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久二年(1862年)十月十五日,在为桥本纲纪举办的接风洗尘晚宴后,水户名士藤田彪抢先发难,向大久保利济考问虾夷地开垦事宜。
此时在场的,不光有幕府两大执政庆永、庆喜的人,还包括新任老中板仓胜静的谋主山田安五郎、佐久间象山,以及外样雄藩萨摩、长州、土佐三家的陪臣。
其实,大久保并不是好的发难对象。
至于原因嘛,桥本流放虾夷地时,大久保对其有照拂之恩,而且,谁不知道,这次晚宴的主人堀直秀,此人乃是大久保的恩主,因此,这藤田考问大久保,同时冒犯了主人和主宾,大有砸场子的嫌疑。
但藤田彪成名已久,且年岁又长,因此,他要倚老卖老,大家一时还真没办法,只能忍耐一些。
“1855年11月江户大地震,要不是俺泄露了的天机,哪里还有你藤田出场的机会,都不知道感谢的。”
直秀一边暗搓搓地抱怨,一边看大久保如何应对。
大久保何许人也,作为后世的维新三杰,他可不怕有人挑刺,何况之前他和藤田彪就有过交手,当时就未曾落到下风:
嘉永五年(1852年),大久保出使江户,他参加名士聚会的时候,藤田彪当时以大楠公为题要求众人赋诗一首。
当时被考教的是三人,不算大久保,在座的长州吉田矩方也是其一,另外一人,则是肥后宫部鼎藏。
吉田、宫部都吟诗赞颂了楠木正成,可大久保没给藤田面子,当场就出诗讽刺,幸亏佐久间象山从中转圜,这才得以收场。
如今十年过去了,这藤田起起落落,如今已是将军后见庆喜的谋主,可大久保也早非吴下阿蒙:
这次回转江户,大久保积功被赏三百石,已是幕府堂堂五百石的旗本;
而且幕府也替他申报了一个胆振介的官职,虽然京都小朝廷还没批下来,可这毕竟也是个资历不是。
于是大久保不甘示弱,和东湖先生藤田彪你来我往,在虾夷地垦殖一事上,两人越扯越多,逐渐有了火气。
对此,在场的诸人都暗暗发笑:
谁不知道,这大久保是代人受过,而藤田则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因此这两人争执,就是个药引子,后面肯定是好戏连台啊。
原来,六月初松平庆永就任幕府大老,七月初一桥庆喜升任将军后见,闰八月,两人联手启动了文久革新。
按理说,庆喜、庆永都是齐昭一系的大将,如今大家一齐翻身,更应该齐心协力才是。
可如今是家天下,“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因此两个人的分歧是越来越大:
首先嘛,就是以谁为主的问题。
这庆喜是齐昭的亲儿子,按说继承齐昭一系的衣钵顺理成章,可他毕竟之前没干出过啥成就;而庆永的越前福井藩,这几年殖产兴业可搞的不错,加上年龄的因素,庆永三十五、庆喜二十六,因此诸侯、幕臣更倾向于支持庆永。
而且,庆永在天保九年(1838)为藩主,天保十四年(1843)就国,这么多年下来,其羽翼早就丰满了。
可庆喜呢,身为一桥家主,他可没这个条件。
御三卿的领地都是幕府代管,家臣也被视作和旗本、御家人一般无二,他们做的也都是幕府的役职,因此庆喜没几个有力心腹,还是当了将军后见后
,亲兄弟水户藩主庆笃看不过去,这才支援了几个家臣——谋主藤田彪就是这么来的。
虽然庆喜拼命划拉,可毕竟翻身时日尚浅,这好不容易,也不过是多了佐久间象山一个得力的。
可坑爹的是,庆喜秉承了齐昭强力攘夷的理念,而佐久间呢,居然是开国的先锋,这到哪说理去啊。
但不用佐久间又不行:
除了佐久间精明强干、素有名声外,这位可是出身松代真田家,而真田家和新任老中板仓胜静是一个血脉,都可以上溯到桑名松平家,因此佐久间不但在真田家颇得重用,而且还因这层关系,也受到了老中板仓的亲睐。
况且,如今桑名家主松平定敬虽说是高须四兄弟之一,婿养子,可正室还是原本桑名松平家的血脉。
因此,拉住佐久间,庆喜也就同时加深了和老中板仓及高须四兄弟的关系,这本小利大,捏着鼻子也得用啊。
而除了地位高下之争,这庆喜和庆永的政见有颇为不同:
和齐昭一样,尽管喜爱兰物,但庆喜目前看来,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强力攘夷派;
而庆永呢,在安政大狱前就立场有些游移,所幸当年齐昭还活着,因此没太表现出来。
可如今呢,这大权在握之后,庆永嘴上喊着攘夷,可屁股早就歪了,这文久革新中的诸多举措,眼看奔着西洋化就不回头了。
最典型的,庆永觉得“大老”这个称号有些不合时宜,一直想换成“政事总裁”,你听听,这是正经人能干出来的事情么。
