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生秋杀,时近深秋,北国的草木大都已经枯黄,除了那些松柏之类的长青树之外,旷野之中只见到一望无际的枯黄,一派秋日的萧杀之景。
在这靠近北极的的一处旷野里,一望无际的都是长过人膝的牧草。在夏天的时候,满目望去都是生长茂盛的青青草地,“风吹草低见牛羊”,就是夏日草原的真实写照。但是现在早已经远离了草原最为兴盛的夏季,原本的碧草青青,如见满眼望去都是化作了让人心生凉意的枯黄。这秋风吹起来也是很有力度,但是枯干的草丛吹起来,露出的不是成群的牛羊,而是迎风飞舞的枯败草茎。
这样的时节,对于游牧为生的这些人来说,可不是什么好的时候。牛羊到了这个时候就开始长膘了,它们要储备厚厚的脂肪,长出长长的皮毛,来应对更加寒冷难熬的寒冬。但是牧草都已经枯黄了,这些枯败的牧草虽然还是可以喂养牛羊,但是枯死的牧草无法再生,牛羊啃下去一口就少一口。而每户人家基本上都养了上百只牛羊群,这么多张口,一天下来,就足以将一小片草甸啃成不毛之地。
而当好不容易发现的水草之地啃吃了大半之后,刚安定下来几天的牧民们,就要开始收拾行李,准备迁徙到另一个地方,继续放牧。在这个水草匮乏的季节,他们往往要换上十几个地方,才能喂饱自家的牛羊,同时储备好果冻的草料。这些牛羊全都是每一户人家的全部生活来源,宁可自己少吃两口,万万不可让它们饿了肚子。
在这样一个万物萧条的季节,牧民们多半没有什么好心情。就连那些埋头吃草的牛羊们,他们也是只顾着啃吃着面前的枯草,不再像之前那样高声欢叫。枯黄的牧草也能入口,但是和夏天的肥美鲜嫩的青草相比,这口感可就差了许多。而且有经验的老羊都知道,再过上一段时间,就要进入寒冷的冬季了。它们并不知道冬季到底是个什么季节,但是它们知道,到了冬天,天上会下很大很大的雪。要是躲避不当,就会有很多的牛羊被冻死。这样的事情,每一年都会发生的。
当然,在这种气氛压抑的时节,依然有人不在乎这萧条的季节,即使是在这毫无生气的草原上,也有生物在发出阵阵欢快的叫声。
在一处牧草稀疏的地方,这里的地势比别的地方要高出一些。看地上那些矮矮的草茎,几乎将地下的沙土层都露了出来,很明显是被牛羊啃吃过的。在这里已经没有食物可以吸引牛羊了,但是这块空地,如今却成了一群牧民孩子的天堂。
“你输了!你输了!赶快跪到地上学羊叫!”
一个突然迸发的欢叫叫个不停,从地上站起一个手舞足蹈的男孩。大约在十三四岁左右,肤色黝黑,是长年累月被这大草原的阳光所照射而成,却是这草原上牧民的共有特性。此时的他兴高采烈,黝黑的脸膛因激动而涨红起来,却又因有黑的肤色而变成了暗黑色。但他自己并不在乎,只是手指固执地指着依然半蹲在地上的另一个垂头丧气的男孩,这一句就是对着他喊的。
“哼,刘五羊,你少得意。我这才输了一次,你忘了之前是谁在地上学了八遍羊叫的了?”那个明显是输家的男孩心有不甘地趴到地上,伏低了身子学起了羊叫。不过在四肢着地之前,不甘认输的他还愤愤不平地横了那名男孩一眼,毫不留情地揭露了对方的“耻辱战绩”。
“我之前输了几次又怎么样?这一局我可是赢了,说不定从这一刻开始我就转运了,一会儿你要是输了八次,可不要怪我没提醒过你!”那名男孩好不容易赢了一次,虽然被这名趴在地上还不留口德的男孩这一刺气得不轻,但是很快他就调整好了心态,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很好的安慰理由。
“咩!咩!咩!”
