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额……”张曜灵一愣,随即又是一阵尴尬,他讷讷地看着一脸清冷的李新月,尴尬不已地摸着自己的鼻子,“真不好意思,我不知道这是……”
“算了,母亲做出这些腊肉,也是希望可以有人吃了它们,这样母亲的心血,才不会白费。你be那里就是我们客栈的客人,吃了就吃了吧,没必要道什么歉。”李新月没有等张曜灵尴尬地说完自己的道歉就打断了张曜灵,只是这番大度的话,却让心中有些愧疚的张曜灵,更加尴尬了起来。
如今得知吃的是对方母亲的遗物,虽然盘中的菜肴依然香气扑鼻,但是张曜灵却已经不好意思再在人家姑娘面前吃下去了。不管怎么说,这也算是人家母亲的遗物。她说不在意是一回事,但是这心里就是另一回事了。之前不知道还有情可原,现在再当着人家的面吃下去,那就真的有些没脸没皮了。
张曜灵自觉自己的脸皮够厚,但是现在也是吃不下去了。他放下筷子,尴尬地搓着手。面对着一无所知而又感到有些愧疚的李新月,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了。
“哼,你们这些男人,永远都是这样,一脸的假正经。我都说了不在意了,你为什么停下了筷子?”看到张曜灵停下筷子不再举箸,李新月忽然面露鄙夷,忽然从桌子上拿起筷子,也不顾及已经被张曜灵用过了,伸出筷子就在盘子中夹起菜来放进口中,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你……你吃慢点……”看着对方狼吞虎咽地一顿猛吃,只剩下半盘的炒菜已经见了底,张曜灵在一旁忍不住提醒道。
“怎么?我这个吃相,让你看不顺眼了吗?”听到张曜灵的声音,李新月抬起了埋头猛吃的头来,一双清冷的眸子就这么定定地注视着张曜灵,冷冷地问道。
“你……你的嘴上……沾上了……”看着对方一张丑陋的面孔,张曜灵却没有什么嫌恶的表情,只是伸出手来在自己的左边脸颊上指了指,对她说道。
听了张曜灵的话,李新月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清冷的冷哼,但是她还是伸出了自己的袖子来,在自己的左边脸上轻擦了一下,将上面粘附的一段腊肉给蹭了下来。
“是不是觉得……我这个样子,很让你反感?”李新月也放下了筷子,看着近在咫尺的张曜灵,忽然问道。
“没有,我只是觉得,很少能见到像你这样有趣的人。”张曜灵轻笑着摇了摇头,随后又着重补充了一句,“这是我的真心话。”
“没什么,想说就说吧,我知道我这个人,长得比无盐女还要丑,脾气还不好,更加没什么修养才学,像我这样的人,又有什么样的难听的话,没有听过呢?对于这些,我早就已经习惯了。”李新月却是自嘲地一笑,笑容中带着一如既往的清冷,却还有着一股隐藏得很深的凄凉在里面。
张曜灵莫名地觉得有些不舒服,他抬起头来看着对方,眼神中,有着一丝怜惜和同情。
“你现在睡不着吧?先等一会儿!”李新月这个时候忽然站了起来,说完这一句话之后,在张曜灵还没有来得及说话的时候,她就已经飞快地跑开了。
过了一小会儿,在张曜灵有些惊讶的目光中,她已经有些吃力地抱着两坛沉甸甸的酒坛走了过来。
“你会不会喝酒?算了,看你的样子,应该也喝过不少了。怎么样,愿不愿意陪我这个丑女,喝一次酒?”李新月重重地将酒坛子放在桌子上,很粗豪地对着张曜灵喊道。只是即使是故意粗着嗓子喊,她的声音中,依然带着她那种独特的清冷气息。
“好啊,什么丑女不丑女的,我张曜灵从来都不是那么肤浅的人,既然好不容易聚到一起,那就是缘分,来来来,我去找两个酒杯来,咱们好好喝一盅!”张曜灵本来想要拒绝,只是看着对方那一双带着凄凉与绝望的眼睛,渐渐地与脑海中的另一个影子重合,他的心中就莫名一痛,鬼使神差地,就答应了下来。
“拿什么酒杯?反正就我们两个,也不用讲什么礼仪。这样好了,咱们两个人一人一坛酒,用这酒坛喝就可以了!”李新月却摆了摆手抓住了张曜灵转身欲走的手臂,同时将一坛酒,推到了张曜灵的面前。
“好!够豪爽!”张曜灵也不推辞,抬手接过面前的这一坛酒,一把举到自己的嘴边,“咕咚咕咚”灌进去了一大口,然后放下酒坛看着面前的李新月,同样豪迈地喊道,“人生能得几回醉?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来来来,就让我们好好地醉上一场吧!”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李新月喃喃地重复了张曜灵无意中剽窃的古人诗句,眼神之中闪烁了一道光芒,却没有说什么,而是模仿着张曜灵的样子,用两只手举起酒坛猛灌了一口,然后在一阵
咳嗽声中放下了酒坛。
“呵呵,你以前没这么喝过吧?不要急,慢一点喝。”张曜灵善意地提醒道。
只是对方却根本就不领情,只是把眼睛一瞪:“要你管?”随即又是一阵猛灌,只是这一次,伴随着的,是一阵更加猛烈的咳嗽声。
“你看看你,一上来就喝那么急,逞强干什么?”张曜灵笑着摇摇头,却也举起自己的酒坛,大口大口地灌着。
“这么干喝没有意思,要不这样,我们每个人说一个故事怎么样?”好不容易咳嗽完了,李新月微醺的双目注视着张曜灵,带着些醉意问道。
“好啊,你先来!”喝得这么急,张曜灵的脸上也出现了一些淡淡的红意,他呵呵笑着对李新月说道。只是在醉眼朦胧中,他一双敏锐的眼睛,却发现李新月的脸上,却看不到任何的颜色变化,依然是那种蜡黄蜡黄的颜色。只是这时候的张曜灵,大脑反应已经有些迟钝了,摇了摇头,并没有把这个发现放在心上。
“小气鬼!还大男人呢!”李新月不满地扁了扁嘴,却也没有再和张曜灵争辩什么,两手捧起酒坛灌了两口,大声喊道,“我说就我说!”
