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好字刚说完,沛流离已经窜出花丛,他的速度极快,却已经引起车夫的注意,花丛中的饶指柔看出车夫眼中的寒意,车夫的身子瞬时弹起向沛流离离开的方向追去,起步时腰间弯刀已经拔出,车夫的反应和身手都要比他想象中的快。
可此时已没有时间再多想,四下无人,他一闪身便已进入门内,轻轻带上身后的房门。
映入眼帘的是一扇屏风,因为屏风前面没有其他人,他身子一转,已来到屏风后侧,在屏风后面他看见了那个想见了人,那个身材臃肿的华相安,他看见华相安的嘴半张开,他是想要喊什么,但此时鱼肠剑已放在他的颈项之上,所以他没有喊出来,他看见华相安眼中的惊慌,被他的剑架在颈项上,相信很少有人会不惊慌。
饶指柔温柔道:“华相安,你不要说话,我就不会杀你。”
华相安点点头,却没有听话,他小声道:“你放了我,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他的声音很细,细得像女人,饶指柔觉得很不舒服,因为眼前这个人并不是个女人,灯光下可以看到他接近五十岁已不再年轻的脸,他光滑的下巴上一根胡须都没有,他这一副样子定会惹人发笑,但他却没有觉得这很可笑,反而觉得他很可悲。
见饶指柔不言语,似乎不是为了钱财而来,他忽然恐吓道:“华生就在外边,如果他进来了,你恐怕活不成,不,你一定活不成。”其实他最希望饶指柔是为了钱财而来,因为他从不缺钱,饶指柔想要多少他都可以给,只要能让他活命。
饶指柔饶有兴趣道:“他有那么厉害?”
华相安哼道:“他是我手下第一高手,他一旦进来,我保证你无法脱身。”提起华生仿佛就等于提起他内心的勇气。
饶指柔冷笑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进来?”
说话间,门被打开,又一个人走了进来,这人道:“他现在来了。”
这个人当然不是华生,所以华相安刚刚舒展的笑容此时已变得僵硬,他虽然看见了华生,却已是在沛流离的手上提着,是华生的人头。
他的眼中露出绝望,道:“你们……你们究竟要做什么?”
沛流离将华生的头颅丢到地上,抱拳施礼道:“华前辈,晚辈打扰了。”
气氛忽然一缓,饶指柔将手中鱼肠剑从华相安颈项上移开,但这并不能说
明他很安全,饶指柔的剑随时可以再放到原处。
华相安心中有困惑,他的确搞不懂这两个人到底要做什么。
沛流离直言道:“前辈是否记得二十四年前的事……”
华相安的眼睛忽然睁大了,二十四年前,时间看似久远,但往事历历在目,二十四年前的事,他当然记得,他不可能忘记,这一生都不可能忘记!
华相安道:“你是?”
沛流离道:“我是金凤鸢的儿子,沛天鹰的徒弟。”
华相安笑了,他的眼中忽然没有了惊讶,没有了恐惧,也没有了绝望,他一直在笑,却笑中有泪,他笑的很悲伤。
饶指柔始终觉得他是个很悲惨的人物,从知道有他这个人开始就这样认为。
沛流离道:“华前辈?”
华相安忽然摆手道:“不要叫我华前辈,要叫我华公公!”
沛流离竟一时语塞。
华相安道:“不要啰嗦,你来做什么?”
沛流离竟有些窘迫,他道:“师父爱女阡陌被劫,还望华前辈出手相援。”
华相安高声道:“那又关我什么事?”他似乎忘记了饶指柔手上的鱼肠剑,忘记了被沛流离割下头的华生,也忘记了曾是他过命之交的沛天鹰。
沛流离从没想过事情会朝这个方向发展。
华相安肥胖的脸忽然抽搐,他痛苦道:“我为你们做的还不够多?当年你师父为了给你的母亲报仇,让我进宫做了太监,听好,是为了你的母亲,不是我的!这一做就是二十四年,她的仇也算报了,却有没有人再管过我?二十四年前,我也是你们这样年轻,我的武功也是不错的,可是现在,你们看看,看看我的样子!”
沛流离低下头,他已不忍再看他,因为他此时的样子确实很可悲。
他勉强说道:“师父过世前常提起你,他对你一直感到很内疚。”
华相安又笑了,他笑得真的很可悲,他叹道:“无论如何,我不想再提起这些事,你们的事我也不会管。”
沛流离面色凝重,他忽然屈身跪倒在华相安脚下,这一幕是饶指柔没想到的,男儿膝下有黄金,他是条打得死却跪不下的汉子。
就连华相安也略略吃惊,他别过脸去不看沛流离,冷冷道:“无论如何我是不会帮你的。”
沛流离颤抖着声音道:“华前辈,你错了
,我这一跪并不是想求你帮我,而是代我九泉下的师父与生母感激你,你为我们所付出的,并不是我这一跪能换来的。”
话说完,沛流离随即站起身,招呼饶指柔道:“我们走。”
华相安始终没有回头,因为他已老泪纵横,的确,他不能忘记这二十四年来的辛酸,但他又怎能忘记二十四年前的沛天鹰,二十四年后的今天他唯一的徒弟已出落得同他当年一般,沛流离的这一跪让他从中看到了沛天鹰当年的影子,他承认他们都是这个世上真正的英雄侠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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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凄凉,回客栈的路上,没人说话。
这一夜,沛流离注定久久不能入眠……
次日清晨,饶指柔醒来时,看见沛流离已在房中踱着步子,他知道他在想什么。
饶指柔坐起身,问道:“想好了吗?”
沛流离停住步子,道:“公子可否答应我一件事。”
饶指柔道:“什么事?”
沛流离道:“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将阡陌娶进门,照顾她后半生,让她幸福。”
饶指柔一脸苦笑道:“何必早晨就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他想想又接着说道:“如果你死了,她是不会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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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昼漫长,终于熬到黑夜,沛流离换上一身夜行衣,饶指柔坐在床边,问道:“去皇宫?”
沛流离点点头,饶指柔也回身去准备自己的衣物,却听见背后沛流离声音道:“今夜你不要去。”
饶指柔一怔,道:“为何?”
沛流离缓缓走到他身后,道:“此行注定异常凶险。”
饶指柔笑道:“舍命陪君子,你沛流离可以,我饶指柔为什么不可以?”
沛流离伸手夺下他手中的衣物,饶指柔正要回首望他,沛流离的手指却迅速的在他身上连点了三下,然后,将他缓缓放倒在床上,饶指柔眼神中充满不解,却说不出话来。
沛流离轻轻为他盖上被子,道:“公子请别怪我,如果此行我们一同前去,一旦遇险将无人再去营救阡陌,这几处穴位在天亮之前可以打通,如果在此之前我还没有回来,还请公子尽沛某未完之事,沛某九泉之下也可瞑目。”
说着沛流离提起鸣鸿刀打开房门,饶指柔望着他决绝的背影,消失在冰冷的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