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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此间两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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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不知道你们这对父子在打什么哑谜,只是我就惨了,你这小子不会去,我一个人回去,还要被你婶婶欺压,真是命苦呀!”张天赐斜着眼睛看了看一副本应如此的表情的张曜灵,却在开始为自己的命运而唉声叹气了。

“好了叔叔,你也不要在我这里诉苦了,你不就是想要留下来吗?那就留在这里吧,正好我好有很多事情需要你的帮助。”张曜灵勾起嘴角,对自己这个叔叔的那点小心思,洞若观火。

“你说真的?没开玩笑?”张天赐瞪大了眼睛,急切地看着张曜灵,不可置信地问道。

“我敢跟你开玩笑吗?再说现在我怎么说也是有官身的人了,说出去的话虽然不能说掷地有声,但也不会信口胡说的。”

“来之前大哥只说让我带兵支援你,并没有说让我留下来帮你啊?这种事情可马虎不得,还是征求一下大哥的意见吧。”一遇到这种军国大事,张天赐也变得谨慎小心了起来,毕竟这不只是自家的家事,自己手里还有五千兵马,放在那里都会有不小的震动,还是要有张重华的允许比较好。

“叔叔,我可没说要留下你那五千兵马。这五千人人吃马嚼的,我现在可养不起他们,还是交给我爹来养着他们吧。”张曜灵轻笑着摇了摇手指,显然张天赐误会了自己的意思。

“什么,那五千人你不要?”张天赐大吃一惊,走到张曜灵近前问道,“现在陇西虽然被你拿下了,但是境内各方的势力尚未肃清,仅凭王擢那几万人,是很难让那些蓄有私兵的各大豪族听话的。我还想着让大哥再派些人过来呢,没想到你小子居然还看不上眼!”

“叔叔,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我真的不需要。不只是这五千人我不会留下,就连王将军的那几万人,等过去一段时间之后,我也会让他们都回去的。”似乎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张曜灵语气平淡的又抛出了另一个重磅炸弹,直接让张天赐的瞪大的双眼变得更大,就像是牛眼一样。

“什么?你小子是不是疯了?没了这些兵马在这里镇着,你拿什么来让那些桀骜不驯根深叶茂的世家大族们,乖乖地听你的话?”

听着张天赐尖锐的质问,张曜灵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并不说话。

张曜灵当然知道,张天赐刚才所说的一点错都没有。虽然这一次陇西之战多亏了当地的几家豪族暗中相助,他们也的确是心向凉州的。但是此一时彼一时,一旦过去了那一个特殊的阶段,当真真正正地接触到自己的切身利益的时候,那些身家千万的关陇世家,真的可以舍弃自己的小小利益,来成全天下之大义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人生而且终将是自私的动物,在切身利益面前,每一个人都是盲目的,都是贪婪而疯狂的。真的到了那个时候,恐怕他们又要来一场“里应外合,弃暗投明”把戏了。

关陇世家几乎垄断了整个关中的财富,而且还控制了官员的选拔任用权,几乎可以说是一手遮天,可以说这是个士族的天下。而这样的体制,却是一个有着很尖锐的问题的体制,必须要来一场翻天覆地的改变,才能让关中,真正地回复他昔日的荣光。

那些士族子弟,从一生下来就享受着锦衣玉食的生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根本无法感受田间小农辛劳一生的苦楚。他们每日里只要闲坐清谈,聊一聊哪一个名人的八卦,扯一扯哪一个云里雾里完全不着边际的无聊问题,宣扬出自己的名士风范,就可以青云直上,出将入相,不在话下。

而那些出于社会最底层却又最庞大的群体——庶民呢?他们只能面朝黄土背朝天,把自己一辈子的希望局限于眼前的这一亩三分地,唯一的指望就是风调雨顺,没病没灾,可以安安稳稳地过上一辈子,这样就够了。而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们所过的那种纸醉金迷的奢靡生活,则连想都不敢想。

只是就连这样简单的愿望,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也是很难实现的。

过着最奢华的生活的那些士族们,平日里总是摆出一副清高的模样,似乎只要一跟他提钱就是侮辱了他一样。但是面对眼前的利益,他们是贪得无厌的。没有人会嫌钱少,既然这是个好东西,那为什么不多来一点呢?

南朝刘宋时期的谢灵运,被后世称为山水诗派的创始人其诗清新自然,连诗仙李白也是赞不绝口。但就是这样一位满口锦绣文章的高雅之士,竟也会做出那种被他们称作肮脏污浊的争利之事。

《宋书》本传说他“穿池植援,种竹树堇,驱课公役,无复期度”,常常带着众多奴仆,数百门生故旧,“凿山浚湖,功役无已。寻山陟岭,必造幽峻,岩嶂千重,莫不备尽”。更有甚者,他曾带着随从数百人自始宁南山伐木开径,

直至临海郡,一路砍伐而去。以至于临海太守王琇大为惊骇,以为是山贼入侵劫掠,着实吓了一大跳。“在会稽亦多徒众,惊动县邑。”除此之外,他还想求湖为田。“会稽东郭有回踵湖,灵运求决以为田”,求回踵湖不成,“又求始宁岯崲湖为田”。

最后谢灵运落在了一心想要削弱世家大族利益,以维护国家稳定的刘裕手中,被他杀鸡儆猴,“诏于广州行弃市刑”,一刀就给解决了。

满口的锦绣文章,一身的清高书生气,为什么竟也变身为一心追逐利益的商贾一般,如此的虚伪与可笑?

