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杀人焚尸
许珂做了一个梦,一个长长的梦,他梦见自己在半夜里闯进钉子户赵凤霞家,赵凤霞拿起匕首刺破了他的衣服,他狠狠地将她推倒在沙发上,抓住她的手指在拆迁协议书上按下手印……然后他又梦见自己在梦里醒来,告诉自己说这不是梦,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睁开眼睛睡醒过来时,太阳已经从窗户里透进来,照在床前的白色地板上,晃得他眼睛生疼。
他看看表,已经是上午8点,他急忙翻身起床,可是一想,今天是星期六,不用赶到单位上班,这才松口气,身子往后一仰,又重重地倒在床上。
他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脑海里如同播放电影镜头一样回闪着昨晚做过的梦,梦里的一切竟是那么的真实,真实得让他不禁怀疑那到底是一场梦,还是他昨晚的真实经历。他启动每一个脑细胞,仔细回想着,把头都想痛了,也无法最终确认。
他翻身坐起,取下挂在床边衣帽架上的外套仔细检查,他昨天晚上穿的正是这件藏青色外套,外套的两边肩膀处完好无损,并没有被水果刀刺破的痕迹,再一掏口袋,里面果然有一份用A4纸打印好的拆迁协议书。
他忍不住心头一跳,急忙翻到最后一页,在乙方签名处却是一片空白,并没有赵婶的血指印。
他用力捶着自己的头,看来自己昨晚真的是喝酒喝糊涂了,竟然把醉酒后出现在梦境中的画面,当成了自己所经历的真实场景。
可是在那之前发生的事情呢?他喝酒之前的事,麻岭山下亲生父母家里,养父给每个人发一沓钱,于满仓、孙菊、姜荣、阿慧,许炎君感谢他们在自己儿子面前演了一场天衣无缝的好戏,让儿子终于能安心地留在自己身边……他知道这绝不是一场梦,尽管他希望这真的是一场梦,但可惜并不是,那种被自己最亲最信任的人欺骗的刻骨铭心的痛感,是绝不可能出现在梦境里的。
在他心里,对那个人的尊敬与爱已经在昨晚转身离开于满仓家的那一刻荡然无存,剩下的只有恶心、反感与难以名状的恨。他甚至都不想再见到他,直到听见卧室外面没有他的声音,他才心烦意乱地穿衣下床。
客厅里只有母亲一个人在打扫卫生,见到他起床,魏东美说:“早餐已经给你准备好放在桌子上了。”见他在屋里张望,又说,“你爸今天单位有事,加班去了。”
许珂这才暗暗松口气,坐下来吃着母亲为他准备好的早餐。
魏东美一边扫地一边问他:“昨天怎么那么晚才回家,还一身酒气,醉得连家门都快不认识了。”
许珂一怔,看了母亲一眼,见她一脸平静,心里就想,也许那个人所做的一切她并不知情。就说,昨天晚上碰见了几个大学同学,一起出去喝了点酒,回来得有点晚了。
魏东美“哦”一声,没有再追问,埋头拖了一会儿地,又说:“昨晚你是不是做噩梦了?我起来上洗手间的时候听见你在说梦话,声音还挺大的。”
许珂一边喝粥,一边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一碗粥还没喝完,放在桌边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写着“熊威”两个字。他不由得暗自皱眉,这个家伙,简直就是一个催命鬼,不是说好给我三天时间搞定赵婶这个钉子户吗,这才一天不到就来催我了!
他拿起手机,不太情愿地按下接听键,电话里立即传来熊威粗声大气的声音:“喂许珂,你在哪里?赶紧到木桹街来!”
毕竟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许珂心里有点怵他,说:“三天时间还没到呢。”
“不是拆迁的事,”熊威在电话里火急火燎地说,“你赶紧过来,赵婶家的房子昨晚被火烧了!”
“什么?”许珂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八度,把正在他前面拖地的魏东美吓了一跳,他问,“怎么会起火的?”
“具体情况还不知道,消防和公安的人都来了。”
“赵婶怎么样了?”
