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雪在一片混沌中醒来。
睁眼之时,先前被东方鑫偷袭重创的感受依旧刻在她的脑海之中,她几乎下意识的便要拔剑,这才想起,秋水剑已经在先前的战斗中被东方鑫打断,而当她被重创坠地之时,她已没有气力握住任何一把剑。
她快速寻觅东方鑫的身影,清楚东方鑫恐怖的她很清楚,若她就这么倒下,北冥修没有充足的时间完成他的事情,人间众生将为砧板上的鱼肉,再没有任何胜机。
然而周遭入眼的,却都是无尽的黑暗,没有一丝生机。
而她自己,也感受不到自己的生机,与她所掌握的一切。
袁雪心中不免开始焦躁,但很快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先前她乱了方寸,直接被东方鑫偷袭得手,这样的错误,她绝对不能再犯第二次。
可是,面对这无穷无尽的黑暗,她无计可施。
便在此时,神皇的声音落入她的耳中,无穷无尽的黑暗里,也出现了一道明亮的曙光。
“轩辕雪,靠近一些。”
仿佛绝境中的一线生机,使人不自觉的想要豁出一切接近。
袁雪下意识的走出一步,旋即停下,心中陷入茫然。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更觉得眼前这个看似圣人的玄袍男子不怀好意。
现在她身处何处,她自己都不清楚,这个玄袍男子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神皇淡淡一笑,伸手道:“当年朕亲手将你投下人间,只为让你集人间气运,弥补镜面上那一处缺损,可朕没有想到,近二十年过去,这道缺损不仅没有被修补,反而害得你被奸人重伤,不得不陷入沉眠,皇妹,朕在这里,向你道歉。”
说完,神皇真的躬身行了一礼,姿态非常诚恳,令得袁雪也不自觉的一愣。
她指着自己,有些不确定的道:“你是在和我说话?”
世间君王,唯有妖帝尧崇,人君高阳嵩二人,尧崇还从不自称为“朕”,这一身玄袍,看着贵气十足,面带善意,心里怀着什么念头却无法被她看破的家伙,鬼知道哪里冒出来的。
神皇见她这有些疏离的态度,并不着恼,只微笑解释道:“你身为玄黄鉴转世,并非人间之人,是朕的皇妹,轩辕雪。”
“你本应在十四岁那年明悟一切,却被旁人抹去了神魂印记,至今不知真相,并非你的原因。”神皇惋惜似的叹了一口气,露出和煦笑容,白玉般的手已然伸出,“现在的你处于自己的内心世界中,玄黄鉴受损,必须尽快回神界修复,若是拖延太久,对你的身体妨害实在太大,耽误不得。”
神皇语气无比诚恳,补充道:“当年朕为了保全你的性命,不得不让你与玄黄鉴相融一处,先随朕回神界治伤,朕会用一切补偿你,到时候,你想做什么,朕都不会拦着,详细的一切,我们可以在路上慢慢说。”
神皇看向袁雪一双明镜般的眸子,眼神无比澄澈。
袁雪陷入了思考之中。
她看不透这个不速之客的心思,但她看得出,他并没有骗他,那些话语应当都是真的,而这干净的善意,似乎也假冒不得。
但这个玄袍男子,依然是个陌生人,哪怕这份善意再干净,再诚挚,她也无法报以绝对的信任。
毕竟,她知晓自己出生在一户贫穷的家庭,要不然也不会因为是个女娃,家里又养不起,度过这前半段记忆模糊,但绝对不会美好的童年。
她与所谓的皇亲国戚,绝对爬不到一根杆子上去。
“朕没有必要骗你,你可以好好
想想,只是朕还是希望,你能尽快给出答复。”
神皇盘膝坐下,似是做好了长期等待的准备,面上那一抹隐藏极深的忧虑已被袁雪收入眼中。
这令得袁雪心防稍稍卸去了些,至少从她现在的观察来看,这个不速之客对她,确实没有什么恶意。
就在她忐忑之时,一个熟悉的女声却冷不丁的响起,其中锋芒,可谓一针见血。
“此人绝对不可相信。”
澹台一梦自黑暗之中缓缓走出。
她的面色有些发白,显然先前为东方鑫强行挣脱幻境的伤势还不曾平复,眸中的凌厉意味却不曾因此消减半分。
相比于袁雪表面上保持的镇定,她的表情完全暴露着她的想法,她就像是一把锋芒毕露的宝剑,目光连同手中惊梦,齐齐对准了端坐黑暗其中,安之若素的神皇。
修行者的识海可谓与丹田气海一般的致命存在,想要入侵,唯有意宗修行者意念超过被入侵者太多,且被入侵者灵力修为薄弱才能够做到,袁雪显然不属于这种任人鱼肉的弱者,但此刻的她早已陷入沉眠,意识无法操控身体,几乎等同于洞门大开,澹台一梦本身又是当今意宗的顶尖人物,想要趁虚而入,再简单不过,且对于澹台一梦的意念入侵,她下意识的遵从了心中的亲善,根本没有做出任何拦截,种种方面加在一起,最终令得她能以完整的剑灵之姿出现在袁雪的意识深处。
澹台一梦感受到了外物的侵入,更是将神皇身上那让人很不舒服的味道记的清清楚楚。
对于意念细微之处的洞察,在场的意宗修行者中,没有人能够比她更加细致入微。哪怕相隔天地,她也能察觉得到。当发觉神皇似乎入侵袁雪识海之时,她也已最快的速度展开行动。
她刚刚稳住意念,便听到神皇正在诱骗袁雪,
幸好,还没骗进,不算太晚。
她没有过多解释什么,只给袁雪描述出一个结果,真实的结果所带来的,就是袁雪遵从心意的答案。
“澹台姐!”