毛读谢灵运《登池上楼》评价说:“通篇矛盾。此人一辈子矛盾着。想做大官而不能,进德智所拙也。做林下封君,又不愿意。一辈子生活在这个矛盾之中。晚节造反,矛盾达于极点。‘韩亡子房奋,秦帝鲁连耻。本自江海人,忠义感君子。’是造反的檄文。”

其实不只是谢灵运一个人矛盾虚伪,这世间的人,在面对利益的时候,又有哪一个人还可以保持清高呢?所谓的清高只是外在的一种伪装,一副面具罢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除了几个传说中的圣人之外,又有哪一个人可以真正地视钱财如粪土呢?

这些关陇豪族之所以会和王擢暗通款曲,除了心中那一点点的故国之思外,真正的目的,也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已。他们只是需要一个能更好地维护他们利益的官府,至于是胡人还是汉人,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而张曜灵如果想要在陇西发展自己的实力,就不得不考虑平民的生存问题,只有给了平民多一点的优惠待遇,才能得到百姓的支持,得民心者得天下,并不只是一句冠冕堂皇的场面话而已,而是有它的真实内涵的。

天下的财富是确定的,一旦要给平民多一点福利,就要从贪得无厌的士族那里抢夺。到了那个时候,就必须要靠自己手上的强大军队,恩威并施,胡萝卜加大棒,才能保证自己的政策得以实施。

张曜灵很清楚,尤其是在这个乱世,足够强大的军事实力,才是最大的倚仗。但是对于那些能征善战作战英勇的凉州兵,他却并不想用。

“叔叔,你带来的那些兵马,和王将军的那几万军队,都是精锐之师,这一次能拿下陇西,多亏了他们,这一点我也承认。但是,他们并不适合留在陇西,并不是我张曜灵未来需要的资本。”看着张天赐还在那里碎碎地怨念,张曜灵只好给他耐心地解释起其中的门道。

“安土重迁,黎民之性;骨肉相附,人情所愿也。”跟着竹庐先生久了,张曜灵也是学会了引经据典,“那些从凉州来的军队,他们的妻儿老小和赖以为生的土地,全部都在凉州本地。这来到陇西打一场仗还可以,真的让他们留在这里长期驻扎,谁能受得了?当年西楚霸王项羽是何等的盖世豪杰,最后被围垓下,张良的一招四面楚歌就让整个军队土崩瓦解,这教训,难道还不够深刻吗?”

“跟你说军队上的事,你这小子又跟我扯这些书本上的事,欺负我读书少是吧?”张天赐明白了张曜灵的意思,但是在嘴头上还是不肯松口,“你说那些凉州兵不可用,那你准备用哪一支军队啊?难道要向你今天遇到的那个苏家借兵不成?”

“借兵干什么,只有握在自己手里的刀,才是最可靠的利器。”张曜灵握了握拳头,手中拿着一把精巧的匕首在把玩,“那个苏古河是一个很识时务的人,确实是一个将来的助力。但是我要的不是借他人之势,而是自己练兵,建立自己的军队!”

“你要自己练军吗?这也难怪,不过你要小心,在你还没有把自己的班底建立起来之前,这些军队还是留在这里比较好。”张天赐思索了一会儿,最后严肃地说道。

“当然,我又不是傻子,在我自己还没有真正地拥有足够的实力的时候,还是要借助一下叔叔你的势,来狐假虎威一下了。”张曜灵对着张天赐挤了挤眼睛,然后大笑一声走出门去,头也不回地说道,“好了叔叔,天色也不早了,我可是一夜都没有睡了,现在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先回去补个觉,你自己忙吧……”

“看你小子现在神采奕奕的样子,哪里有一点困倦的样子?还有心情调戏小姑娘,分明是找借口而已,还是一个如此拙劣的借口……”看着张曜灵那懒洋洋的背影渐渐远去,张天赐满含怨念地嘟哝道,随后又是一阵释然的笑,“跟着这个小子,将来的日子,一定不会寂寞了吧……”

摇摇头苦笑一声,张天赐也是跟着走出房门,在温暖的阳光下,背影渐行渐远。

苻雄死了,这一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快地翻过山川河流,传到了长安,变成了刚当上苻秦皇帝没多久的苻健面前