“还不知道,我也是刚刚得知消息赶过来,你小子赶紧给我过来,也不知道这事对咱们来说是件好事,还是个大麻烦。”
许珂自然知道他的意思,赵婶的房子被烧,自然再也做不成钉子户,最令他们头痛的难题自然也就迎刃而解,但如果上头责怪居委会防火不力,那对他们来说就确实是件麻烦事。
不管怎么样,先到现场看看再说。他连早餐也不吃了,穿起外套,急匆匆出门而去。
骑着摩托车来到木桹街,许珂不由吃了一惊,原本堵在路中间的几台挖掘机已经被挪开,原来停放挖掘机的地方停着一台消防车和两辆警车,赵婶家周围围着一大圈人,个个踮起脚伸长脖子往里看着,圈子中间到底是什么情况谁也无法看清楚。
许珂心里有些着急,费了好大劲才从人群中挤进去,抬头一看,不由倒抽一口凉气,赵婶家的那栋平房早已被烧得面目全非,四面墙壁都是黑乎乎的,房子一角已经被大火烧得坍塌下来,露出的钢筋奇怪地扭曲着。火灾扑救工作已经结束,几名消防员正在收拾水枪,一些警察正表情严肃地进进出出。地面上到处都是喷水救火时留下的一摊摊积水,被进出的人踩得噗哧作响。
他看见熊威正站在前面拉住一个消防员问这问那,就挤过去听了一下,原来熊威是在问火灾发生的情况。
据消防员说,这场大火大概是在今天凌晨两三点的时候烧起来的,因为整条村子都搬空了,四周也没有什么人家,所以没有人及时发现,直到凌晨4点多,才有居住在世纪大道上的高层住户看见浓烟和火光后打电话报119。消防队的人赶过来的时候,大火早已吞没整个房子,屋角也被烧塌了,经过近两个小时的扑救,才算是把大火给灭了。
“主任,怎么会这样?”等这名消防队
员从熊威身边走开后,许珂忍不住问道。
“谁知道呢,”熊威摇头说,“我得到消息赶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8点多了。”
许珂望着被烧得黑乎乎的房子问:“这火是自己烧起来的,还是……”
“一开始我以为是自己烧起来的,赵婶不是晚上要点煤油灯的嘛,我猜可能是她夜里不小心把油灯打翻,把自己家里的东西给点着了,可是刚才问了消防队的人,他们说如果是油灯倒翻引发的火灾,起火点应该比较集中,也不可能把房子烧成这样,他们怀疑很可能是人为纵火。”
“人为纵火?”许珂吓了一跳,“会是谁呢?为什么要到赵婶家里放火?”
熊威双手一摊,说:“这我就不知道了,一切要等警察调查之后再说,你看这不是连警察都来了吗?”
“那赵婶呢?她怎么样了?”
熊威叹口气说:“听说起火的时候她正在床上睡觉,没来得及跑出来,烧死了。”
“啊?”许珂不由心里一沉。
“让我进去看看,让我进去看看!”人群中忽然传出一阵吵嚷声,原来是赵婶的女儿黄菁闻讯赶到,却被执勤民警拦在警戒线外。
许珂走过去对民警说:“她是屋主的女儿,让她进去看看吧。”
民警用对讲机向领导请示一下,最后还是掀起警戒线让黄菁进去了。屋里很快传出黄菁的恸哭声,听起来倒是很伤心的样子。许珂心头越发沉重,看来主任所言非虚,赵婶确实已经遇难。
没过多久,就见黄菁由一名女警察陪着,一边抹着眼泪,一边从还冒着烟的屋子里走出来。许珂一看,那个女警察居然就是他认识的欧阳若。
只见欧阳若把黄菁带到一边,先是拿出纸巾让她擦擦眼泪,然后又掏出一个笔记本,一边向她问话,一边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因为相距太远,也不知道她们说了些什么。大约二十分钟后,问话结束,欧阳若让黄菁站在警戒线外等候警方进一步的消息。
熊威立即凑到许珂身边说:“快看,那不是欧阳警官吗?”
许珂点一下头说:“这可是人命案,刑警大队当然要来。”
熊威碰他一下,朝他挤挤眼:“那你还不赶紧过去跟她打个招呼?”
许珂一愣,说:“不太好吧,人家正忙着呢。”
“废话,你以为真的是叫你过去泡妞啊,我是叫你过去跟她打听一下案情,万一有什么牵涉到咱们居委会的事,咱们也好早做准备。”
许珂“嗯”一声,有点不情愿地走过去,隔着警戒线叫了一声:“欧阳警官。”
欧阳若听到叫声回头一看是他,不觉莞尔一笑,说:“你也来了。”
许珂抠抠眉毛说:“这事发生在咱们村里,自然是要过来看看的,赵婶她……”
欧阳若的表情有点沉重,说:“120急救车赶到的时候,她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
“她是被火烧死的吗?”
