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父爱如山
审讯完投案自首的犯罪嫌疑人许炎君,龙毅忽然发现坐在身边的欧阳若脸色苍白,而且整个审讯过程中她也极少说话,不觉有点奇怪,问她:“小若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欧阳若缓过神来,摇头说:“我没事,可能是这几天为了查这个案子一直连轴转,有点累了吧。”
“要不要我放你两天假,回家好好休息一下?”
欧阳若用手抚一下额头,说:“不用了,这个案子还没了结呢,现在可不是休息的时候。”她换了个话题,看着队长问,“龙队,你觉得这个许炎君说的是实话吗?”
龙毅一边在屋里踱着步子,一边思索着说:“我觉得他的话是比较可信的,因为他的供词里提到了一个细节,他说他先用打火机点燃赵凤霞的尸体及屋子的四个角落,这个与消防大队发给咱们的火灾勘查报告里的结论是一致的。”
欧阳若点头说:“是的,消防大队的勘查报告上写明了,起火点是在卧室床上及屋子的四个角落,然后再在煤油的作用下迅速蔓延到整个屋子。这个细节咱们从来没有对外公开过,除了消防大队和咱们警方的人,就只有凶手能准确说出来。”
“所以我才觉得许炎君的口供是比较可信的。”龙毅看看她和方可奇,“当然,他在供词中提及的这些线索,咱们还得想办法去调查核实。”
欧阳若犹豫一下,说:“龙队,许炎君的儿子许珂我认识,他确实在木桹街居委会上班。我觉得咱们应该接触一下他,看能不能从侧面印证许炎君的供词。”
“好的,就让方可奇跟你一起去吧。”龙毅点头同意。
欧阳若和方可奇一同来到木桹街居委会时,许珂正在跟熊威一起开会。熊威一见欧阳若来到,就朝许珂挑一下眉毛,说:“美女警官肯定是来找你的,你赶紧好好招待一下,记得问问她赵婶的房子咱们到底什么时候能拆,可不能再拖了。”
许珂脸上有点发烫,急忙起身走到门口迎住欧阳若,带着她往自己办公室走去。
熊威是个老江湖了,一见方可奇跟在两人身后,就忙拉住他说:“警察同志,我有个问题想向你反映一下。”
方可奇回头看他一眼,只得留下来。
来到自己的办公室后,许珂一边给欧阳若倒茶,一边问:“今天怎么有空过来看我啊?是不是赵婶的案子已经了结,抓到凶手了?”
欧阳若坐直身子说:“是的,凶手迫于警方压力,已经向我们投案自首。”
“是吗?那可省了你们不少事。”许珂问,“凶手是谁?”
欧阳若避开他的目光说:“凶手是一个你认识的人。”
许珂“哦”一声,倒也不觉得意外,说:“先前两个被怀疑是凶手的人,黄菁和雷四光不也是我认识的人吗。”
“今天投案自首的那个凶手姓许,”欧阳若像是下定决心似的,抬头看着他,“他的名字叫许炎君。”
“什么?”许珂一愣,手一抖,手里的茶杯掉到地上摔了个粉碎,“那是我爸。”
“是的,他跟我们说他有个儿子在木桹街居委会上班,是个大学生村官,我就知道肯定是你了。”
“他是杀人凶手?这不可能啊!”许珂一脸狐疑,“我说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我爸根本就不认识赵凤霞,跟她之间也并没有任何瓜葛,怎么可能会对她行凶?”
“你爸已经对咱们说了他的作案动机。他觉得赵凤霞这个钉子户阻碍了你事业进步,如果不解决掉这个钉子户,你年底就不能评优,评不了优就很难有机会被选拔到乡镇去工作。他觉得儿子的前程不能让一个卖茶叶蛋的老婆子给毁了,所以他才在26日凌晨2点多潜入赵凤霞家里,先用赵凤霞家里的水果刀将她刺死在床上,然后再淋上煤油纵火焚尸。他觉得只要赵凤霞一死。阻碍你们拆迁步伐的钉子户问题就会迎刃而解。”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许珂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但很快又站起来,“我爸是个老实人,他在单位也就是个小职员,还经常被人欺侮,也没见他发过脾气。他怎么会跑去杀人?”
