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草木易为春。直秀升为两百石的旗本之后,是枣屋组四大家主最先联袂拜访。
按理说,直秀以前从御家人升为旗本之后,幕府就应该给他换个屋敷,即使没有新屋敷也应该批给直秀一块地,让崛家尽快搬到旗本居住地,但这个要直秀亲自去申请。而当时直秀顾不上这个——黑船来访的阴影越来越大,尽早积蓄实力才是正道。
之后直秀又玩失踪,村田永敏执掌家政,他人生地不熟,觉得多年来的街坊邻居有事能照应一二,所以也没有多事。
因此,崛家作为二百石的旗本还住在新宿町这个下层武士聚集区。
直秀从江户城受封回来后,第一时间把消息告诉了英子和各位家臣,毕竟大家担惊受怕了很久,现在可以松一口气了。
结果还没等直秀去拜访舅舅竹前家、公公中村家,枣屋组四大家主就自己跑来了。他们早就想前来拜访,一看到警戒崛家的足轻撤走了,又听到崛家屋敷里传来一片欢呼声,再也按捺不住,直接跑来打探消息。
直秀是这几家人看着长大的,两百多年的世交,大家感情很好。另外,现在喜事重屋是各家的心头肉,生意全靠江川家和小栗家看在直秀面子上照应,大家也想打探下消息,别出什么意外才是。
直秀感谢大家在自己不在时对崛家的照顾,犹豫了一下,就把自己升为两百石的消息公开了,毕竟大家迟早要知道,另外直秀日后的计划也离不开街坊邻居的支持。
听到直秀晋升的消息,四位家主喜形于色——开办枣屋组、喜事重屋这一路下来,十八家和崛家的牵扯太深,早就是一损皆损的关系,这回直秀做了二百石的代官,大家岂不是一荣皆荣。
因为目付的要求,直秀对外只能声称“流落荒岛,被过路船只救回”,中间到米国的事情万万不能泄露。
四位家主也不关心细节,人回来就好,跟直秀委婉地表示这几年如何紧张崛家后,四人把话题一个劲地往直秀的新任命上扯。
毕竟竹前家、中村家是崛家亲属,好处肯定少不了,可小岛家、中岛家及另外的街坊邻居万一被忽略了怎么办?直秀只好表示忘不了大家的情义,等从上官勘定奉行处拿到具体公文后,具体奉公事宜还要大家帮衬。
正在热议北虾夷地的白主能否开展渔业的时候,江川坦庵先生带人来了,四家主只好起身告辞。
坦庵先生作为勘定吟味役,是直秀所任白主代官的直属大领导,直秀正准备晚上跑去探听消息,结果坦庵先生自己来了。
旗本名义上是公方样的直属手下,所以家格提升这种事不能由老中一系的行政官员颁布旨意。
高家、奏者番、诘众、御侧众都是负责传递公方样命令的,直秀从御家人晋升旗本的时候,颁布旨意的小栗忠顺,就是临时任命的御侧众,而这次他成为二百石的旗本,从此在幕府大大小小也算个人物了,因此是奏者番传递的旨意。
而直秀作为远国代官,平时的奉公是归属勘定奉行一系官员管辖。
正愁没有头绪,坦庵先生亲自前来解惑是再好不过。
行礼、奉茶后,坦庵先生扭扭捏捏地不说话,直秀也不敢冒犯,于是两人相对无言。
“嗯~,那个,真是对不住了。” 坦庵先生先给直秀到了个歉,然后才说明了来意。
原来韭山炼铁成功,坦庵先生列了一大串功臣名单,老中们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百里之外,勘定奉行们是调度物资之功,江川英敏是得力助手,之后是手附、韭山作事奉行、与力等的尽心竭力,剩下的才是崛直秀、佐久间象山、胜海舟等人赞画有功。
因为直秀和坦庵先生说过最近不想出风头,因此坦庵先生在公文里虽然说直秀不可或缺,但并没有详细提及直秀的作用。对此坦庵先生觉得江户城各位大佬自能体谅,我们搞了很久都没什么大进展,直到直秀参与后才搞成,目付也来调查过了,所以直秀的功劳谁也抢不走。
但是坦庵先生没想到大佬们对直秀重视不够,觉得直秀是起了作用,但未必多有用,内部倾轧之下一脚把直秀提到北虾夷地去了。他据理力争,才给直秀挣了个二百石的俸禄,但也只能到此为止——有人阴阳怪气地说,就算堀直秀是你的门生,也不能这么夸大其词吧,事情都是众人做出来的,难道堀某是三头六臂的妖怪,一个能打百个不成?
