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一了百了
高明牙科共有三名护士和一名牙医。
今年43岁的高明,既是这里的主治医生,又是这家私人诊所的老板。
他毕业于南方医科大学,曾经在公立医院当过10年牙科主治医师,后来下海开了这家私人牙科诊所。
在驱车前往高明牙科的路上,欧阳若把仓促间搜集到的与高明牙科主治医生高明有关的资料读给龙毅听。
龙毅说:“我有种预感,这个高医生可能不那么好对付,大家要有所准备。”
警车在前进街高明牙科门口停下时,已经是晚上7点半,街道两边的路灯已经亮起,高明牙科的玻璃大门已经关上,门口挂着一块写有“停止营业”字样的塑料牌。
龙毅站在门口,把这栋白色小楼上下打量一番,然后走上台阶,正要伸手推门,那玻璃门忽然从里面拉开,一个男人从屋里匆匆走出,差点跟他撞个满怀。
“对不起,对不起!”
对方连声道歉,声音听起来有些含糊。
龙毅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这人头上戴着一顶鸭舌帽,走路时一直低着头,用手捂住大半边脸,看来是一位刚刚看过医生的牙病患者。
他目送那人走远后,才重新推开玻璃大门,走进诊所。
诊所里亮着灯,一楼的候诊室里已经没有等候的病人,也没有护士,只有一个五十来岁的妇女正弯着腰,埋头拖地。
听见有人走进来的脚步声,她头也不抬地说:“已经打烊了,护士都下班了,高医生已经不接待病人了,你们明天再来吧。”
方可奇说:“我们不是来看病的。我们是市公安局的,来找高明调查案子。”
拖地的妇女听到“公安局”这三个字,有点吃惊,停下手里的活儿,抬起头看看他们。
方可奇朝她亮了一下证件。
欧阳若问她:“高明在哪里?”
女清洁工用手朝楼上指了一下,说:“高医生在楼上的工作间,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他在门上挂了‘请勿打扰’的牌子。他挂出这个牌子的时候,任何人都不能去打扰他,要不然他会发火的。刚才那个病人,说是牙痛得厉害,想看急诊,结果等了一个多小时,也没有等到高医生开门出来,只好走了……”
女清洁工唠唠叨叨,话还没有说完,龙毅就已经沿着楼梯跑上去,欧阳若和方可奇紧随其后,后面紧跟着两名年轻的男刑警。
龙毅上楼后,果然看见二楼诊疗室的门紧闭着,门上挂着一块塑料牌,上面写着“请勿打扰”几个字。
屋里亮着灯,灯光透过磨砂玻璃墙映照出来,在外面走廊里投下一片淡黄的光影。
方可奇上前敲了几下门,并没有人开门。他伸手扭一下门锁,门已经锁上。
他凑到门前,大声说道:“高医生,我们是市公安局的,想找你调查一件案子,请开门。”
叫了几声,屋里没有人应声。
把耳朵贴到门上,侧耳细听,屋里静悄悄的,完全听不到任何声音。
他回头看看龙毅,说:“龙队,感觉有点不对劲啊!”
龙毅眉头一皱,说:“撞门!”
方可奇说:“是。”退后一步,朝那诊疗室的门用力蹬了几下。
那是一扇塑钢门,被连踹几下,很快就松动了,再用力一推,门锁就滑开了。
龙毅冲进去一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屋里的顶灯上垂着一根手指粗细的尼龙绳,绳子上吊着一个人,脚尖离地大约两尺来高,脚下横着一张凳子。
欧阳若看见这人身着白大褂,正是自己白天来时见过的主治医生,不由得叫道:“他就是高明。”
后面两个高个子刑警急忙上前,踩在一张椅子上,将高明从绳子上抱下来,平放在地上。
龙毅蹲下一看,高明早已断气多时,身体都已经凉了。
他有些懊恼地站起身,冲着欧阳若说道:“咱们来迟了,立即通知市局叫法医过来。”
欧阳若立即走到一边打电话向市局汇报情况。不大一会儿,一辆刑事勘察车和一辆法医车就开到了诊所门口。
法医芮雪对高明的尸体做了初步检查,确定其系缢死,颈项部缢沟的性状与现场缢绳性状相符合。通俗一点说,就是可以确认高明是用现场这根尼龙绳吊死的。因为案发现场是一间诊疗室,地板上脚印凌乱,痕检员没有办法找到可疑的脚印、指纹等痕迹,吊起尸体的尼龙绳上
面,只有死者自己的指纹。
龙毅观察了一下现场环境,门是锁上的,但门锁只是一般的球形锁,并不一定要在屋里才能锁上。
诊疗室后面的墙壁上,有一个窗户,铝合金玻璃窗打开了一条缝,但窗户上安装了结实的防盗网,不可能有人能从窗户里爬进爬出。
窗户外是一条十来米宽的小河,小河里流淌的是发臭的工业废水。
他走下楼,把高明的死讯告诉了正在楼下拖地的女清洁工。
她显得有些愕然,过了好久,才扔下手里的拖把说:“我还有一个月的工资没有结算呢。”
也许在她眼里,她能否顺利拿到每个月的工钱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清洁工告诉龙毅,她是高明请的钟点工。
这家诊所每天下午5点半打烊,三名护士会在这时候准时下班,一般只有高明还会留在诊所里。6点半左右,她开始到诊所打扫卫生,大概晚上9点下班。
龙毅问她:“今天你到诊所来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情况?”
