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天气已不再酷热得让人难受,秋高气爽,似乎是由于昨天晚上才下了一场秋雨的缘故,空气中还带着一股湿气,地面上残留着一些积水。一队铁甲骑兵正在宽广的道路上徐徐前进,马蹄踏过积水踏过,溅起了一串串的水花。
凉王张重华一身白袍,昂首行进在这支部队的前方,跨下骑一匹不带一丝杂色的白马,人如玉马如龙,秋风轻轻地吹过,披风猎猎作响,他的眉宇之间却是神采飞扬,很难让人相信他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
他的大军刚刚以少胜多打败了强大的羯赵军队,一战击败不可一世的麻秋,斩首五千级,麻秋仓皇退回黄河以南,不敢再进犯。
“秦川中,血没腕,唯有凉州倚柱观。”永嘉之乱后汉家衣冠南渡,晋宗室司马睿在南渡士族琅邪王氏的扶持下建立了偏安江南的小朝廷,史称东晋。从此后广阔的中原大地就臣服在五胡的铁蹄下三百多年,杀伐不休,而地处河西走廊的凉州却成为了北方的唯一一处乐土,从张重华的曾祖父张轨开始至今已历五代,虽仍奉晋室为正统,但天高皇帝远,从张重华的父亲张骏开始自称假凉王,凉州已成为一个独立的小王国。而三十二年之后,这个小王国也要和其他北方各国一样统统臣服在前秦大帝苻坚的脚下。
张重华当然不可能知道三十二年后的结局,此时的他完全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三个月前父亲去世,十六岁的他还没有来得及去悲伤,就接到了麻秋大军攻占金城郡的消息。气势汹汹的麻秋大军一路势如破竹,黄河以南的郡县纷纷失守,赵军很快越过黄河,兵峰直指凉州中心——姑臧,整个凉州顿时陷入一片恐慌之中。凉州承平日久,近几十年来更是只和西域的一些蕞尔小国交过兵,往往刚一出兵那些小国的君主就开始送上降表了。凉州上下都陶醉在对西域的胜利中,虽然在中原的石虎拥有雄兵数十万,可凉州上下都没有把他放在心上。凉州地险位偏,几十年来都无人攻伐,石虎还要和鲜卑慕容氏打仗呢。这次羯赵凉州刺史马球的突然袭击一下子让他们慌了手脚,最后推举老将征南将军裴恒领兵迎敌,谁知他却学起了廉颇,恒壁于广武,久而不战。就算羯赵是秦国,可凉州也不是赵国,没有那么多的力量去和赵军拼消耗,以凉州蕞尔一州的物资供应对抗赵军的中原储备简直是螳臂当车,又能守得了几天?可除了裴恒凉州上下也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将领了。在这个无人可用的时刻,司马张耽举荐了名不见经传的主簿谢艾领军,在一片反对声中他毅然加授谢艾为中坚将军,领五千兵迎击赵军。许多人都准备看笑话,但就连张重华自己都没有想到,那个只比自己大六岁的儒生却创造了一个看似不可能的奇迹。一战败麻秋,斩首五千级,尽复河北之地,凉州的危机终于过去了。
毕竟只有十六岁,终究是少年心性,初为人主就立下这样一件大功,他不由得开始想象回到姑臧接受群臣称颂他慧眼识人的情景。想到这
里,他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背后那个一身戎装的年轻将军:“叔和,这次你立下这样一件奇功,说,你想要什么赏赐,只要孤办得到就答应你!”
谢艾却没有多么受宠若惊,他催马赶上凉王:“多谢凉王殿下。不过此战多赖将士用命,再加上麻秋自大轻敌,所以才会一战功成,艾不敢居功。只是羯赵之主石虎新败于鲜卑慕容氏之手,急需一场胜利来挽救衰败的士气。这一次赵军来势汹汹,此次虽然侥幸获胜,但赵军未伤根本,领军的麻秋又是个睚眦必报的心胸狭窄之徒,恐怕来年还会卷土重来,还须早做准备,不可掉以轻心。”
“我军这次大败麻秋,他灰溜溜的撤回河南,哪还有胆子再来?”张重华皱了皱眉,旋即又轻笑了一下,“好了叔和,马上就要到家了,不要老想这么多烦心的事,等他来了我们就在杀他个五千!现在到哪了?还有多久到姑臧?”
“回殿下,下载已经进入姑臧郡治下,再有一个时辰左右就可以回到姑臧了。”谢艾恭敬地回答道。
“叔和,我听说你有一个女儿,今年三岁?”张重华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戏谑的笑容。
“回殿下,臣膝下只有一女,这个月十六刚满三岁。不知殿下为何这样问?”谢艾心中充满了疑惑,不知这个年轻的凉王殿下怎么突然问起了他的女儿,难道他看上了自己的女儿?不可能啊!殿下从未见过盈雪,再说盈雪刚满三岁,连走路都走不稳,殿下虽然有些轻浮,不够沉稳,但还是个宽和懿重之主,应该没有这么急色吧?
