明就里,说道:“记者都到场了,临时取消不太好吧?”

苏浩语气急迫:“没什么好不好的,叫宣传部的人自己想办法安抚。”他一边说着,一边已扭头而去。

方玉斌愣住了,反应过来才快步追上苏浩:“发布会怎么取消了,有什么事?”

“宋总出事了。”苏浩快步小跑,“你跟我一起去吧。”

出了办公大楼,两人一路小跑赶往宋长海家中。在路上,苏浩才跟方玉斌说,保姆接到宋长海夫人的电话,进到楼上卧室,却发现宋长海瘫在床上,半边身子已不能动弹,嘴里唧唧呜呜,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看样子像是突发疾病,保姆已经叫了救护车。

宋长海家与银行总部隔得很近,苏浩与方玉斌只花5分钟便赶到。两人冲上楼去,苏浩俯下身子,几乎贴住宋长海的脸,问道:“宋总,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宋长海脸上痛苦万分,口里哼了几句,却没人能听得清。苏浩想扶宋长海起身,但不知他究竟得了什么病,又不敢贸然移动他的身体。

方玉斌站在一旁,嗅到一股异味。他从脚下轻轻掀起被子,见床单全是湿的。看来,宋长海不仅身子不能动弹,连大小便也失禁了,这病确实不轻。

又过了几分钟,救护车终于赶到。年轻医生经过简单检查后说:“看样子是脑血栓,得马上送医院。”

“行,我们跟着一起!”苏浩帮着医护人员抬担架,并一起上了救护车。

在车上,苏浩先给一名副行长打电话,让他联系医院领导,确保院方派出最精干的力量为宋长海治疗。接着他又吩咐办公室主任,立刻派出几路人马,去省城和北京,务必请国内最好的专家来西海会诊。打完电话,苏浩又问方玉斌:“你看还应该做什么?”

方玉斌说:“目前能做的就这些了。另外最好叮嘱一下这些人,宋总的病情务必保密。若是病情很快能好转,就没必要让太多人知道。”

“你说得对。”苏浩又拨出电话,吩咐下属暂时不要声张。担架上的宋长海此时也哼了几声,瞧那眼神,对方玉斌的建议颇为赞同。

年轻的急诊医生在一旁看着,知道这位病人绝非一般人物,态度也愈发认真。救护车刚启动,他就电话通知急诊科主任,让接担架的工作人员早点到停车场候着。

宋长海突发脑血栓,卧床不起后的一周,远在北京的黄文灿却起了个大早。黄文灿的家颇为简朴,两室一厅不到70平方米。

身为高级知识分子的他,却将这个狭窄空间布置得书卷气十足。妻子住在次卧,黄文灿居住的主卧几乎被当成了书房。里面堆满书,墙壁上贴着他手书的《陋室铭》。

客厅也很局促,餐桌只能贴着墙壁摆放。但黄文灿却坚持在沙发旁辟出一块地方,放置自己喜欢的老式唱片机。

黄文灿坐在沙发上,捏着一根烟,跷着二郎腿,唱片机里反复播放着一段低沉的音乐。随着音乐节奏,他时而用手拍击,击节咏叹,神情悲怆。

“黄老师,今天怎么起来这么早?你听的是什么?”妻子披着睡衣走了出来。她与黄文灿当年同在大学任教,如今仍称呼对方老师。

黄文灿坐着纹丝不动,说道:“怎么,刘老师没听出来?再仔细听一下。”

只听唱片机里缓缓唱道:“梦绕神州路。怅秋风、连营画角,故宫离黍。底事昆仑倾砥柱,九地黄流乱注?聚万落千村孤兔。天意从来高难问,况人情老易悲难诉,更南浦,送君去!凉生岸柳催残暑。耿斜河,疏星淡月,断云微度。万里江山知何处?回首对床夜语。雁不到,书成难与?目尽青天怀今古,肯儿曹恩怨相尔汝!举大白,听金缕。”

妻子说:“如果我没有记错,这应当是南宋词人张元干填的《贺新郎》。”

黄文灿点了点头:“刘老师不愧是中文系教授,一下就听出来了。”

妻子不解地问:“你大清早起来听这首词做什么?”

黄文灿淡淡一笑:“你虽是中文老师,却不大懂历史呀。在灿若群星的唐宋名篇中,张元干的《贺新郎》算不得出类拔萃。但你知道让这首词声名鹊起的人是谁吗?”

妻子好奇地问:是谁呢?

