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直秀和小栗等人说了昨天晚上的事情,大家对此不置可否,直秀给山内和吉田道了歉,只带了英子和小栗忠顺、村田永敏去弥太郎家拜访。
“妇人之仁,难成大事”,路上小栗忍不住教训直秀,直秀知道小栗是好心,但他没法解释,难道跟他说岩崎弥太郎以后是扶桑第一财阀的家主?没法说。只有英子偷偷对直秀微笑,以示支持和鼓励。
“弥次郎在家么?” 领路的庄屋在院子外高声喊话。
弥次郎家的屋敷是栋颇为破旧的木屋,稻草顶,栅栏也破破烂烂地,但院子里颇为平整,地面和门外也收拾地很干净。
弥次郎看到外面有武士随行,赶紧慌慌张张地跑出来。庄屋没理睬他,恭恭敬敬地请直秀一行人入内。
美轮和弥太郎听到动静也迎出来,直秀、英子赶紧上前,以免这两个跪到泥地上——到别人家做客,作贱主人可不是个好习惯。
常听人形容家里家徒四壁,这回小栗可见识到了,家具是没有的,障子上的和纸都破破烂烂地,木地板上倒是有几张新草席,但坐下去屁股一沉,估计下面的地板是糟烂了。
美轮倒了几碗茶出来,别说小栗了,两个狗腿藏八和权六看着掉了漆的木碗都露出了嫌弃的神色。
“令郎聪明伶俐,能否割爱到高知本人的私塾帮忙?”直秀觉得弥太郎家里太穷,准备以帮忙的名义给弥太郎发点补贴。
“好的,太好了。”一旁的弥次郎听到还有这好事,也没问什么情况就替儿子一口答应下来——一看就知道,昨天晚上孩子弥太郎回家后压根没告诉这个酒鬼实话。
“嗯,也要听听孩子母亲的看法”,既然要交好弥太郎,那他的醉鬼父亲也不便得罪,直秀只好虚做应付——清官难断家务事,弥太郎不待见自己的父亲但不一定喜欢别人不尊重他,还是小心为上。
“大人垂怜,小人一家感激不尽,就是不知道小弥太到私塾能做什么。” 美轮不顾丈夫一直给她使眼色,她还是想确定孩子的前途,别是做仆人,那就糟糕了。
“这位夫人啊,弥太郎到私塾来当然是读书啊,兰学,平时帮先生管管学生。您要是不放心也可以到私塾来,陪我做做饭什么的。”英子看美轮的谈吐好像也是识字的,出声邀请美轮一起去高知——最近英子也不知道怎么了,和往日的明快不同,愈发多愁善感了。
“好啊好啊,全家一起。” 弥次郎一听还有这好事,顺着杆子就想往上爬。
“感谢老爷和夫人收留我们母子”,美轮气的全身发抖,她委屈了十几年,拿这个窝囊的丈夫没办法,但为了儿子,她这回也硬气了一回,无论如何也不能带丈夫去让他把儿子的好事破坏掉。
直秀示意英子稍等,他笑眯眯地看着小弥太,人情要送到正主这里,实用主义者就是这么现实。
弥太郎才十二岁,虽然天生聪明,毕竟经历的不多,顿时陷入犹豫之中,按理说应该把老爹这个拖后腿的扔在家里,但这个废物平时经常喝得醉醺醺地,留他一个人还真不放心,这一犹豫就被直秀看出来了,想不到心狠手辣的财阀创始人少年时代也和普通人一样重感情啊。
“好了,愿意一起走也可以,夫人以后负责私塾的杂务,弥次郎你以后就听尊夫人的安排好了。” 孩子少年时代和母亲亲近,直秀的安排非常符合小弥太的心思,他听了方脸都笑出花来。
直秀让弥次郎夫妇安排一下家务,之后直接去高知找学次郎,他把小弥太带到身边继续和大家游山玩水。
安艺郡北富南贫,北部离高知近一些,耕地也多一点,但南部就是彻底的边远山区、穷乡僻壤了,别说小栗和直秀,连山内丰信都被当地的情况吓了一大跳。
山内家转封土佐是抢了长宗我氏的封地,把原来长宗我氏的武士都赶到农村做乡士,因此对农村的控制力不强,平时只要能收上租子、领民不闹事就不大理会,谁也没心思管一群泥腿子想什么——两百多年来土佐上下割裂的很严重。
在虎鱼组失势之后,藩厅里只有吉田东洋一直大喊大叫什么土佐民生凋敝啊,领民水深火热啊,但大家包括丰信都不以为然,扶桑天灾不断,天保凶作闹的武士日子也不好过啊,藩主带头三菜一汤,这农夫过的不好怎么了?武士老爷都以身作则节俭度日,泥腿子有的吃就不错了。
可越往南走,民间的景象越是触目惊心,丰信好几次指示吉田东洋就此打住,转道回府好了,但吉田也不知道和直秀商量了啥,闷着头继续赶路,加上越来越严肃的小栗忠顺也支持继续走下去,丰信阻挡不了,他只能在心里给吉田记了一笔黑账。
直秀带小栗下乡,就是为了让他看看农村的真实情况,就算吉田阻挡,直秀也会另想办法。