关于炼铁的工艺如何重要,和这些老爷根本解释不清,而直秀唯恐人去政息,在米国时就把工艺用扶桑文写的清清楚楚,但他也不好署名,伪做翻译的西洋书籍献给了幕府,因此大佬们说照猫画虎,这有什么难的,因此坚决不肯更改主意,但为了安抚江川,给他加了个海防挂的役职——此时的海防挂可以参与外国事务和海防,算是幕府的高级顾问吧。
坦庵先生自己升官,但学生却被发配远国,因此觉得分外不好意思,于是主动跑来解释。
扶桑现在的环境,直秀巴不得到远国奉公——虽然他没想到去北虾夷地那么远。按直秀的最新计划,他做了三种打算:如果自己能执掌一地的话,那是最好,没人掣肘可以大展拳脚,但这基本是做梦;如果幕府能给坦庵先生更大的权限,跟着坦庵先生做事也行,但他对此深表怀疑;而保底的打算是,韭山搞一摊, 佐贺搞一摊,土佐的吉田东洋搞一摊,宇和岛的二宫敬作撺掇伊达宗城再搞一摊,萨摩的岛津齐彬明年上位再开一摊,剩下还指望横井小楠先生能不能提前奋起,在肥后开个分基地啥的。
至于小栗忠顺,他老爹忠高还在位,阻挡了他上升的途径,啥时候能掌权不好说。而吉田矩方,在长州那个扭曲的地方,直秀还真不看好。
现在被发配到北虾夷地,直秀觉得也行吧,毕竟鲁西亚最近几年就要在北方大举扩张,但东西伯利亚总督穆拉维约夫手里没啥资源,一千的常备军、五艘木头战舰,只要他不发疯搞全民皆兵,直秀开点挂还是可以掰一掰手腕的。
当初他回扶桑前留了一手,按约定学次郎从米国派的船现在已经快到长崎了,那这次蒸汽船带回的物资也别玩蛮人献宝那套了,直接补给自己好了。
想到这里,直秀跟坦庵先生仔细了解了一下自己白主代官的任务。
说起来,坦庵先生就摇头叹息。现在东南季风已经基本结束,马上是北方季风,让直秀去北虾夷地,估计到时港口都冻上了,完全是送死。
“未必如此”,直秀赶紧和坦庵先生解释,幕府里有能人啊,根据洋流和季风,现在走江户和奥州之间的东海路确实是死路一条,但通过江户到大坂的南海路、大坂到长崎的西海路,再走从下关到虾夷地松前的北海路,虽然绕了一大圈看似走了远路,但在西北季风和扶桑海暖流下完全可行。
而且北虾夷地还有两个多月冰封港口,抓紧时
间的话,最起码船到松前还是不成问题,至于白主的话,也未必不行。
“此事果然属实?”坦庵先生觉得这确实像幕府的一贯作风,给下属订个高目标,需要走狗屎运才能完成,但达不到的话下属也找不到借口,毕竟看起来努努力还能达到。
直秀赶紧拍胸脯给老师保证,说自己的爷爷就是在白主战死的,自己的父亲也是幕府最后一批撤离白主的同心,白主那地方自己熟悉,是吧?
坦庵先生吧嗒了一下嘴,觉得大佬们肯定是调查过直秀的背景才下了这个命令,但心思用到这上面,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知道这命令不是让直秀送死后,坦庵先生才给直秀透露了白主代官的任务:
首先,直秀是去支援松前家的,不能违背当年德川家和松前家约定的“虾夷交易制度三章”,一、松前家负责管理扶桑与当地人的贸易,二、松前家负责非法贸易的监视和惩罚,三、松前家是对虾夷地有镇护的职责,可以不经请示对土著动兵。
其次,白主代官的职权范围就是白主附近,北虾夷地的南部,代官是地方官员,因此直秀的主要任务是看看北虾夷地南部的土著有什么异动,顺便了解下鲁西亚船是否经常入侵——这是扶桑最北方的奉行所,可以了解到北方的实际情况。
至于一般代官需要管民政、管诉讼,还要上缴赋税,这个幕府倒没做要求,五年一任,在任期内直秀自给自足就得了,赋税全免了,还准备给直秀金一千两的启动资金,外加白送一只船——直秀带回来的飞剪船,幕府已经在浦贺奉行所仿造了两只,这只老船没啥用了,直接送给直秀上路好了。
至于水夫,幕府的水军谁也不愿意去白主,幕府只好允许直秀自行招募,连向导都没给派一个。
坦庵先生怕直秀第一次做代官不知里面的关窍,他给直秀讲,““虾夷交易制度三章”中可利用的空子很多:
第一条松前家掌握扶桑与当地人的贸易里就有空子可钻,当时规定是“交易前需报告松前家”,商人对此当然没办法,只能老老实实遵守“场所请负制”交交易税“运上金”,但你作为幕府代官,你只要行文要求通商,松前家也只能捏着鼻子同意——毕竟幕府要求自负盈亏,当地又不能种米,所以代官所只能靠贸易。所幸白主代官所能管的只是白主附近,利益不大,松前家估计能认,不然幕府一纸公文要求松前家供应白主代官所物资,松前家更闹心。
至于第二条和第三条,是用来甩锅的,发生啥事都跟白主代官所都没关系,毕竟松前家对虾夷地负全责。白主代官所这个名字起的秒,没事的时候,可以按扶桑以驻地代表地区的说法,对整个北虾夷地指手画脚,出了大事就光拿白主一地说事,缩回白主这个小地方——反正白主丁口估计不到几百,能出啥大事?
出事找松前家,没事捞好处,坦庵先生先生恨不得把江川家几百年摸鱼的经验都倾囊相授。
最后江川先生还提醒直秀,一所悬命,代官无故不能离开所在地,无论发生什么事,到了白主之后没有幕府的命令千万不能离开北虾夷地,除了这点,你在任上可以随意折腾——对了,也不要被鲁西亚人抓走,人来我走,地又拿不走,保命要紧。
嘱咐完了,江川先生叮嘱直秀明天早点来江户城拿公文,毕竟拿了勘定奉行一系的公文才能取船和做各种准备——既然推不掉这倒霉差事,还是尽早上路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