黄文灿笑了笑,跟妻子说了起来……

妻子渐渐明白了黄文灿的心思,说道:“张元干的词写得好呀!那句‘目尽青天怀今古,肯儿曹恩怨相尔汝’,是说你我都是胸怀古往今来和国家大事的人物,不是那些卿卿我我谈论儿女恩怨私情的人。这或许是相斗几十年的老对手在谈心。”

黄文灿说:“词的最后两句‘举大白,听金缕’,表示无可奈何,只能借饮酒听唱来消愁。后经人修改,重新演唱录音。这一改,使送别的意味达到高潮。”

“这一改,确是大家手笔。”妻子微笑道,接着话锋一转,“不过,你如今听这首词,或许并不十分应景。你的老对手宋长海可还没死,人家只是得了脑血栓。”

“不死也差不多。”黄文灿冷笑道,“听说宋长海已经在医院住了一周,身子瘫了,嘴巴说不出话。就他那样子,简直生不如死。”

妻子叹息道:“没想到宋长海的病这么重。当年看着多精神的一个人,一下子就垮掉了。这病能治好吗?”

黄文灿说:“幸运的话,命大概能保住,但绝回不到从前了。宋长海的下半辈子,只能在轮椅上过了。”

黄文灿站起来,关掉了唱片机,说:“但你说得对,我也许还没有资格听这首词。我只是宋长海的手下败将。”

妻子劝道:“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些恩怨早该放下。”

黄文灿站在原地,背着手说:“恩怨可以放下,是非不能模糊。”顿了顿,他吩咐妻子:“我要出门了。去,把我的西服找出来,熨一下。”

妻子说:“你平常上班穿的西服,昨晚就给你熨好了,就挂在衣架上。”

“不是那件。”黄文灿说,“该换件衣服了。把我当年在意大利买的灰色西服找出来。”

妻子有些诧异:“那衣服还是你在海丰银行当行长,去欧洲出差时定做的。这么多年没穿,还能穿吗?”

“能不能穿,试一下就知道了。”黄文灿坚持道。

妻子翻箱倒柜,终于找出这件西服。熨烫之后,黄文灿上身试了试,他照着镜子,满意地点头:“你别说,买东西真还是一分钱一分货。这西服3万多人民币,当初花了我一个多月的工资。但你看这款式跟材质,现在穿也一点不落伍。”

妻子笑道:“衣服是不错,但关键还是你自个儿。十年过去了,身材竟没变,一点没发福。”

黄文灿哈哈笑道:“不敢发福呀!这些年,我除了养些花花草草之外就是健身,为的便是保住一副好身板。我就知道,有了一副好身板,终究会派上用场。”

妻子问道:“今天去哪儿?还是去单位吗?”

黄文灿摇头说:“不去单位。我约了费云鹏。”

“哦。”妻子点了一下头,接着问,“费云鹏这回能帮你吗?你们可是多年的老朋友。”

黄文灿依旧在整理自己的西服,说:“正因为是多年老朋友,所以我太清楚这个人。他绝不会帮我,但一定会帮他自个儿。”

上午10点,黄文灿准时来到荣鼎资本总部。费云鹏的秘书抱歉地说,费总上午临时有个活动,要半小时后才能回公司。黄文灿笑着说:“没关系,我等他。”

黄文灿坐在休息室里,无聊地翻着杂志。休息室里的人越来越多,都是找费云鹏的,有人是来汇报工作,有人拿着文件找费云鹏签字。直到11点,费云鹏才赶回办公室。不一会儿,秘书走进休息室,对黄文灿说:“费总请您进去。”接着,秘书又对其他人说:“费总与黄总有事情谈,上午估计没时间了。你们下午再来吧。”

黄文灿走进办公室,费云鹏起身相迎:“老黄,不好意思!临时有事耽搁了,让你久等。”

黄文灿一边握手,一边说:“我是闲云野鹤,你是大忙人,等一会儿应该的。再说你为了和我谈事情,把其他人都打发走了,这面子可不小。”

“咱俩谁跟谁,还跟我客气。”费云鹏笑呵呵地说。

落座后,费云鹏问:“昨晚你给我打电话,说有事要谈,什么事?”

黄文灿说:“什么事还用我说吗,你会猜不出来

?”

费云鹏说:“若是我猜得没错,应该是海丰银行的事吧。”顿了顿,他又叹了口气:“谁能想到,宋长海竟然一病不起。他发病那天下午,我就赶去医院,看了很是伤感。一个人甭管多么英雄盖世,病倒了也就只是个病人。”

“是啊。”黄文灿也叹息道,“我与宋长海的感情,比起你来复杂得多。听到这个消息,心里难受得很。”

“这是真心话?”费云鹏问道,“他可是你的死敌呀!”

黄文灿摇着头说:“我和他之间,绝不仅仅是死敌。蒋介石死后,张学良送了一副挽联:关怀之殷,情同骨肉;政见之争,宛若仇雠。这十六个字,或许也是我内心的写照。”

黄文灿又说:“听说宋长海的病没有起色,至今连话也说不清。不过他却在病床上,手把手指定了接班人。”

费云鹏抿了一口茶:“怎么宋长海病房内的事你也一清二楚?”