欧阳若想了一下,似乎觉得被害人死亡原因应该是警方刑侦机密,不方便向外人透露,但许珂是当地居委会工作人员,以后的侦查工作可能还会需要他们协助,所以还是对他说了。
今天早上6点多,接到火警电话赶到现场的消防员将大火扑灭,并在屋内发现户主赵凤霞,后经到场120医护人员确认,其已经死亡。在检查火场情况时,消防员发现这场大火烧得有点蹊跷,于是打电话向市公安局刑警大队求援。刑警大队接警后,大队长龙毅立即带着欧阳若、方可奇及法医和技侦人员一起赶到现场。
经警方初步调查,因为停水停电,赵凤霞最近一直用煤油灯来照明,但如果是她睡觉时不慎将煤油灯打翻而引发火灾,着火点会相对集中,卧室会成为火灾重灾区,而其他房间燃烧的痕迹会轻一些,但现在整间平房都被严重烧毁,警方怀疑起火点很可能不止一处。后经勘查,在屋里四个角落都发现有煤油燃烧后的残留,由此可以基本断定,是有人在屋里四面倾倒煤油后点火,才引发这场火灾的。
“原来真的是有人纵火啊。”
“消防员发现赵婶时,她已经死在床上,浑身上下都快被烧焦了。”
“那这么说来,她是被烧死的了?”许珂想一下,又觉得有些不对劲,“如果她真的是被烧死的,那临死前肯定会奔走避火,甚至剧烈挣扎,没可能死的时候还会好好地躺在床上啊。”
欧阳若看他一眼,眼含赞许之色,说:“你说得很对,经法医到场初步检查,被害人并非死于火灾,而是……”
“而是什么?”
“她其实是被人杀死的。”欧阳若用只有他才能听见的声音说,“凶手在她胸口刺了一刀,直接刺穿了她的心脏,这才是她的真正死因。凶手作案之后,为了掩盖自己的犯罪痕迹,又在赵婶家里找出一壶煤油,在屋里四处倾倒,然后点火把这房子给烧了。”
“杀人凶器找到了吗?”
“找到了,是一把长约二十厘米的水果刀,只可惜塑料刀柄已经被烧化,无法从上面提取到凶手留下的指纹。”
“那能找到凶手留下的线索吗?”
欧阳若摇摇头,面露难色:“命案现场经过了一场大火,又被消防员的高压水枪淋湿,可以说是一片狼藉,估计很难找到凶手留下的痕迹。”
许珂回头朝黄菁站立的地方望一眼,说:“我刚才看见你在向黄菁问话,没有从她那里找到什么线索吗?”
“黄菁跟我说,因为她妈妈不喜欢她现在找的这个男人,几乎已经闹到要跟她断绝母女关系,她虽然嫁得并不远,但平时也很少回娘家看母亲的脸色,所以娘家这边最近发生过什么事情,她也不太清楚。我问了她好一阵,也没问出
什么有用的线索来。”
许珂苦笑一声,说:“她说的倒也是实情,她的老公叫雷四光,听说是个混黑社会的,赵婶觉得女儿嫁给这样的男人一定不会有好结果,所以当初就一直反对她跟雷四光结婚,母女俩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闹翻的。最近黄菁和雷四光倒是回来过几次,不过那都是因为赵婶的房子要拆迁,他们眼红这笔不菲的拆迁补偿款……”
欧阳若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四下里看看,问他:“哎,那天咱们不是帮赵凤霞把她老公黄益坤给找回来了吗?怎么没有看见他,难道他又回高庙山去了?”
许珂一提这事,就有一肚子火,三言两语把黄山冒充黄益坤骗取拆迁补偿款最后关头被赵婶识破的事跟她说了。
欧阳若不禁好笑:“居然还有这样的事,看来我们那天真是跑了一趟冤枉路。”
“不管怎么样,都得谢谢你,是你帮我找到他的,虽然是个冒牌货。”许珂抠抠眉毛,“那个……等你忙完这个案子,我请你吃饭吧。”
“行啊,这回我要吃大餐。”
欧阳若朝他开心一笑,不经意间露出了两排洁白的牙齿,许珂不由看得一呆,他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牙齿,也从没有哪个女孩对他笑得如此亲切。
就在他心生暖意的时候,欧阳若脸上的表情却忽然变得严肃起来。许珂已经大概明白她心里在想什么,就说:“要说这个黄山因为冒名顶替骗财骗色不成而对赵婶怀恨在心,于昨天夜里潜入赵婶家杀人放火,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欧阳若点头“嗯”一声,说:“我们会对他进行调查的。”这时方可奇跑出来大声喊:“师姐,龙队叫你。”欧阳若朝许珂轻轻挥一下手:“那我先去忙了,记得你还欠我一顿饭哦!”