袁雪惊喜之余,手中已是虚握一剑,对于澹台一梦,她报以完全的信任,于是此刻的她对上神皇之时,已非先前人畜无害的少女,而是仗剑随心的雪峰剑宗袁雪女侠。
“剑灵?”
神皇冷冷的瞪了澹台一梦一眼,面上的惊讶一闪而过,虚随之覆盖全身的,是一种浩荡的威压,仿佛一方独立天地,而置身此威压之下的,便被整片天地所压迫,只有在渺小无力中被彻底压垮这一个结局。
软的不行,那便来硬的吧。
“朕没有骗你,你从来属于神界,你的这身躯体也正是朕的皇妹,朕只是请你回家而已,犯不着这么不近人情吧。”
神皇一面释放威压,一面貌似和善的道:“不过,实话告诉你,当朕的意志落入你身体之中时,身为玄黄鉴的你,就只剩下了两条路。”
“要么与朕回神界,朕为你重塑躯体,你可以以轩辕雪的身份堂堂正正活在神界,轩辕姓氏,天下可没有人敢冒充。”
神皇微微仰首,哪怕对于他自己来说,这个姓氏也是绝对的骄傲,将这份骄傲赐予他人,更是无上的殊荣,难得见到一个不领情的,加上此前种种不尽人意的受气,此刻他的心情已然十分糟糕。
他咧嘴一笑,道:“要么,就在被封存神力的情况下,永远尘封下去吧。”
他的话音未落,一道剑光已落在他眼前。
这里是袁雪的识海,无论神皇还是袁雪,都是以一道意念的形式存在,唯有澹台一梦虽同为一道分念,
却几乎完等同是本尊降临。
她本体便是惊梦,念剑之名更是闻名天下,此刻仗剑惊梦,于袁雪识海中斩一道意念自是轻车熟路,这一道似虚似实的剑光之前,神皇意志绽放的威压被轻而易举的撕碎,一如先前高阳嵩御剑龙渊,直接将他的投影不讲道理的斩杀。
比起不讲道理,澹台一梦早可与雪峰剑宗媲美,她的剑就是她的道理,而她本人就是她的剑,逻辑简单易懂,毫无破绽。
于是这纯粹在意识中的一剑,分外难挡。
神皇的面色变得极为难看,袖袍鼓荡之间,已在身前构筑起重重防护,同时看向袁雪,郑重说道:“你的根在神界,你的命亦是神界赐予,接受赐姓,随朕回归神界,这是朕能给你最大的仁慈。”
“若是负隅顽抗,日后被朕强行收回,你将只是玄黄鉴,再无法作为一个人而存在!”
说完这两句话,他已被澹台一梦逼得节节败退。
每当他想要反击,一股极强烈的意念波动就搅入他体内,里面都是混沌不堪的奇怪感受,又臭又长,仿佛沉淀了千年的老臭豆腐,令他感到心中一片混沌,偏偏又驱逐不掉,此刻的神皇真心想念自己随手翻覆山河的巅峰修为,但凡能够凭着这一道意志爆发出百分之一的力量,何至于在极短时间内第二次狼狈到如此地步?
在骄傲被挫败的羞愤之下,面前这女子竟是千年剑灵的事实于他而言,已不怎么重要了。
“将解决方法说出来,不然,你永远走不出这里!”
澹台一梦眼神凌厉,剑更凌厉,此言刚出口,惊梦已然刺入神皇意志之中,直教这抹意志内部天翻地覆。
她已接受过往与现在,剑中所蕴包藏千年景象,神皇本体再神通广大,在千年历史的压迫之下,也只是几十岁的毛孩子而已。
只是纵然意志几乎被撕扯的七零八落,他的目光也只看着袁雪,等候着她的回答。
挣扎是挣扎不过了,这个答案,他还是想要得到。
“这里只有雪峰剑宗的袁雪,没有什么神界的轩辕雪!”
听到这掷地有声的话语,神皇面色微寒,长吐一口气,道:“这就没办法了啊。”
“那就好好沉眠,永远别醒来吧。”
神皇的意志在此刻分崩离析,一道暗箭却自破碎之中倏忽窜出,直取袁雪面门,其速之快,澹台一梦亦措手不及!
几乎只是一瞬间,它已要钉入袁雪意识之中,将她的本尊意识彻底毁灭。
澹台一梦面上煞气顿现,念剑疾出,却没能追及。
袁雪下意识的闭上了眼,这一道偷袭太过阴险恶毒,她这道本源意识根本反应不过来。
不过,当她睁眼之时,却发现自己好像并没有受什么伤。
然后她看到了那道再熟悉不过的身影,那一身干净的剑袍无风自荡,当真潇洒极了。
她一把牵住身前人握剑的手,雀跃道:“周寒大哥,我知道你不会不管我!”
这道拦在她之前的身影,赫然是北冥修。
虚幻的寒冥剑亦与那阴险的暗箭碰在一处,强行将其拦阻。
寒冥剑法有守无攻,为守护之剑,沧浪剑法包藏天下,顺逆大势剑行沧海,为天下之剑。
他用的是沧浪剑的望海潮,内核却是寒冥剑的锁寒宫。
望海潮剑势之前,除非将他彻底摧破,不然,身后之人必可无忧。
并非镜像或是虚假,他是真正的北冥修。
哪怕同样只是一道分念,依旧货真价实,如假包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