“敌人越强大的地方,朋友就越多。”黄文灿说,“宋长海在海丰银行太霸道了,得罪的可不是一两个人,有许多人只是敢怒不敢言而已。”

“看来你的朋友果真不少,消息也很准确。”费云鹏说,“宋长海发病后的第三天,就知道自己很难痊愈,更不可能继续当海丰银行董事长。有人问他属意谁接班,他心里有主意,嘴巴却说不出。直到苏浩走近他身边,拉住他的手,宋长海才挣扎着点头。大伙都明白,他是打算让苏浩接班。”

黄文灿笑了笑:“据我所知,海丰银行是股份制企业,不是一家一姓的封建王朝吧,能够像这样托孤吗?”

“当然不能。”费云鹏说,“宋长海只是提出个人意见,最终的董事长人选将在董事会会议上通过选举产生。不过站在股东的立场,宋长海的意见似乎并无不妥。苏浩原本就是二把手,熟悉银行情况。由他接班,有利于工作的连贯。”

黄文灿笑道:“这么说,在即将召开的董事会会议上,荣鼎这一票会投给苏浩了?”

“起码目前看起来是这样。”费云鹏答道。

黄文灿轻拍了几下西裤,说:“假如我希望你改变主意,能否考虑?”

“改变主意?”费云鹏似笑非笑,“不支持苏浩,还有其他人选吗?”

“当然。”黄文灿说。

“谁?”费云鹏追问道。

黄文灿信心满满地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费云鹏沉默了半晌,接着哈哈大笑:“我说老黄呀,你也真敢想。推你上去,真有这种可能吗?”

“为什么没有?”黄文灿说,“宋长海在海丰银行横行霸道多年,把里面搞得乌烟瘴气。如今该有个人,站出来收拾世道人心了!”

“没看出来,你还有拨乱反正的心思。”费云鹏的语气中有几许嘲讽,“且不说荣鼎支持谁,银行的大股东,西海市国资委这一票确定无疑会投给苏浩。还有那么多中小股东与银行高管,也会听宋长海的。这种时候,即便我支持你又有什么用?理想很丰满,但现实很骨感呀!”

当着费云鹏的面,很少有人会抽烟。但今天,黄文灿却悠闲地拿出一根烟点上,说:“你看我一大把年纪,会是那种空有满腔热血,只知道蛮干的人吗?真是毫无指望的事,也犯不着向你开口。”

黄文灿接着说:“刚才我说了,敌人越强大的地方,朋友就越多。宋长海看似一手遮天,但不满的力量早就在暗中积蓄。不瞒你说,我已经争取到很多人支持。甚至有高管明确说,只要能把宋长海钦定的接班人苏浩拉下来,不管换谁他们都支持。多年来,这些人受够了宋长海,如今总算逮着出气的机会了。”

黄文灿又说:“西海市国资委领导昨天来京出差,我与他见了一面。他对我说,宋长海是海丰银行的功臣,他们不能翻脸不认人,因此这一票会投给苏浩。但是,其他人的票投给谁,他们管不着。无论最终投票结果如何,他们也会尊重董事会的决定。”

看着在自己面前吞云吐雾的黄文灿,费云鹏说:“这几天,你可没闲着呀。”

“这种时候,我能闲吗,敢闲吗?”黄文灿反问一句,接着说,“如今的态势,荣鼎这一票至关重要。只要你支持,董事会就将上演逆转的好戏。”

费云鹏想了想,又摇起头:“咱们是多年好友,从个人情感来说,自然希望你能杀个漂亮的回马枪。但从企业发展角度考虑,苏浩或许比你更合适。毕竟你离开海丰银行十年了,许多工作未必熟悉。上市箭在弦上,苏浩接班是顺理成章,换作你,谁也不知会出现什么插曲。”

“这个你不必担心。”黄文灿说,“尽管我离开海丰有些日子了,但里面的情况绝不陌生。宋长海病房里的情形,我不就一清二楚吗?再说了,以我的能力与经验,掌舵海丰银行,不敢说小菜一碟,起码是驾轻就熟。”

费云鹏依旧一脸为难的表情:“你说这事吧,出于私谊我应当帮你,但为公司着想,还要谨慎。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其他没什么优点,就是把公与私分得很清。所以,这事我还得考虑一下,甚至去征求其他人的意见。如今的荣鼎,可不是我的一言堂。”

“董事会会议近在咫尺,哪有你犹豫的时间!”黄文灿逼问道。

费云鹏把手一摊:“这种事,你逼我也没用。假若草率决策,给公司造成了损失,那便是我这个董事长的失职。”

黄文灿弹了弹烟灰,说:“老费,你今天的官话可不少。”

费云鹏笑了:“老黄,你又给我说了多少实话?”

黄文灿问:“你到底想听什么?”

费云鹏说:“我不唱什么公私分明的高调,你也别一口一个拨乱反正、世道人心。老实告诉我,你的底牌是什么,我凭什么要帮你?”

“我就知道,在你这儿打不了马虎眼。”黄文灿掐灭烟头,缓缓说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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