许珂看着她走进去的背影,嘴角微翘,眼含笑意,心里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想起主任曾经笑话过他的话,暗暗对自己说,其实找个警察做女朋友也不错吧!
正在他思绪飘飞的时候,忽然感觉到身后有人蹭了自己一下,回头一看,一个理着平头的精瘦男子从他背后的人群中一闪而过,从背影上看,感觉有点眼熟,皱眉想一下才想起来,原来是黄菁的丈夫雷四光,只是好像比上次见到他时又瘦了不少。
他心里想,这小子一看就像个吸毒犯,赵婶没有看错,果然不是什么好人!
命案现场的勘查工作一直进行到中午才结束,赵凤霞的尸体最后被法医车带走做进一步尸检。
下午的时候,许珂在家里忽然接到通知,居委会全体工作人员立即返回单位开会。
他赶到单位才发现,原来是欧阳若和方可奇到居委会来调查与赵凤霞有关的情况,所以熊威才发通知把大家都叫回来。
大家都在警察面前说了自己所了解到的与赵婶有关的一些事情,方可奇时不时地在笔记本上记录一下,但看起来大家提供的情况其实对案情的侦查工作并没有什么大的帮助。
熊威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猜疑:“我觉得这事很可能就是黄山干的。”
欧阳若摇摇头说:“不是他。”
今天中午她已经请高庙镇派出所的民警去调查过,正好黄山昨天回家之后就病倒了,从傍晚开始就在镇上的卫生院打吊针,一直到今天早上才病好出院,镇卫生院的医生和护士都可以证明他昨天晚上并没有离开过。
许珂则想起了周一拐给赵婶下毒的事,说:“会不会就像周一拐一样,有村民怨恨赵婶做钉子户耽误了自己回迁的时间,所以干脆一刀把她给杀了,然后又放火烧了她的房子?”
欧阳若略作思考后看着他点点头说:“这倒是有可能。这样吧,你给我一份木桹街居民名录,我们挨个去调查一下。”
“其实吧,我觉得在场的居委会的工作人员也有嫌疑。”一直没有开口的方可奇忽然抬起头来扫了大家一眼,“我听说赵凤霞这个钉子户很不好对付,让你们居委会的人很恼火,对吧?”
熊威听出他话中有话,沉着脸说:“你的意思是说,有可能是咱们居委会的人为了完成拆迁任务而杀人烧屋对吧?”
“在案子没有侦破之前,警方肯定要怀疑一切存在的可能性,所以请在场各位最好能自证清白。”方可奇冷声说,“赵凤霞家里的挂钟被烧坏时,停止在今天凌晨3点12分,根据咱们警方推测,赵凤霞家起火的时间大约在凌晨2点左右,所以希望各位最好能向我们说明白今天早上2点至4点你们在什么地方。”
众人不由面面相觑,没想到自己竟然也成了警方怀疑的对象,于是都纷纷向警方说了自己的不在场证明。
熊威则说昨天晚上他被拆迁施工队的包工头拉去打了一个通宵的麻将,他还把那个包工头的电话写在纸上,让方可奇去调查。
当问到许珂时,他还真有点犯难,他昨晚从沙坪县回来之后就喝醉了,喝醉之后发生的事基本已经记不清了,自己到底是怎么回家的,到底是什么时候回家的,已经毫无印象。
他想了一下,只好在方可奇怀疑的目光里给自家小区门卫室打电话,叫门卫查看一下昨晚大门口的监控视频,终于知道自己是在昨晚12点34分回的家。他把这个情况对方可奇说了,并说了自己居住的小区名称和地址。他说如果你不相信可以自己去调查。
欧阳若笑笑说:“大家无须紧张,我们也只是例行调查。”
她的话虽然是向大家说的,但目光却一直望着许珂,许珂一紧张,又抠了两下眉毛。
正在这时,欧阳若的手机响了,走到旁边一接听,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凝重起来,对方可奇说:“龙队叫咱们立即回刑警大队,他说已经有人找警方自首,说自己就是杀害赵凤霞的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