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久三年(1863年),下关之战提前一年多爆发,英、佛、米联军大胜长州,事后朝廷变脸,幕府也开始追究毛利家的罪责。深陷困境的长州藩,只好派吉田矩方出面活动。
他在萨摩藩西乡隆永的建议下,十月来到白主找直秀求救。但出乎吉田意料的是,对此直秀没有任何刁难,一口应允帮助解决。
见此情形,吉田和西乡对视一眼,接着两人肃容再拜:
“直秀样,我们还有不情之请,万望周全。”
“这是没完了是吧。”
直秀气得要死,但鉴于这两货都是人杰,也只好耐着性子看又能有啥幺蛾子。
“万延元年(1860年)7月,破成盟约……”
原来,吉田讲的是一段秘辛:
当年樱田门外之变发生,幕府大老井伊被刺身死,事后扶桑一片紧张,诸侯都以为幕府会趁机大动干戈,因此纷纷采取行动自保。
而同时,各藩的攘夷人士也增强了联系,长州的桂小五郎、松岛刚藏等和水户的西丸带刀等盟誓,水户先“破”、然后长州再“成”——意思就是,水户攘夷之士先闹起来,后面再由长州的“志士”接手。
性质呢,则属于一次自发行动,就是几藩中下级武士之间的谋划,跟各藩的治政高层没啥关系。
这西洋诸强欺凌扶桑,看不惯幕府忍气吞声的人多了,尤其是热血方刚的年轻武士,当时你要不支持攘夷,出门都不好意思和别人打招呼。
而破成盟约呢,就是几个“攘夷志士”搞的这么一场行动。
其结果呢,没啥结果,水户攘夷之士还是继续折腾,而长州却没啥大动静,看起来,破成盟约好像就不了了之了。
听到此处,直秀好像明白吉田要说啥了。
果然不出所料,吉田接下来表示:
这破成盟约虽然没有实质进展,可长州攘夷的野火却就此兴旺起来。
如今攘夷之士层出不穷,去年十二月,长州年轻一代的头领,高杉春风带着十二个小兄弟,一把火把品川御殿山在建的英人公馆给烧了。
西乡隆永在旁边听得目瞪口呆:
“当时幕府大索江户,结果都没抓到疑犯,原来这事是你家小子干的!
咱俩都勾搭上了,这事你可重来没说过啊。”
吉田不管直秀和西乡是啥反应,反正就一股劲地继续,看起来是憋得狠了。
这个世界里的吉田矩方,没有因偷上米人黑船而被惩罚,反而因祸得福,被时任下田奉行的师公江川坦庵护下来不说,在被送到北地后,又“幸运地”被直秀塞上了去英吉利的船。
经过1855-1858年三年留学后,吉田才返回扶桑。
如今看来,直秀的恶趣味终于奏效了:
如今吉田明显不对劲啊,这一谈到攘夷直撇嘴,原本攘夷的先锋却嫌弃武力攘夷,这明显有故事啊。
果然,接下来是吉田滔滔不绝的哀叹,学生如何愚顽不灵、长州武士如何固执之类的,空气里充满了让直秀快活的气氛——先知不好当,这回你也知道我的痛苦了吧。
但吉田接下来口风一转,谈起他的革新思想:
“一个国度里,如果供养很多人从事无谓的工作,就永远不能富强……
如果让这类条件保存下去,而又希望国度进步,那就像是看到天下江河日夜奔向海洋,还在等待海洋干涸一样愚蠢而无远见。”
听到这里,直秀瞪大眼睛、张大嘴巴,这是罗伯特?欧文的观点吧,吉田你在泰晤士都学了些啥!
他
僵硬地转向西乡,果然,这个白胖子在那直点头。
抱着万一的想法,直秀问西乡:
“欧文的思想你也熟?”
西乡诧异地看回来,意思是那还用问嘛,欧文在米洲的新哈莫尼也曾经搞过试验,多有名的人啊。
好吧,你赢了。
直秀做梦也没想到,他把吉田、西乡送到海外去有这个效果,看样子,这是出现了两个社会变革者?
可细想一下也不奇怪,原本西乡后来就是著名民生治政家,而吉田虽然死的早,可也是最早提出豪商豪农才是扶桑希望的人,如今这两位早早打开了眼界,因此再激进点也没啥不是。
于是,直秀终于听明白了,吉田说了一大堆,其实就只有一个主题,皇室、幕府、诸侯都是扯淡,要建设新扶桑,这些人都指望不上,未来只能靠觉醒的民众。
而西乡和他的意见一致,早在去年两人就在江户就勾搭上了,如今正在各自的藩国默默积蓄实力,接下来准备大干一场!
“你们和我说这个,凭啥啊,不怕我向你们家主揭发吗?”
当然不怕了。
不说这两位都是直秀送到海外的,就算直秀在北地干的这些,那是正经人能做出来的么?
当年和这两位一同留学的,还有一批北地的学生,这些年之间都没断过联系,因此北地的变化这两位有心人都看在眼里。
外人看到的,是北地锐意进取,而这两位通过蛛丝马迹看到的,那就是狼子野心了:
全民皆兵是为了应付鲁西亚,可能吧,但有实力者有特权,这铁炮发下去了,百姓、町民还能如过去一样老老实实听话?