欧阳若用冷静的声音说:“根据咱们警方的调查,你爸所做的供述基本属实。”
“他现在在哪里?”许珂站到她面前说,“我想去见见他。”
“他现在还被羁押在咱们刑警大队,根据相关法律规定,一般情况下案件判决生效前犯罪嫌疑人是不允许接见亲友的。”
许珂拉住她的手央求道:“小若姐,我一定得见到他,你帮我想想办法。”
“如果你一定要见,那我跟咱们队长请示一下。”欧阳若走到一边,掏出手机给队长打了个电话。
挂断电话后,她转身对许珂说:“龙队已经同意了,但你们父子不能单独见面,必须得有咱们警员在场。”
“多谢了,咱们这就去吧。”
正好这时方可奇也从熊威的办公室走出来,三人一起驱车来到刑警大队。
欧阳若先带许珂去见了龙毅,龙毅一脸抱歉地对许珂说:“刚才我跟你父亲说了你要来见他,但你父亲说他现在不方便见你,还托我跟你说一声抱歉,他说为了能把你留在身边,他做了一些欺骗你的事。另外他本来以为杀了赵凤霞可以帮到你,但没有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被警方盯上,现在他成了杀人犯,很可能会影响到你的前途,他感到很过意不去,叫你不要记恨他,以后无论你是否能找到你亲生父母,都请你一定要照顾好现在的妈妈。”
许珂呆在那里,眼泪就流了出来。
欧阳若看看手表
,已经快到下班时间,就对龙毅和方可奇说:“龙队你们先下班吧,我留下来陪陪他。”
龙毅和方可奇不由得相互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一丝诧异之色。他们都察觉到欧阳若在看许珂时,眼睛里似乎多了几分工作以外的关心和温柔,这可与她向来风风火火的“女汉子”形象不太相符啊。方可奇莽莽撞撞地还想问什么,但龙毅却已经隐约明白过来,赶紧拉着他说:“走走走,难得有个机会早点下班!”
等他们两个走出办公室后,欧阳若无言地叹息一声,拿出纸巾轻轻为许珂擦去脸上的泪水。
许珂握住她的手说:“小若姐,拜托你帮我照顾一下我爸,他年纪大了,可别在审讯的时候再吃什么苦头。”
欧阳若点头说:“放心,我会的。”
许珂说了声“谢谢”,忽然像个孩子似的靠在她肩膀上又流下泪来。欧阳若轻轻抱住他,两人默默地坐在沙发上,再也没有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窗户外面天色渐渐暗下来,欧阳若起身说:“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要不然你妈在家里会担心的。”
许珂坐她的车回到家时,已经将近晚上7点,他妈妈魏东美已经做好晚饭在家里等着他。
回来的路上,许珂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方式把父亲的事告诉母亲,才能让她不那么受刺激,但在开门的那一刹那,他看见母亲眼圈红肿,手里正拿着手绢在抹眼泪,心里忽然明白过来,父亲做事一向严谨周密,他去公安局之前一定已经打电话向母亲做了交代。母子相见,都有一股辛酸涌上心头,许珂默默地抱着母亲的肩膀在沙发上坐下,两人谁也没有说话,但眼泪却止不住流下来。
勉强吃罢了晚饭,魏东美在儿子面前强行振作起来,说:“小珂你也累了一天,洗完澡早点回房休息,睡一觉起来,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许珂点点头,走进浴室后,又把头埋在洗脸池中,在这个没有其他人在场的地方,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直到外面的魏东美听见哭声来敲门,他才抬起头来,一面说“妈,我没事”,一面拧开热水器的开关,开始洗澡。
就在他脱去衣服,转过身往自己身上淋热水的时候,忽然从身后的镜子里瞥见自己左边肩膀背后似乎有什么痕迹。他擦干净因为沾染热气而变得模糊的镜子,再背对着镜子扭头仔细查看时才发现,原来自己左边肩膀背后竟然有五道被人用手指抓破皮肤后留下的抓痕。
他不由得怔了一下,抓痕呈暗红色,应该留在他身上有几天时间了。因为是抓在肩背上的,如果不是脱光衣服后特意扭转身照镜子,还真的很难发现。这是什么时候被什么人抓上去的?我自己怎么一点也不知道?他用力回想一下,忽然脑海里闪过一个镜头:赵凤霞拿起茶几上的水果刀划破他左边肩头的衣服,然后又突然伸出手指抓向他肩膀……
这道无意中被他发现的抓痕就像一根看不见的线,将他脑海里一些零碎的记忆顿时串联起来:那天半夜,他借着酒意翻墙进入赵凤霞家,赵凤霞拿刀划破他的衣服,并且伸手将他抓伤,他用力将她推开,她扑倒在沙发上呻吟着一直没有站起来,他咬破她的手指强行让她在拆迁协议书上摁下手印……
那天早上,他酒醒之后一直以为这只是一个梦,因为他发现自己的外套完好无损并没有被尖刀刺破的痕迹,揣在口袋里的那份赵凤霞按过血手印的拆迁协议书也不复存在,关于这件事的真实印记已经完全没有了。事实让他不得不相信那真的只是一个梦。
但是今天无意中发现的留在他背上的抓痕却确切地告诉他,那极有可能并不是一场梦,而是真真实实地发生过的事情。
可是既然是真实事件,为什么会在第二天早上醒来之后痕迹全无呢?这也太奇怪了,难道是神话电影里的上帝之手出现了,抹去了这段让他不开心的痕迹?