江户时代的农夫分好多种,有“乡士”、“名主”、“庄屋”这样的豪农,也有“草分”(垦荒地者)、“根生”(土生土长的)这样的“百姓”,还有“水吞”和“小前”、“家抱百姓”(家奴)这样的“分附”。
安艺郡南部穷的不得了,百姓和分附大半居住在终年不见阳光的泥土窝棚里,光腚、光脚的小孩子不分男女到处都是。直秀进了几家探访,因为衣服不足,没下田的成年人只好裹着破烂被子出来答话,看得英子流泪不止,她身上的零钱走到一半就送光了。
幕府曾告诫农民:“随便将萝卜叶、豇豆叶、大豆叶等扔掉,就太浪费了,这些东西掺上些杂粮煮着吃,味道是很鲜美的。” 其实幕府是想多了,以贫困农民的收入只能吃麦子、栗米、稗子加上叶子、米糠或者萝卜等蔬菜的拌饭或粥,就这,还是一天两顿——早上、中午必须吃饭,因为要干活,晚饭一般都省了。
小栗尝过农夫家的菜团之后,粗涩难咽不说,连盐也几乎尝不出来,他非常吃惊,问直秀天保凶作基本平息了,怎么此地依然如此穷苦,是否是此地的村长“庄屋”横征暴敛?吉田挥手让“庄屋”过来,让他给小栗展示手掌,只见粗糙不堪、裂口处很多,另外庄屋面色黝黑、衣服简朴,所以这根本不是庄屋的问题。
直秀微微摇头,这个问题涉及面太广,他也不好回答。
武阳隐士在1816年的《世事见闻录》中说,“当今贫富不均优劣差异如此之甚,富裕者一人,其周围贫苦农民达二、三十人”。扶桑此时的穷苦是普遍问题,御领靠土地丰饶和向诸侯吸血还好点,
其它各家诸侯领地更是不堪——安艺郡毕竟靠海还能打鱼赶海将就一下,本州岛的内陆各藩中有的据说连下级武士都吃不饱饭,何况是农民!
山内丰信到底还有些良心,和吉田保证会如实向藩主反馈,田租全免不现实,但免除一些还是有可能的,就是不知道免除的田租能否落到这些少地或无地的农夫手中。
直秀也在小栗的默许下提出了人工孵化鸡鸭和人工授精牛的方法,并承诺安排江户商人到安艺郡来收购特产——当然这里面涉及到土佐的特许经营权的问题,对此山内和吉田一口承诺包在他们身上。
经过安艺郡的考察,小栗身上多了一层沉稳的气息,在直秀选址盐池的时候也不再袖手旁观,而且因为食物过于精美还骂了两个狗腿一顿。直秀心说这趟没白来,光凭小栗的改变也值得。
吉田东洋是个实干派,从才谷屋借了一大笔钱,从伊予国别子铜山买来矿渣,从宇和岛买了石炭,发动领民,终于在水无月(六月)攒出了足够数量的水泥,开始建造盐池。
吉田在做郡奉行之前是土佐的船奉行,在土佐水军人面很熟,通过山内丰信征调了土佐水军的大船和人力,加上才谷屋的八郎兵卫已经从江户利八那里搞来了建造水车的木工,于文月(七月)底安艺郡的盐池终于出了第一批粗盐,大功告成,现场一片欢呼雀跃。
小栗在盐池建设中跟着直秀从头忙到尾,颇有成就感,他摸着刚长出来的唇髭,得意洋洋。
江户时代,由于德川幕府不喜欢战国的遗风,因此规定大名、旗本、武士们都不能留胡子。四代将军德川家纲甚至还在1670年下达了“禁留胡须令”。
大家都忙忙碌碌的,小栗也没时间刮胡子,他摸着胡子茬斜着眼看直秀,直秀懂,这家伙是想回高知了,反正安艺郡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也是回高知的时候了。
直秀和英子在安艺郡过的乞巧节、盂兰盆节,等回到高知,发现水木私塾大变样——房子没变,但学生多了很多,一副乱哄哄的场面,学次郎见姐姐姐夫回来了,赶紧大吐苦水。
原来,才谷屋的八郎兵卫和坂本直足从江户回来后,估计是从利八、宽太那里打探到了什么,对私塾更加热情,还介绍了不少亲属和朋友的孩子来读书,有新宫家、泽村家、泽边家、福士家、平井家、西山家、吉村家等好多适龄儿童,还有馒头店的长次郎和远房亲属十七岁的武市小楯。
直秀走的时候吩咐学次郎来读书的孩子都收下,学次郎遵照吩咐办事,可没想到后面还有家老福冈和吉田东洋介绍来的福冈藤次郎、板~垣猪之助、后藤保弥太、土方大一郎、细川润次郎等人,要不是弥次郎、美轮夫妇从井口村赶来投奔,学次郎和两个水夫根本忙不过来。
“这是我新收的两个学生弥太郎和中冈福太郎,包吃包住,学次郎你给安排下”,见面直秀就又塞了两个孩子进来,但学次郎已经不在乎了,老师回来自己就算解放了,他和虎之助嘻嘻哈哈地带着孩子走了。
直秀算了算,土佐的未来名人他收拢了大半,只有佐佐木万之助和谷申太郎漏网,算了,英子在安艺郡生活不习惯,最近身体不好,还是先照顾老婆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