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久二年(1862年)五月二十三日,石川文兵卫拜见了久世广周,而之后,幕府时局风云突变。
其实此前的局面对久世已经十分险恶了:
之前是五个幕府老中,久世是首座,作为胜手方兼外国御用取扱,安藤信正是实际上的副手。
可今年以来,先有出身名门的老中本多忠民告老——可本多才三十八啊。
其实,这就是对久世、安藤围攻的征兆。
可两人尽管因正月的坂下门事变有所警惕,但根本没想到后来的势头会这么猛!
这边本多一告老,三月十五日水野忠精、板仓胜静就被推举为新任老中。
这老中历来是四到五人,本多告老,水野、板仓新任,这数量一下变为六人,那说不得,总要再弄下去一个撒。
于是嘛,这四月初幕臣开始围攻安藤,水野、板仓两位新任老中也附和此论,到了当月十一日,新任公方样家茂一锤定音,安藤信正的老中就此被罢免。
这走了两个加了两个,因此老中的数目维持在五个,因此久世觉得自己还能挺一下。
但久世很快就发现大事不妙,除了原本的盟友都开始躲闪,连他最大的靠山也对他避而不见——此人不是阿部正弘,阿部躲在备后福山,久世哪有时间跑这么远。
哪是哪路神仙呢?
不是别人,正是大御所家定,名义上的幕府第一人,将军他爹啊。
原来,嘉永元年到四年(1848-1851年),久世做过西丸老中,当过当时还是西丸样的家定的老师,因此,家定才是久世最大的靠山——在这点上,因为家定没提前挂掉,这算久世沾了直秀乱入的光。
可自从二月隐居之后,家定就再也不理幕政了,如今久世多次求见,可愣是没见着!
这个再加上将军家茂的有意冷谈,安藤也被罢免,到这个地步,久世终于发现,自己亦然众叛亲离!
这苦心自救不成,走投无路之下,久世才想起来给给小舅子阿部写信——太丢人,这当任的老中首席向下野的老中求救,少见得很啊!
可就在五月二十三日石川文兵卫登门之前,有幕臣又提名了一位老中人选,关键是,公方样家茂也居然同意了。
而这位新任老中居然是胁坂安宅,这不见鬼了嘛。
胁坂此人,一开始帮着大老井伊发动了安政大狱,后面当了老中首座后与井伊争权,最后被安藤信正的靠山松平乘全挤了下去。
之后,松平乘全可是把老中首座让给了久世。
因此,胁坂和久世那是死对头啊!
久世倒是想出手阻碍来的,可被围攻之势已成,这大御所家定不出手,而将军家茂不但不是自己这边的,还有可能是大黑手,那久世也只能仰天长叹、徒唤奈何了。
因此,石川登门前,这老中人数居然是六个,这多一个就得减一个,因此久世已经认命了,他也做好了六月初被免职的准备。
这可不只是光久世自己这么想,在江户的诸侯、幕臣,这些人都对局势有所判断,就等着六月初大评定水落石出、尘埃落定了。
真的只能如此了吗?
图样图森破,少年,这世事无常啊!
如今是一五休息,也就是初一、十五、二十五这三天,幕府修沐不办公。因此,江户城大评定,往往是初三至初五召开。
因此,在评定召开前的初二这天,就是诸侯、幕臣之间勾连的最好时机,这大评定上要干啥大事,那初二就是最后协商的时机,过此不候那种。
结果,就在六月初二这天,久世广周突然发了大招——这一天没罢免他的老中首席,久世就是当今幕臣之首,这个役职上他能干的可就多了!
此时算上久世是六位老中,结果剩下的五位,一位没拉,都被久世临时召集了,就在下午,就在平时老中们奉公的御用部屋,久世来了个突然袭击!
在这场临时的老中评定会上,久世宣布了两件事:
第一件嘛,他表示自己要辞役职,老中首座不干了。
“这你吓唬谁呀,久世你想跑也得能跑掉再说!