他连澡也不洗了,立即披了一件浴衣跑出来,冲进自己房间,找出那天穿的那件外套,没错,左边肩膀处完好无损,连个补丁也没有。
他皱一下眉头,又翻开衣服检查向内的一面。他有一个习惯,每次买了新衣服,都会先剪掉里面的衣服品牌标签再穿。他清楚地记得这件外套内里的标签也被他剪掉了。可是翻开看时,缝在衣服里面缝隙里的白色标签赫然在目。很显然,这件第二天早上出现在他卧室衣帽架上的外套,并不是那天晚上他穿过的那一件,有人用新外套替换了他穿过的那件破外套。
那份明明已经按上了血手印的拆迁协议书,第二天早上却变成了一份空白文件,这又是怎么回事?
他忽然想到什么,跑进书房打开家里的电脑,回想一下,那应该是5月25日晚间发生的事,于是他搜索一下当晚电脑里使用过的文件记录,截至夜里12点,并没有人用过这台电脑,但次日凌晨4点多的时候,有人用家庭电脑录入并打印过一份文档文件,但文件已经被删除。
不过这难不倒他这个从大学计算机系毕业的高才生,没费多少工夫他就从电脑硬盘里恢复了那份文件,打开之后惊奇地发现,那居然是一份当天晚上才录入电脑的木桹街居民拆迁安置协议书,协议书的内容他早已记得滚瓜烂熟,仔细一看,电脑里的这份协议书不但跟真正的协议书内容相同,甚至连排版也一模一样。
很显然,是有人照着他口袋里的协议书用家里的电脑重新录入一遍,打印后用空白协议书替换掉了他好不容易才拿到的赵婶按过血手印的那份真正的协议书。这是谁做的呢?他母亲是医院的老护士,会简单操作电脑,但并不会打字,而他父亲许炎君则在
单位秘书科工作过好几年时间,能熟练地打字和操作电脑。那份协议书是谁替换掉的,答案已经不言而喻。而他的外套,也很可能是他或者母亲偷偷换掉的。
那么问题来了,老爸老妈为什么要如此煞费苦心地将这些印记抹去,让他觉得当晚发生的事都是在做梦呢?当时他已经拿到赵婶摁了手印的拆迁协议书,这不正是老爸所希望的吗?他又为什么要连夜将那份文件换成一纸空白协议呢?这到底是为了什么?他想要去问他妈妈,但既然他们有心隐瞒,就肯定不会轻易将真相说出来。
他又在自己脑海里把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仔细回想一遍,当天晚上自己因为喝了酒,情绪失控,对赵婶的所作所为确实有点过分,但事态还不至于严重到让父母亲如此紧张的地步。除非当天晚上在赵婶家里还发生了什么其他变故,让他们为了保护自己的儿子不受到影响或伤害而不得不这么做。那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呢?
他抱着自己的头,一遍遍回想着当时的情景:赵婶拿刀刺他,他恼怒地将其推倒在沙发上,然后咬破她的手指强行在协议书上摁下血手印……等等,他将脑海中闪过的镜头放慢,再放慢,他看见赵婶扑倒在沙发上的时候,手里的水果刀刀尖似乎正对着她胸口。
想到这里,他突然“啊”地发出一声惊呼,刀尖对着胸口,赵婶重重扑倒在沙发上,然后她呻吟着再也爬不起来,难道……难道水果刀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刺进了她的心脏?难道是自己无意中杀死了赵婶?