张重华当然不知道自己随便的一问让谢艾的心里转过了这么多的龌龊想法,他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对谢艾说:“上个月姑臧传来一个消息,凤如产下一个男孩,现在算应该已经一个多月了。说起来都这么久了,我还没有见过我儿子长什么样呢。听说他出生时很不寻常,颇有一番异象,天生不凡,将来一定成就不凡。怎么样,娶你家女儿如何?”
谢艾本来是在心不在焉地听着张重华唠唠叨叨地讲着他的家事,最不知怎么竟然绕到了他女儿的身上,不禁吃了一惊:“殿下,这不太合适吧?我女儿已经三岁了,嫁给殿下家的小公子不太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才大三岁,大一点正好可以早一点生养,我也可以早一点当爷爷,真不知道我当爷爷时会是什么样子,应该不会太老吧。”张重华越说越兴奋,儿子还没有抱到已经开始幻想起自己抱孙子时的情景了。
谢艾无语地看着那个只有十六岁就已经开始一心想着当爷爷的凉王,额头不禁冒出了大大的汗滴:积贤君文王端谨守礼,怎么他的儿子这么喜欢胡思乱想?这差距也太大了吧?
张重华在马上自我陶醉了一番,一转头却看到谢艾在那里呆呆的看着他,不知在想什么。他不禁疑惑地问道:“叔和,你怎么了?在想什么?是不是也觉得我的提议不错啊?”他倒是还没忘了那个为两家儿女定亲的事
。
“啊?这个……”谢艾也从自己的思绪中清醒过来,但他想了想却为难的说道:“凉王殿下,这件事属下倒是没什么意见。不过这个……,这件事我还要回家问一下我家夫人……”谢艾的话语中透着一股无奈和羞惭。
“哈哈哈……,真是没有想到啊,让数万赵军落荒而逃的谢大将军居然会惧内。”张重华很没有义气的大笑了起来,看着谢艾的脸色越来越尴尬他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声,“好了,不笑你了,看你也不容易,需不需要孤来帮你振一下夫纲?”
“多谢凉王殿下美意,不过艾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还是不用了。”谢艾明显松了一口气,刚才这阵笑声已经引来了不少士卒的注意,如果这件事传出去他可就真没脸见人了。
“我看你是不敢吧?哈哈哈……”张重华又是一阵大笑,谢艾只能在一边尴尬的陪笑。
就在这时,徐徐前进的大军突然停下了前进的步伐,张重华的笑声突兀地停住了。
“何事?”谢艾大感讶异,此处已距姑臧城不足十里,赵军早逃到了黄河以南,凉州境内一向太平,一向没听说有什么大规模的山贼,怎么前军停下了?他催马向前,想去问个究竟。
前方斥候身披红三角旗快马迎来:“报将军,前方三百米处有一群人挡住了去路!”
“是何人如此大胆,竟敢阻我三军去路?可看清是何人部属?”谢艾一脸冷峻,不怒自威的威势让对面的斥候不由得低下了头。
“叔和不要紧张,不是敌人,是我王兄和城中百官,应该是来欢迎我们大胜而归的吧。”张重华不知何时也催马赶了上来,远远的眺望着远处的那群人,笑着对着谢艾解释,“看,他们来了。”
前面的队伍中果然分出了一人,他骑一匹枣红色的大马向军前迎来,正是张重华的庶兄——长宁侯张祚。前锋军中的士兵看到是自己人很快垂下了手中的马槊,,自动让出了一条道路来让张祚通过。他却丝毫没有对士卒的举动表示不满,依旧一脸的和善,倒是很符合他宽和的风评。
他快步走上前来,一揖到地:“殿下,臣和凉州百官在此恭迎殿下班师!”
“王兄快起,你我本是兄弟,怎地如此见外何须行此大礼!”张重华忙将他扶起来,忙不迭地说道,“此次不过小胜一场,何必搞这么大的声势!”他虽然这样说,但脸上却不由得露出了一丝得色。
“殿下不必自谦,此次全赖殿下指挥得当才能保得凉州全境安宁,庆贺一下也是应该的。”张祚丝毫没有因张重华的话而直起身,依旧执臣礼恭敬地垂在一旁,“一切都已准备妥当,请殿下进城受百官朝贺!”
“好,中坚将军谢艾,整军!进城!”张重华不再谦让,重新跨上战马,准备进城。
“呜——呜呜”悠长的号角声响起,谢艾回到前锋军中,带着这支大军继续缓缓向前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