局势如此,恐怕明天大评定就罢免了你,今日来这个金蝉脱壳、以退为进,未免有些晚了吧。”
胁坂安宅心中这么想,但面上却不动声色,他还有意去观察其他老中的神情——没办法,这老中首席辞职的大场面难得一见,不好好看看可不行。
“糟了!”
这一观察别人,胁坂就发现事情不对:
六位老中刨除久世和自己,还剩四人,其中松平信义是个稳当的,这次风波暂时没捎带到他,因此松平神色淡然,这没毛病;
可水野忠精、板仓胜静是新上位的,隐隐与久世对立,这智珠在握,听说久世要辞职,然后稳稳当当地也算说得过去;
但内藤信亲的反应可不对,他算倾向久世一系的,这两个月也没少被幕臣攻击,怎么听说久世要认输,这脸上还居然带出笑模样了,这凭啥啊!
难道是内藤找到门路转换门庭了?没听说啊。
久世看大家默不作声,他微微一笑,这覆雨翻云的感觉真是痛快,可惜这次下手晚了,惜乎未竞全功——不过也没啥,来日方长嘛。
既然无人发声,久世就开始宣布这第二件事。
但才听了几句,老狐狸胁坂安宅的不安就更强了,他开始坐立不安,最后他忍耐不住,问了一句:
“大和守殿下,意欲何为啊?”
没办法,胁坂背后的冷汗都出来了,这不问不行啊。
这久世到底宣布了啥呢?
原来,久世居然想明天临时增加议题,内容则是革新经纶!
按理说,久世、安藤执政这两年来,虽然也是多方绸缪、干了不少事,但多是集中在与外国交涉上,这内政嘛,不能说没有,比如万延铸币、五品江户回令、一当四的铜钱、和宫下嫁、长崎炼铁所开张等等,但很多事情的效果都不怎么样,反而把自己搞到如今四面楚歌的地步。
如今安藤倒台、久世也自称要辞去首座,此时他还要建言革新内政,这瞎折腾图什么啊?
傻子都知道,这肯定不是“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葫芦里面肯定是另有乾坤啊。
而且幕府惯例,凡是革新建言,必须是事先经过诸老中审议,以免贻笑大方。
这久世突然拿出这个提议,恐怕——没错,这御用部屋里肯定有内鬼!
说到底,别人不怕,可胁坂安宅怕啊:
他以前跟着大老井伊可不是摇旗呐喊,安政大狱在京都之事,可是他冲锋在前、一手操办的,这皇室、公卿和齐昭一系,被自己得罪了个干干净净。
虽然后来和井伊翻脸了,但说旧日仇敌能轻易放过他,胁坂自己都不信啊。
这次复出,胁坂家的几代人情被耗费得干干净净,如果这次再出了岔子,恐怕就不是能不能翻身的问题了,搞不好胁坂家危矣!
可到底是哪里发生了变化,怎么之前一点风声都没透露出来?
但对于胁坂的疑问,久世只是敷衍了一句,意思是“我很惭愧,在辞职前才发现没干成啥,所以特意补救罢了”。
胁坂安宅当然不信了,他缓缓注视众人,意图发现点什么。
但能做到老中,那都是千山千水过来的,如果改了两次名字的安藤信正在,说不定可能被胁坂瞧出点啥来,但安藤上个月就被罢免了啊。
久世广周、内藤信亲脸上带笑,松平信义神色漠然,而水野忠精、板仓胜静也面沉如水,因此,胁坂愣是没看出来,这到底是谁和久世私底下有了勾结。
说到底,这还是胁坂自己的锅,他不得人心,因此各方勾结完却没人通知他:
胁坂本是开国派,与崛田家关系亲近,后来投靠了大老井伊——其实,这也算不得啥,堀田正睦被罢免了老中首座,这胁坂另投别人也无可厚非,毕竟井伊也是开国一系的嘛。
可坏就坏在,后来堀田正睦被井伊追责,得了个“蛰居”的处分,据说当时胁坂对此一言不发。
这可就有点过分了,堀田怎么算也对胁坂有照拂之恩,你说了不管事可以,但不能不说话啊,这不是忘恩负义么。
而且,之后胁坂和井伊又闹掰了,算是把开国温和派和强硬派都得罪得一干二净。
加上安政大狱中他压制齐昭一系,如今又跳出来针对久世等调和派。
这么算下来,这胁坂真它酿的是个人才,居然把幕府的几大派系全都得罪个干干净净。
当然,胁坂也是有依仗的,可奈何县官不如现管啊,在这个老中评定会上,他是干着急没办法。
因此,直到散场,他也没能对久世造成啥阻碍——久世是老中首座,这虎倒雄威在,更何况如今人家还将倒没倒呢!