尽管他不愿意相信这是事实,但是他知道,只有这样,后来父母亲的反常举动才能找到合理解释。
那天他无意中识破父亲的骗局,从麻岭山下于满仓家门口逃离时,父亲怕他出什么事,就一直开车跟在他后面。后来自己喝醉酒翻墙进入赵婶家时,他也一定跟着进入了她家后院,难怪当时自己听到身后传来异响,总感觉似乎有人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原来后面竟然真的有人一路跟踪。
当他在屋子里跟赵婶发生矛盾,赵婶对他举刀相向时,他父亲一定就躲在后门外面悄悄窥视着。等到他推倒赵婶咬破她手指摁下血手印离去之后,他父亲听到屋里赵婶一直没有动静,于是跑进屋里察看,才知道赵婶已经胸口插着水果刀死在了沙发上。
他父亲知道赵婶的死,肯定和儿子脱不了干系,或者干脆说就是儿子杀死了赵婶。为了替儿子脱罪,他这个做父亲的最后选择了用牺牲自己的方式来保护儿子。他将赵凤霞的尸体搬到卧室床上,拔出插在她胸口上的水果刀,洗干净后放回到茶几上,然后在屋里淋上煤油纵火焚尸烧屋,将儿子留在现场的作案痕迹彻底销毁。他打电话给妻子魏东美,得知儿子已于夜里12点30分左右回到家里,为了给儿子预留足够的不在场证明时间,他特意等到半夜过后的凌晨2点多,才将赵凤霞家的房子点燃。
许炎君帮儿子处理好杀人现场的善后事宜,回到家听妻子说许珂醉得迷迷糊糊,差点去按邻居家的门铃,于是他决定趁儿子醉酒之际,想办法将这段可能会影响他一生的杀人记忆从他脑海里抹去。
他连夜给许珂找来一件相同的外套,替换他被赵婶刺破的衣服,然后又从外套口袋里掏出那份摁着血手印的协议书,把上面的文字输入电脑后重新打印了一份空白协议书塞进他口袋。
应该说许炎君的计划是非常成功的,第二天早上许珂从醉酒中清醒过来,还真的以为昨天晚上在赵婶家的经历只是一场梦,即便得知赵婶被人用水果刀刺死,并且还被人纵火焚尸,他也没有对那天晚上做的那个梦起半点疑心。
今天许炎君在电视里看到警方贴出他白色别克小车照片,并且寻找目击证人的新闻,他就知道纸已经包不住火了,当然他更害怕警方会顺着他这条线索深挖下去,最后将许珂也牵扯进来,于是毅然走进公安局投案自首,承认赵凤霞是他所杀,那一场大火也是他放的。因为他确实在案发时到过现场,所以他的供词毫无破绽,连警方也都完全相信了他的话。
许珂心想,那天晚上父亲在家里闹出如此大动静,要想不让母亲知道是不可能的,也就是说母亲肯定是知情者,甚至还有可能也参与其中。事情到底是否像他推理和想象的这样,只要去问问母亲,就马上能真相大白。
想到这里,他再也忍耐不住,手里拿着那件外套和那份空白协议书,跑进母亲房间里说:“妈,有件事我想问问你。”
魏东美抬头看见他手里拿着的这两样东西,忽然就变了脸色,身子晃了一下,手捂胸口慢慢向后倒在沙发上。
许珂吓了一跳,急忙上前将她扶住,见母亲双目紧闭,呼吸微弱,已经不省人事,他赶紧拨打120急救电话。没过多久,救护车开到楼下,许珂护送母亲到医院。经医生急救之后,魏东美总算转危为安,虽然脱离了生命危险,却还意识模糊,处在轻度昏迷之中。
医生把许珂叫到外面走廊说:“你母亲心脏有点问题,你最好不要太刺激她,否则她的病情就会朝不太乐观的方向发展。”
许珂闻言,只得默默点头。
晚上,他一边在病房里陪护母亲,一边想着自己的心事。现在母亲已经病倒,如果再向她追问事情真相,只会让她更受刺激,如果真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安心。自己今晚所想到的一切,其实并没有什么明确的证据支撑,只能说是自己的推测和想象,如果不问母亲,那又如何能证明自己的推断是不是正确的呢?
他在病房里来回踱着步子,忽然心头一跳,想到了一个人,那就是欧阳若,也许现在能帮他查明真相的,就只有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