放下酒坛,李新月两只手抱在酒坛口上,尖尖的下巴就靠在了上面,幽幽地说道:“我要说的话,就说一说我自己的故事吧。”
张曜灵没有回答,只是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酒。他只是看了看正望向自己的李新月,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在听。
李新月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有些痴痴的笑容,缓缓开口道:“我小时候,是出生在千里之外的成都的。距离现在,大概有十八年了吧?”
“真有意思?你……你连自己的年龄都不记得了?居然还……大……大概……”张曜灵两只手抱着自己的酒坛,吃吃地笑道。他的脸上,同样带着一丝傻傻的笑容。
不知道有哪一位曾经说过,一个人喝闷酒的时候,是最容易喝醉的。张曜灵平日里很少喝酒,但是他知道自己的酒量很好。只是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居然连李新月这一个女子都比不上,居然这么快,就已经有些醉意朦胧了。
“哼,我记那个干什么?就算记得了,也不会有别人记得,在那天为我庆祝的。”李新月不屑地横了醉眼朦胧的张曜灵一眼,刚开始说的时候还很高声,只是说到了最后,声音就越来越低,眼睛中,也渐渐有了一点晶莹的东西在闪烁。
“谁说的?你不是……不是还有……”张曜灵的舌头都有些大了,只是他的手中,还是死死地抱着那个酒坛不松手,间或,还会举起来喝上一口。只是这时候他已经把握不稳这个沉重的酒坛了,摇摇摆摆的,倒是有一半的酒液,都流了出来,洒到了地上。
“你是说我的父亲吗?他……他……他怎么会记得,这个世界上,还有我这个女儿?娘去世的时候,他都是抱着他的酒坛睡觉的,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流过。他……他怎么还会记得……这个世界上,还有我这么一个女儿……是什么时候的生日呢?”李新月越说声音越低沉,说到最后,一滴晶莹的泪水从她的脸上滑落,坠落在身前的酒坛中,落入静如平湖的酒水中,碎裂成一片一片,融入酒水中,同样的冰冷。
“谁说没有人记得的?你说……是……是什么时候?到时候……到时候……我陪你一起过!”张曜灵忽然抬起头来,口齿不清地大声喊道。
“你……”李新月双眼通红地看着张曜灵,眼眶中泪光盈盈,但是最后她却将头猛地扭了过去,掩饰地恨声说道,“都怪你,被你这一打岔,差点把刚才要说的话都给忘了!”