三声羊叫响起,那名伏在地上四肢着地的男孩虽然输得心有不甘,但是这愿赌服输的规矩他还是很遵守的。这一刻学的这几声羊叫模仿得惟妙惟肖,声音远远传出,居然惹得远处离得比较近的两只羊停止了吃草,晃了晃长着两只长角的脑袋向这里看了看,还以为是同类在呼唤它们。而这一幕,也让那些心思单纯的孩子们欢笑起来。
“刘二牛,你学得最像,要不以后就让你来学吧?”有一个男孩开起了玩笑,这趴在地上学羊叫可不是什么好差事。
“想得美!这是我一时疏忽,等下一盘,我会让你们看看我的实力!”趴在地上的那个男孩一骨碌爬了起来,果不其然对于这句玩笑一点都不感冒。吸了吸鼻子,小男孩从地上抓起了一把羊骨节,这是他们玩的游戏的道具。
“好啊,比就比,谁怕谁!”尚未成年的小男孩正是精力过剩的年纪,互相之间都是彼此都不服谁。他们正是无忧无虑的年纪,还没有体会到生活的艰辛,现在他们手中的羊骨节,就是他们心中的头等大事。
“来!来!来!”分散开的一群男孩再次围聚到一起,围成了一个圆圈,而圆圈的中心就是一个个兴奋的小脑袋。在孩子们的世界里,这些在大人看来幼稚无聊的小把戏,却是他们生活中不可缺失的一部分。懵懵懂懂的男孩们还无法理解“男人”这一个词的真实含义,但是从小就生活在民
风粗犷的草原上,在他们的眼里,真正的“男人”就是那些在摔跤中获得第一名的汉子。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羊骨节虽然只是一个简单的小游戏,但在孩子们的心里,这其中的输赢可关乎到自己到底是勇士还是懦夫的尊严问题。
又是一连串的兴奋的呼喝声,夹杂着或兴高采烈的欢呼,或垂头丧气的低声咒骂,这些孩子们手里的羊骨节在地上转过了好几个圈,不时地发出骨节间的摩擦声。不过孩子们重视这小游戏是一回事,但是未成年的孩子们是很难有定性的。只是玩了一个小时左右,这一个游戏机玩得有些厌烦了。也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喊出了结束语,这一个聚集得密密麻麻的小圈子呼啸而散,一个个仰面朝天躺倒在草地上,任凭粗糙的草茎痒痒地刺激着自己的脸颊,仰面看着蔚蓝的天空。
“你们说,我爹现在是不是已经到了长安呢?”嬉闹了一会儿,一大群孩子又安静了下来。许久,一个嘴里叼着枯草的男孩突然问道。
“不知道,我爹也跟着大汗去了。算一算到现在也已经过了三四个月了,这一路骑着快马,应该早就到了吧?”另一个男孩回道,无忧无虑的脸上,有了一缕思念。
“咱们部落里凡是年轻力壮的男人,都跟着大汗走了。听我娘她们说,大汗是带着他们去中原的汉人那里抢财宝去了。汉人那里什么都有,等他们跟着大汗回来,咱们这个冬天就不难过了。”这个部落的青壮男子都已经被征召着出征了,这些男孩的父亲基本上都已经离开了。失去了管束的男孩可是疯玩了一把,不过那阵新鲜劲过去之后,对于父亲的思念,渐渐在心中占据了上风。
“我娘也是这么说的,她说汉人那里有好多好多的好东西,咱们现在吃的盐巴,都是从汉人那里传过来的呢。”空旷的草地上裸露出来的这块空地上,围成一圈躺倒了一堆男孩,这是另一个躺在旁边的男孩的声音。
“那盐巴放在烤肉上滋味真香,不过就是太贵了,我们家吃的时候都只放一点点,只有过节的时候才能吃个够!唉!”说话的男孩嘴巴咂了咂,似乎在回味盐巴的味道。
草原上不产食盐,而在这个交通工具只有马的时代,在这个僻处北隅的大草原上,盐巴只有从那些很少来到的商队里才能以高价换到。而在五胡入主中原后,世道变得不太平,本就不怎么多的商队,也就更少了,这盐也就更加紧俏了。
“可不是吗,也只有大祭司和族长家里,才不缺盐吃。真希望我也能到汉人住的地方去看一看,好好地吃一回盐!”