的一纸秘报。

苻秦看着面前的这一份密报,双眉紧锁,尽管已经翻看了无数遍,上面的那短短的几行字甚至都可以倒背如流,但是最后他还是没忍住,又把它拿在手里翻看了一遍。

“唉,兄弟,你就这样去了,留下这一个烂摊子,让大哥我如何自处啊!”颓废地放下手中那一份密报,苻健无力地坐倒在床榻前,闭上自己的眼睛,愁眉不展。

这一次因为自己的好色,逼反了张遇,又引发了关中豪族一连串的叛乱,使得整个京畿要地四面起火,着实让自己焦头烂额了一把。

更加麻烦的还在后面,凉州的王擢,这一个曾经的手下败将再次偷袭了陇西,夺下了陇西的大部,对长安形成了俯攻之势。后来江东的晋室也来添热闹,派出殷浩率领了几万北伐军越秦岭而出,和关中豪族叛军相勾结,对长安形成了包夹之势。

内外交困,腹背受敌,四面起火,世事维艰,难哪!

苻健的心里面乱糟糟的,一想起这纷乱的局势就心浮气躁,索性也不躺在床榻上了,直接站了起来,在空荡荡的大厅里走来走去,却只觉得心里面更加焦躁起来。

“启禀圣上,东海王之子苻坚,在宫外求见!”门外突然走进来一名小黄门,怯怯地向明显处于暴风雨前夜的苻健回道。

“坚儿?让他进来吧。”苻健先是一愣,随后看着桌面上的那份密报,想起了自己那一个最为自己倚重的兄弟,心中不由得一痛,摆摆手示意让新丧父的苻坚进来。

“坚儿,你父亲的事……”看着面前这个刚刚结婚几天,就已经失去了父亲的侄儿,苻健心中一软,有心要安慰几句,但是面对着这一张悲痛却又透着无比坚毅的脸庞,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坚儿,你父亲去了,但是我还在。以后要是遇到了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我,咱们毕竟是一家人,能帮的我一定不会推脱的。”两人维持了一阵难言的尴尬,苻健只好先开口打破了沉默,尽管这几句安慰之言听在自己的耳朵里,都是觉得无比的苍白无力。

“多谢伯父关心,侄儿多谢了。”苻坚垂下头去深施一礼,然后抬起头来看着尽显衰老与疲倦的苻健,忽然一字一顿地沉声说道,“父亲不在了,但是那些敌人还是要有人去驱逐的。侄儿不才,愿意接替父亲的遗志,担此重任,完成他未尽的事业!”

“坚儿,你果然没有让你的父亲失望啊!”苻健赞赏地看了一眼还带着一丝稚气的苻健,不管苻坚的才能如何,单凭他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压下悲痛,化悲痛为力量,勇敢地担起这一个很多人都不敢触及的责任,这一点就足以让已经死去的苻雄含笑九泉了。

“不过,你才新婚没有几天,如何能马上奔赴战场,血战沙场呢?还是再等一等吧,等过一段时间,我一定不会让你闲着的。”

欣赏是一码事,但如何决定,那就是另一回事了。苻坚的志气固然可嘉,平日里苻健也对这个年少的侄儿的才能很是佩服。但是他还只有十六七岁,要接替苻雄的那个重担,可不是仅凭一腔热血就可以代替的。所以苻雄并没有答应苻坚的这一个请求,而是委婉地回绝了他。

“侄儿知道伯父是不放心侄儿年幼,怕侄儿误了这军国大事。但是侄儿并不是只凭借一腔热血的纸上谈兵之辈,这些年跟着父亲,也是有很多收获的。”苻坚双眉一样,对苻健的这些背后的潜台词也是心知肚明,直接就把心里话给说了出来,“或许伯父依然无法信任侄儿的这一家之言,但是请伯父给侄儿一个机会,让侄儿把自己的想法全都说出来,再行定夺,不知可否?”

“好吧,你说吧。”苻健倒是真的希望自己家里也可以出一个慕容恪那样的军事天才,那样自己也就不用因为眼前的这种局势,却要陷入无将可用的尴尬局面了。只是这个苻坚,他真的可以吗?

看到苻健已经答应了,苻坚的语调也变得轻快了起来:“凉州的王擢已经占据了陇西,这一次我父亲全军覆没,陇西之地已经不可再图。而王擢的兵力并不多,只要派少量的军队沿渭河之滨沿途守御,就可以不用担心这一面的敌人,我们也就可以空出一只手来,减少我们的压力。”

“说下去!”细细地思量了一下,苻健的眼睛中渐渐亮了起来,也不做什么评价,只是催促道。

“关中的豪族虽然离我们最近,但是他们各自为战,内部有纷争,只要我们先行防御,守住长安以北之线就完全不用顾及这一面。那么现在,我们就可以把这两面的敌人统统减去。唯一需要马上应对的,就是殷浩率领的这一支北伐军。”苻坚看到了希望,心中的忐忑少了许多,继续信心满满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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