清洁工一脸茫然地摇摇头,说:“好像没有什么异常啊,跟平时差不多。”
今天她也像往常一样,傍晚6点半准时来到诊所,这里护士都已经下班走了,但楼下候诊室还坐着一个看急诊的男人,说是牙痛得厉害,6点多就来了,上楼到诊疗室找高医生,高医生说手里有一点事情正在忙,叫他下楼稍等一会儿。
这样的事情以往也出现过,有时虽然过了下班时间,但有的病人急性牙痛,跑到诊所里来要看急诊,虽然已经下班,但一般情况下高医生还是会认真接待病人。所以清洁工对这名单独候诊的男病人也没多加留意,她换好工作服,就开始干活儿。
她先是打扫二楼的卫生,把二楼走廊及药房都清扫了一遍。本来还要打扫诊疗室的,但因为高医生在房间门口挂了“请勿打扰”的牌子,所以她不敢进去。以前有一次她贸然推门进去,结果被这个雇主骂了一顿,还扣了30元工资。
龙毅问:“今天你来上班后,见到过高明吗?”
清洁工说:“没有,我一上楼,诊疗室的门就是关着的,虽然高医生在里面,但我好像并没有看见他。”
龙毅问:“你跟他说过话吗?”
清洁工摇头说:“没有。”
龙毅盯着她问:“那你怎么确定高医生在诊疗室?”
清洁工说:“我听见屋里有动静啊。”
龙毅问:“什么动静?”
清洁工说:“我来的时候,天还没黑,诊疗室里并没有亮灯。我在二楼拖地的时候,天渐渐暗下来,诊疗室的灯忽然开了,大概傍晚7点的时候,我又听到诊疗室里传来‘啪’的一声响,听起来像是凳子被踢倒的声音,所以我知道高医生肯定是在里面的。”
龙毅换了个话题,问:“你来之后,一直都在这里,并没有出去过,对吧?”
清洁工说:“是的。”
“那你有没有看见有人从高明的诊疗室出来,或者说从二楼走下来?”
“没有。我先是在二楼打扫,然后又一直在楼下搞卫生。整个诊所只有这么大,如果有人从二楼走下来,我肯定看得见。”
“那个在楼下候诊的病人,他有没有上过楼?”
“据他自己说,在我来之前,他上楼找过高医生,高医生让他在楼下等。我来之后,他一直待在楼下,并没有上楼。后来可能等不及了,就走了。”
龙毅点点头,让这名清洁工在楼下休息,等一下警方还会找她询问一些情况。
他走上楼,看到同事们在二楼案发现场忙碌着,他的头脑却渐渐冷静下来,在脑海里把现场搜集到的线索梳理一遍,最后发现,高明所处的诊疗室,其实是一个不是密室的密室。
首先,后面的窗户是开着的,房门虽然锁上了,但这种普通球形锁,人站在外面,按下内侧球形上的按钮,就可以将门锁上。所以严格来说,这并不是一个密室。
窗户虽然开了一条缝隙,但因为安装有防盗网,所以绝对不可能有人翻窗入室。门锁虽然内外都能锁上,但清洁工一直在诊所内做清洁工作,既没有看见有人走上二楼,也没有看见有人从二楼下来。案发后警方检查了二楼药房等处,并没有人员隐藏其间。
如果排除清洁工作案的可能,那么整个二楼,包括高明所处的诊疗室在内,其实就是一个开放的密室。
龙毅又检查了诊疗室里的电灯开关,是很普通的按钮开关,并没有遥控装置,所以清洁工依
据诊疗室里电灯忽然开了,及发出的凳子倒地的声音,来认定高明当时在诊疗室内,是有道理的。
那凳子倒地的声音,应该是高明踩着凳子自缢时,用脚踢倒凳子的声音——不知不觉间,他已把高明的死,定性为自杀了。
“龙队,这案子,你怎么看?”