“既然汉人那里这么好,还有盐巴吃,咱们为什么不能迁到哪里去放羊呢?”一说起盐,这些馋嘴的孩子都开始怀念起了它的美味。一个年纪略小的男孩咂了咂嘴,忽然有了一个疑问。
“就是就是,咱们部落里有这么多的勇士,难道还打不过那些汉人?我听我爹说过,那些汉人的男子都是病怏怏的,打起来根本不顶用,根本不是我们这些草原勇士的对手!”这是一个崇拜勇力的男孩,在他的心里,能学好骑射,就是一个真正的勇士。
“既然那些汉人这么不中用,那为什么我们几代人都只能在草原上这么辛苦,却不到汉人那里去享福呢?”
“这个……”这个问题貌似简单,但是却不是这些涉世未深的孩子所能回答得了的。一个个面面相觑了很久,却没有一个人能回答得了。
又是一阵沉默。
“等我长大了,我也要骑上大马跟着大汗去汉人那里打仗。到时候我倒要见识见识,那些汉人到底长什么样!凭什么我们就只能在这草原上受苦,他们却在那么好的地方享受!”一个男孩握紧了拳头,“咚”的一声捶在草地上。
“对,到时候我们就比比看,到底谁能砍得人多,谁才是真正的勇士!”这一句打破了沉默,也激起了无数声的附和。游牧民族民风彪悍,在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中,各部落之间时常会发生冲突。为了争夺一块水草丰美的草甸,为了兼并其他的部落,抢掠是时常发生的。而在他们看来,抢掠并不可耻,失败的才是可耻的。这些男孩年纪虽小,但是平时听在耳朵里的都是这些草原勇士们大杀四方的故事,就连自家的父亲也是说的这种话题。耳濡目染之下,虽然他们还不能真正理解什么是杀人,但是在他们的认知中,杀人最多的,那就是草原上最勇猛的勇士。
“小六子,就你这小胳膊小腿的,到时候能顶什么用?”一个男孩鄙夷地看着躺在他左边的一个瘦弱的男孩,骨子里的狼性让他的话中充满了高傲,“你今年也有是三了,可是看看你,这里哪一个比你矮?就你这样子,能上得了马吗?”
“哈哈哈……”最肆无忌惮地放肆自己的情感的就是涉世未深的孩子,这些附和的嘲笑并不能说明这些孩子缺乏同情心,只是他们年纪还小,还无法理性地看待这一切。
“你少小看人!我是个子不高,但是我才十三岁,还没到年龄呢!就算我现在上不了马,但是我射箭射得准,不信你们看!”正是年少气盛受不得他人激的年纪,脸色涨得通红的男孩气呼呼地从地上爬起来,一路小跑冲到不远
处的羊群那里,然后又急匆匆地跑回来。而他的手里,已经紧紧地抓着一张小号的弓。
“今天就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做神箭手!”急欲在众人面前表现一番的男孩跑到众人面前,抽出一支短短的箭羽安放到弓上,举起弓箭扫描着目标。在他们这个年纪还无法拉得动成年人的弓箭,这副明显要小一号的弓箭看样子,应该是这个孩子自己制作的。
“呼!”