地位高下之争,加上政见又渐有分歧,可毕竟时日还浅,因此庆永、庆喜之间还维持着面上的和气。
可大佬能忍,不代表属下能忍,因此,自诩为庆喜谋主的藤田彪,这次借故挑事,大家都清楚其中原委,就等着看好戏。
此时,大久保、藤田都有些动了肝火,垦殖虾夷地一事也已经议论到紧要之所在。
什么紧要所在呢,就是奉行所和各家垦殖人马的关系。
原来,八月底,箱馆奉行堀利熙返回江户,在九月初汇报垦殖情况的时候,这个大嘴巴又没管住自己:
本来,江户城大评定会上,堀利熙前面说的都挺好,什么虾夷地分十四国,什么西洋农具之类的,众人都交口称赞,“虎父无犬子,堀家又出一位能臣”。
这么个简单过场的事,可临到末尾,堀利熙居然又出了幺蛾子,“各家到箱馆垦殖的,不乏才干之士,请效讲武所旧例,择贤为箱馆奉行所效力。”
其实呢,这也没啥,事后直秀和堀利熙谈起此事,他就是觉得各家政令不一,在虾夷地沟通太费劲,因此想搭建个统一架构,弄个联合会啥的,省得一家家一次次多次费劲——当然,因为以奉行所为主,所以最好各家都出人在奉行所挂职。
可问题是,庆永、庆喜搞文久革新,这么大的动作,也不过是说,“非谱代大名可为老中”,意思是幕府如今对诸侯一视同仁,不再搞远近亲疏,大家都有机会参预大政。
可实际上,这就是个愿景,岛津齐彬跳的这么欢,目前也不过是得了个老中格,还不是日常秉政的正式老中。
可堀利熙倒好,一步就跨出去了。
要知道,讲武所的讲习、教授是有诸侯陪臣,可这些都是传道授业,并没有实际的权势。可你把非旗本、御家人收进箱馆奉行所,看意思也不是要供起来,这是要生挖诸侯
墙角还是怎么滴?
今天能挖人,明日还不把各家辛苦开垦的田地收回去?
这么想的话,堀利熙的这个建议可就意味深长了。
因此,当时就有老中出面制止了堀利熙,让他回头写个仔细的条陈,然后大家再探讨此事不迟。
不管堀利熙本意如何,可评定会后,有一种谣言甚嚣尘上:
“将军后见庆喜,操纵五大佬选拔,诸侯威权日重,幕府旗本不宁,幸赖有堀利熙挺身而出。
其有意提出选陪臣为幕臣,可谓针锋相对。”
而且更闹的是,旗本、御家人都纷纷对谣言表示了支持:
“就算真挖墙角咋了,幕府把虾夷地共享出来,难道诸侯就不该表示诚意吗?
敕旨说选拔五大佬,庆喜借此事欲广邀诸侯参预大政,如今老中格、若年寄格满天飞,难道德川家的旗本、御家人里就没有贤才了么,既然说是破除门户举贤,那为啥旗本不能当若年寄甚至老中?!”
其实呢,文久更新,这既然称之为革新,那变化之余,自然是利益割舍、人心浮动,尤其是广大幕臣,不过是借此一事抒发不满而已。
如今庆永、庆喜主政,两人的分工渐渐明晰了,庆永集中于经纶(经济),庆喜偏重于外事,至于其它大事,两人和老中们商量着来。
两人主持革新,可现在矛头都对准了庆喜一人,这是咋回事?
再考虑到最近有些旗本甚是配合庆永革新,因此本来就自觉势弱的庆喜一系,难免有些多心。
因此,藤田今天死死咬住不放,虽然大久保不是堀利熙这个始作俑者,但作为箱馆町奉行,你敢说不知道?
不过,这招陪臣入奉行所,确实是如今幕藩体系下的痛处,直秀还真不敢让大久保敞开来说, 否则对错都是毛病,因此作为主人,直秀不得不出面劝阻。
至于劝阻的方法嘛,那就只有和稀泥了,反正前面大久保说了一堆的垦殖经验和故事,大家听的津津有味,就此中断也没啥不好。
既然堀利熙的话能被引申为“旗本等幕臣对庆喜乃至诸侯不满”,那此时说点诸侯的好话,多少能缓解一些情绪不是。
文久革新嘛,虽说在今年闰八月才大肆展开,这刚开花结果还少,可自六月初庆永当上大老算起,着实干了几件漂亮事,直秀就随手选出了一件:
“云轩先生,这横滨劝业银行蒸蒸日上,您功莫大焉,可否展示一二以飨同好啊。”
幕府大老庆永的四大心腹,今天除了桥本纲纪,横井时存、中根师质和三冈八郎也悉数到场,这人多势众,所以任水户藤田如何考问大久保,这些人都稳坐钓鱼台——毕竟就算火烧到自己身上,一人一口吐沫也给灭了不是。
可三冈八郎万万没想到,直秀出面转圜,居然就真牵扯到自己身上。
闰八月开业的横滨劝业银行,如今确实生意兴旺,直秀提这个,那可是一番好意,要给作为总裁的自家扬名来的。
如今在座的都是理财圣手,就连藤田彪也曾主持水户藩的天保革新,而且各家在银行都入了股,因此直秀一提,大家纷纷叫好,都想了解一下详情。
三冈碍于情面,只好开始介绍。
但听着听着,大家都有些肃然,这银行一事,据说是老中久世广周最先提出的,如今看来,此人的眼光倒是颇为远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