拿着久世的“革新经纶”建白书,胁坂浑浑噩噩地回到宅邸,然后立刻派人四处打探。
可这么大的变化,如果知情人想告诉他早说了,因此,初二这天他啥也问出来。
不过,初三就是江户城的大评定会,这图穷匕见,各方大佬该登场都都会跳出来,问不出来还看不出来嘛。
果然,文久二年(1862年)六月初三至初五,江户城大评定会上好戏连台:
首先是,久世广周果然当众提交辞呈,公方样家茂假意挽留了一下,然后就免去了他的老中首座之役职。
可因为之前他提出的“革新经纶”之议,颇得参会诸侯、幕臣们的欣赏,因此将军家茂并没把久世一撸到底,反而保留其为胜手方老中。
而久世“推辞不过”只好就任。
这下可亮瞎了不少人的狗眼,这剧情大反转,据说要被弹劾去职的,居然只是小惩大诫一下就轻轻放过,真是活久见!
而且还不止于此,遥遥欲坠的另一位老中内藤信亲,他主动让贤,在公方样家茂的许可下,于是远江浜松~井上家主正直赫然上位。
接下来还没完,此时的老中变成了六人,松平信义、久世广周、水野忠精、板仓胜静、井上正直和胁坂安宅,结果除了胁坂安宅和新任的井上正直,其余四人一起发大招:
因为老中首座久世这一卸任,导致首臣缺位,因此这四位一起推荐贤人出山。
而 井上和胁坂这两位也反应过来了,随即出言附和。
公方样家茂继续了今日的杀伐决断,就此任命了幕府新一任大老,此人就是越前福井松平家隐居大殿庆永。
这大评定高潮迭起,把参预的人都看傻了。
松平庆永,乃是齐昭一系的主将之一,当年和井伊直弼争过“大老”这个役职,结果败了,没想到,这四年后山水轮流转,庆永居然卷土重来还一举功成!
这件事的意义可非同小可。
抛开齐昭一系翻身主政幕府不说,这福井松平家担任大老,可是无声之中有惊雷啊。
过去,只有四家出任过老中之上的“大老”,那就是谱代大名中的四大家“井伊、酒井、土井、堀田”。
可没想到,这二百多年的祖宗家法今日破了金身,当年暴烈如齐昭都没干成的事,如今齐昭逝去反而成了。
感概万千之余,大家也顾不得看庆永的表演了——无非是三请三辞那一套,有啥新鲜的吗,没有嘛。
反倒是,往日争斗不休的几派,今天一起来了个大团圆,想不到啊,想不到!
于是评定会后,江户各家难免议论纷纷。
这次大评定高潮迭起,里面有内幕重重,于是随即引发了江户的热议。
于是,在六月七日到达江户的朝廷敕使,左卫门督大原重德,这位一听就傻了眼:
“啥?松平春岳成了幕府‘大老’!
你个瓜子,莫不是在逗我?
这下御敕可怎么办?
颁还是不颁啊,如今这真是个大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