一见有热闹可看,精力过剩对一切都充满好奇的孩子们呼啦一下子就从地上爬了起来,在这名拿着弓箭的男孩周围再次围成了一个圆圈,一双双眼睛都在看着这个男孩的表演。
“你们都看好了,我要找个东西射箭了!”一下子成为了众人关注的焦点,这个拿着弓箭的小男孩可得意了。他端起了手中的弓箭,像模像样地瞄准着。
“不过……射哪里呢?”以这个小男孩的能力,自然不可能拉得动强弓,这副小弓箭在孩子们里面可能还不觉得什么,但是要换一个大人,无疑就会觉得很可笑了。依靠这副小弓箭,它的射程估计也就只有十几米,这要是找一个适中的目标又能证明自己的能力,可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有了,我就射前面那一只羊的弯角好不好?”这副小弓箭像玩具更多于像武器,所谓的箭羽只不过是一根稍长的细木杆。这名男孩一眼看到前面不远处的一只长着弯弯角的绵羊,一下子就定了目标。
“好呀,只要你能射得中,我就收回我刚才的那些话!”刚才出言挑衅的男孩接口道。那只羊距离这里有二十多米,要射中那只羊的弯角,可不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
“这可是你说的,我就让你看看!”急欲证明自己的男孩一把将手中的弓箭端平,眯起眼睛瞄准前面的那只羊角。毫无所知的绵羊只是专心在吃自己的草,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变成了射箭的靶子。
这个男孩对于射箭并不是一无所知,这一到射箭的时候,他把身体伏低,闭上左眼,两只手一前一后,端得纹丝不动,光从外表看,还真有些像。
“唰!”
一声破风声,准备许久的男孩松开了弓弦,蓄势待发的箭羽飞快地射了出去。虽然弓的力量不是很大,但是这一支箭羽还是笔直地响向前面飞了过去。
在男孩一脸紧张的目光注视下,这支箭笔直地飞了出去,很快接近了目标——羊角。然而在最后一刻,那只绵羊忽然警惕地抬起了头,那支箭在已经射出无法改变方向,结果在那只绵羊的颌下擦身而过,无声地掉在了深深的草丛中。
“哈哈哈……”
孩子们最不缺少的就是快乐,见到有人出糗,这些看热闹的孩子们纷纷乐不可支地大笑了起来。
“小六子,这就是你这位神射手的水平吗?”又是开头那一位出言挑衅的男孩,这次他的口气更加得意了。
“你们先别说话!”出乎那名男孩的预料之外,射箭意外失利的小六子既没有恼羞成怒,也没有灰心丧气。而是一脸严肃地看着面前的羊群,随后眼神就转向了西面。
“你这是……”那男孩心中奇怪,但是这句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你们都安静一会儿,好像有些不对劲!”小六子低喝了一声,面色严肃。
笑声戛然而止,一大群孩子再次围成了一个圈,翘着脚尖向西面看去。这时候所有人都觉得有些不寻常了,因为所有的羊啊、牛啊都停止了进食,全都把头抬得高高的向西看去。
“那是什么东西?”
一声吸着凉气的声音响起,稚嫩的声音中还带着颤音,惶恐不安。
西方的地平线处出现了一道黑线,地面也传来了隐隐的震颤。在很短的时间内,这些黑线又慢慢变大,在几个呼吸间的功夫,这些男孩就已经发现了这些黑线的真面目。
“是骑着马的人……有好多……”
“他们身上穿得是什么……手里还拿着棍子呢……”
“是敌人!快跑!”
一份来自本能的危险直觉让一个最先反应过来的男孩一下子就把汗毛炸了起来,喊了一嗓子就撒丫子往后跑。
“快跑!”
随着这一嗓子,很快所有人都反应过来了,一个个都开始疯狂地向后跑。这些男孩年纪不大,对于战争都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概念。不过这些呼啸而至的骑兵装束奇怪,既然不是自己部落的,那就肯定是敌人!
这些疯跑的男孩连全家视若生命的羊群也不顾了,大人们都说过,敌人都是来自己部落抢牛羊的。这些男孩虽然一个个都梦想着做一个跨马杀敌的勇士,但是对于自己的实力还是有着自知之明的,此刻都明智地选择了跑路。
空旷的草原上纵马而驰是很快的,在地平线处突兀出现的黑线化作一队黑压压的黑甲骑兵,呼啸而至。他们从这群慌乱的羊群附近呼啸而过,并未做任何的停留,紧紧地跟随着那些男孩的脚步,速度丝毫不减地向前飞驰。(PS:今天是小年,祝大家新年快乐!这个月不方便上网,大家的书评没办法回复了,抱歉抱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