正在他蹲在诊疗室中间,对着那张横倒在地上的凳子出神的时候,欧阳若忽然凑过来,问他。
龙毅站起身,回过头看着她,反问道:“你怎么看?”
欧阳若说:“我觉得这位高大夫应该是自缢身亡。”
龙毅眉头一扬,“哦”了一声,问:“何以见得?”
欧阳若说:“刚才你询问楼下那个清洁工的时候,我在旁边已经听到了。我觉得案情已经很清楚了,清洁工来的时候,高明已经把自己锁在诊疗室,天黑下来的时候,他打开了电灯,而清洁工在外面听到的那一声凳子倒地声,显然就是他上吊自杀时踢翻凳子的声音。”
龙毅说道:“为什么你觉得一定是自杀,而不是被他人勒杀后悬尸?”
欧阳若说:“两个原因:第一,自缢身亡和被人勒杀后悬尸,留在尸体上的痕迹区别还是很大的,自缢身亡者缢沟常位于下颌与喉结之间,方向呈斜形向后向上。高明颈下缢沟呈马蹄形,上口呈八字不交状,下深上浅,是典型的缢死征象。第二,清洁工来到诊所的时候,证实高明还活着,并且一直待在诊疗室内没有出来。从她听到凳子倒地的声音,到我们破门而入发现高明的尸体,这中间并没有第三者走出这间诊疗室,走下楼梯,这说明事发当时,诊疗室里只有高明一个人。他杀的可能,显然是可以排除的。”
龙毅说:“你的推理,基本上可以成立,但是有一件事,你没有说清楚。”
欧阳若问:“什么事?”
龙毅说:“动机,他为什么要自杀?”
欧阳若说:“很简单啊,他用死人牙齿冒充高仿真的假牙,卖给患者牟利,最近西城区接连冒出三个狂犬病死亡病例,这么轰动的新闻事件,他不可能不知道。他肯定记得这三个人都曾是他的病人,都曾到他这里换过牙齿,以他的专业知识,应该不难推断出这三个人同时感染狂犬病病毒的原因。所以当他发现警方已经怀疑到他头上时,他焦躁不安之下,选择上吊自杀,我觉得也是可以理解的。”
龙毅说道:“现在的问题是,他是怎么知道警方已经开始怀疑他的呢?事实上,在今晚咱们到来之前,警方并没有跟他正面接触过。”
欧阳若一怔,忽然想起今天下午她在这间诊所遇到的那位在这里当护士的高中同学阿娇。
她从一个透明的证物袋里拿出高明的手机,从里面翻出“护士阿娇”的电话号码,用自己的手机拨打过去。
电话接通后,欧阳若自报家门,说了自己的名字。阿娇听罢,显得很惊喜的样子,说:“哦,老同学,我可没有想到你这么快就会给我打电话。”
欧阳若苦笑一声,心里想:我也没有想到啊。
她说:“我想问你一下,今天下午,我到你们诊所看牙医的事,你有没有跟高明说起过?”
阿娇说:“说了呀。是他感觉到有人在门缝里偷偷看他,就出来问我你们是什么人。我就告诉他,你是我的高中同学,现在是一名刑警,在公安局专门负责侦破大案要案。他觉得有点奇怪,问我:‘你这位同学既然来看牙科,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人了呢?’我说:‘可能她见候诊的病人太多,所以先回去了,过几天肯定会再来的。’哎,老同学,你是不是想请我带你去看高医生啊?放心,我带你去,肯定不用排队的……”
她的话匣子一打开,就好像关不住了一样。
欧阳若柳眉一皱,说:“我想可能用不着了,因为高明已经死了,我们现在正在诊所里调查他的死因呢。”等电话那端的惊叫声传过来时,她已经挂断了手机。
她把这个情况告诉了龙毅,龙毅点点头说:“这样一来,整个事件好像就说得通了。”
欧阳若说:“高明听了阿娇的话,知道公安局的刑警悄悄来调查过他,心里就明白,一定是他把死人牙齿卖给活人的事情东窗事发了。如果这事曝光出来,他这位颇负盛名的牙医,不但要身败名裂,而且还难逃牢狱之灾。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在警察来抓他之前,用一根绳子结束自己的生命,一了百了。”
“一了百了?”龙毅看着正被两个刑警抬进裹尸袋的高明的尸体,叹口气说,“难道他这一死,就真的能一了百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