张曜灵没有回答,李新月整理了一下心情,又接着说道:“我出生的时候,那时候正好是晚上。那一个晚上,正好是一个月初的月夜,我的父亲……我的父亲抱着哦我,看着外面的月亮,就给我取了这一个新月的名字。”
“只是我实在不配这个名字,长成我这个样子,怎么配得上天上那个完美的月亮呢?”李新月抬起一双泪眼朦胧的眼睛望了望夜空中高悬于天际的月亮,刚巧,今天正好也是月初,一轮新月高悬于天际,柔和清冷的月光洒在了李新月的脸颊上,为她的脸上,蒙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
“谁说你不配的?”张曜灵这时候又叫嚷开了,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走到李新月面前,重重地一巴掌拍在她瘦削的肩膀上,口齿不清地说道,“我……我就觉得……觉得你很漂亮……”
“你又在骗我,长成我这个样子,怎么还能说得上漂亮呢?就算是问一下街边的小孩子,他们也不会觉得我这张脸,算得上漂亮……”李新月凄然一笑,苦涩地摇了摇头,站起身来将张曜灵慢慢扶到了凳子上坐下。
“谁说的?那是他们没有
眼光,一群俗人罢了!”张曜灵忽然向前伸了一下头,一双醉眼朦胧通红的眼睛定定地注视着有些慌乱的李新月,带着一股浓重的酒气就说道,“你的眼睛……是我这辈子见到的……最美丽的一双……”
“你说的……是真心话吗?”李新月莫名地有些慌乱,条件反射性地向后缩了缩身子,低着头问道。
“当然……当然是真的了!还有……还有你的声音……也是非常好听的……我……我……”张曜灵吃力地重复着“我”这一个字,只是说了好几遍,他还是没有能够把后面的内容给说出来。
“谢谢你,尽管我知道,你说这些话,只是为了安慰我而已。只是在这个世界上……”说到一半,李新月停了一下,叹了一口气,有些伤感地说道,“……只是在这个世界上,也只有你,还会来安慰我这个没有人在乎的丑女了……”
“没有……我才没有……我是说真的……真的……”张曜灵的醉意越来越重,一双眼皮已经很难再撑起来了,他还是在坚持着重申自己的话。
“好了,不说这个了,老是被你打岔,我都快把自己要说的故事,给忘了说到哪里了!”李新月笑了一笑,只是随着她的笑容,一滴晶莹的泪珠又从她的脸颊滑落,又哭又笑,也不知道她的心中,此刻是什么样的心情。
“那时候我还小,什么事都不记得,那时候的那些事,都是我娘,后来一点一点告诉我的。我能记得的,就只有后来,我们家搬到这里之后的事了。”说到这里,李新月的脸上闪过一抹黯然,只是张曜灵此刻醉眼朦胧,没有留意到这些。
“我记得,在我的童年中,我从来都没有见过我的父亲……他……他……”李新月的脸上挣扎了片刻,最后还是咬着牙接着说道,“……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他,有过哪一天,能离得开他的酒坛。那时候,我娘每天都要拿着家里的东西出去变卖,来换回家里的一点口粮。但是只要一不注意,家里面的粮食,就会被我的……父亲,给拿出去卖了,换了酒,继续他的醉生梦死!”
“那时候,我真的好恨他。我恨他为什么只让娘一个人辛辛苦苦,却自己一个人只顾着喝酒,什么都不管,却还要拖累着这个家?我曾经找他吵过架,但是不管我跟他说什么,他都只知道抱着他的酒坛,一口一口地喝着酒,什么话都不说,。”
“你知道吗?”李新月这时候转过头看着张曜灵,后者此刻已经趴到了桌子上,却还在挣扎着想要抬起头来,只是这种努力却是徒劳的。
看着张曜灵这副奋力挣扎的样子,不知道怎么的,李新月就想到了翻过盖来的乌龟,她心中觉得好笑,伸手将张曜灵面前的酒坛搬开,然后看着他,继续说道:“你知道吗?那时候,我真的想要,想要杀了他!”
此言一出,张曜灵依然在奋力向上乱抓的手突然一僵,而在院子的某个角落,也响起了一阵“咚”的声音,似乎有什么东西摔倒了。
李新月回头看了一眼,没有看到什么,也没有在意,以为是什么野猫之类的,转过头看着张曜灵继续向下说:“说出来可能有些大逆不道,但是那个时候,我真的是有那种冲动。那个时候,我真的是恨死了他!”
“一直到后来,我慢慢地长大了,娘开的这家客栈也慢慢地不行了。就在娘离开的那个晚上,我握住她的手,问她到底有没有怨过我的父亲。她却只是摇着头,一脸的笑容。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不怨,为什么会是带着那种幸福的笑容离开的,但是我知道,她的心里,并不怨我的父亲。”
“他们……他们……夫妻……夫妻……”张曜灵趴在桌子上勉强抬起一点,吃力地重复着这几个字。
“你是说他们是夫妻吗?这或许是原因吧,娘不觉得苦,这是她的选择,她的人生,她的感受,我是体会不到的。我能感受到的……”李新月举起所剩不多的酒坛对着自己的口中又灌下了一口,看着张曜灵说道,“但是我知道,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的!”
一阵压抑而又含糊不清的声音突然传来,听上去,既像是野猫的叫声,又像是人哭泣的声音,幽幽的,带着些凄凉,与绝望。
李新月没有理会,张曜灵已经完全倒下了,连挣扎都不再有了,李新月就开始自顾自地说了起来:“他每天都喝着酒,我不知道这酒有什么好的,会让他这么迷恋,迷恋到什么都不顾?只不过现在我知道了,酒的味道是辛辣的,一点都不可口。但是它,可以让人忘掉许多的烦恼与顾忌,能够把许多许多的委屈都说出来,真的能够让人忘记忧愁!”
那阵幽幽的怪声依然响着,在李新月醉酒趴到了桌子上之后,似乎有一个人走到了她的身边,黯然地叹了许多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