而且,搞什么“同足轻”,其实不就是消除地位差异进行平权么,这骗得了谁啊。
两人都是吃过见过的,一琢磨就知道这里面可能有鬼。
这番解释直秀听得连连摇头苦笑,这放出的鱼自己成精了,真它酿地可怕!
可直秀就纳闷了,你俩是去年才结识的吧,怎么这么快就勾搭上了?
说起这个,其实很简单,志同道合而已。
去年十月,幕府大老庆永的心腹桥本纲纪,他复出时,直秀不是给他举办了个接风洗尘宴会嘛,当时吉田、西乡都有出席。
这认识后,同是外样大名家,又要联手做事,那还不得走动一下;走动之后,这都是文化人,那互相谈点学识也就顺理成章了。
这一谈不要急,两人发现对方都是熟悉西洋学说的,这可就不正常了——虽然自安政元年(1854年)扶桑开国后,兰学就大兴于世,可你对海外风物如此了解,如同亲眼所见一般,这不是闹嘛。
两人都心有所疑,因此回去之后就互相打探跟脚。
这一查不要紧,都发现对方有三年游学四方的经历,而至于到底在哪游的,却都语焉不详。
这履历似曾相识啊,两人一琢磨,莫非对方和自家一样,也是偷偷出过洋的?
于是呢,抱着这样的疑问,这两人交往更加密切,连后来陪家主上洛也没耽误双方的交流。
文久三年(1863年)三月家茂上洛后,皇室、公卿、幕府、诸侯加上各家的陪臣、浪士,那是群魔乱舞,好一番乌烟瘴气。
松平庆永和岛津齐彬见事不可为,早早地就抽身而退了,齐彬回老家、庆永回江户,直接都溜了;而老奸巨猾的毛利庆亲,也让世子定广留下出头,自己跑回长州了。
臣随主便,家主走了,吉田和西乡那得紧紧跟着呀,可在分手之前,最后一次聚会上,这两人结盟了。
当时呢,吉田醉酒
狂歌:
“……
昏昏浊世人独立,激昂义愤热血涌。
权贵只晓傲门第,忧国此中真乏人;
门阀但知夸富贵,社稷彼心何尝思!
贤者见国衰微征,愚氓犹自舞世间。
治乱兴亡恍如梦,世事如棋难覆辙!
……”
西乡也喝多了,他跟着吉田一起唱:
“……
愿罢离骚一悲曲,须知激愤非振作。
世上自有千重路,肯做愚公无坎坷。”
可结尾两人居然唱得一致,顿时都大吃了一惊。
原来,这首歌虽然流传甚广,但常见版本的最后一句可是“吾辈掌中三尺剑,正将以血净奸愚”,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原版应是“肯做愚公无坎坷”。
当年北地学员留学海外多有不易,要么是大受歧视,要么是看到差距太大很受打击。为了激励这些学生,直秀就抄了《昭和维新之歌》鼓励他们,但直秀觉得原作最后一句太偏激了,他就狗尾续貂给改了。
可后来也不知道,是哪一个不小心传出去的,如今居然风靡扶桑——因为慷慨激昂,又特别适合如今扶桑被外敌欺压的情形,所以如今的攘夷志士都特别爱唱。
可最后一句嘛,大家都不喜欢直秀制作的版本,因此有神人硬是给改回去了!
这就如同对暗号一样,既然知道原版,那肯定和北地大有关联,因此吉田矩方和西乡隆永相视一笑:
“死鬼,自己人你不早说。”
但两人都没说破此事,只是就此定下了攻守同盟,发誓彼此支持互相在藩内的革新。
因为这个原因,在长州被三国联合舰队打败后,吉田才敢跑去鹿儿岛求助——有内应就有底气啊。
而西乡只所以认为直秀能摆平此事,则是因为他在米洲的时候,见过竹前虎之助的豪奢,因此他觉得:
“62万英镑,折合不过300万美金,就算直秀搞不定洋人,这笔钱恐怕他也能想办法借出来。就是有点费时费力而已。”
如果直秀要知道西乡是这么想的,他非当场翻脸不可,62万英镑将近五吨黄金,别人家的钱不是钱啊!
当然了,和直秀的勤俭(小肚鸡肠)相比,西乡就大气多了:
“既然吉田和自己都要投靠直秀了,如果直秀真的心怀天下,那肯定要出手相救。至于怎么救,那是直秀的事情,知道人家有这个能力就行了,想多了心不累么。”
而且,这哥俩在船上就商量好了,因为长州、萨摩的革新甚是缓慢,因此除了救长州于水火这件事,直秀还得提供其它援助,好支持他俩在藩内的活动。
既然直秀答应出手相助长州,那就是通过了这两位的考验,因此吉田、西乡才抛心挖肺地说个不停,开始卖藩求扶桑之中兴。
听到最后,直秀全明白了,感谢这两位留学归来后功力大进,如今已经心坏天下了,觉得就北地是希望所在,因此上杆子投奔来了。
直秀哭笑不得,承蒙看得起,可这种事光靠嘴说没用啊,要彼此放心,那后面的安排可就多了。
于是,他赶紧派人将大久保从箱馆请过来,这互相勾连的事,还得专业人士出马不是。
如今可是十月了,下关之战后洋人逼迫幕府可是七月中旬的事,这都快三个月了,估计交涉也快见结果了。
直秀前面虽然做了应对, 但如今吉田上门求助,看来只能亲自跑一趟江户。将上门投靠(当爹)的二人组塞给大久保等人后,直秀就赶紧登船起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