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延元年(1860年)九月,直秀、堀利熙等人返回箱馆。
在船上直秀就开始追问堀利熙——没办法,他是真的好奇,这箱馆奉行当时都十拿九稳了,堀利熙到底是怎么把它搞没的?
骂万延铸币的人多了,就算你大放厥词——好吧,当面让上官下不了台,这帽子丢的不冤,但直秀还是很好奇,你到底说啥了?
开始堀利熙还愤愤不平、扭扭捏捏,等船到黑水洋,海天空阔,他也放下了心事,一五一十跟直秀实说了:
其实他也不想的,可条件不允许啊——好不容易回到江户,他不得了解一下形势啊,可这一打听,他的肺就被气炸了。
安政六年六月二日(1859年7月1日)起,长崎、神奈川(横滨)、箱馆对外通商。这一通商,扶桑的重要性在西洋诸国提到了提升,因此各国纷纷派遣公使常驻。
万延元年(1860)二月,英吉利公使阿礼国达到;五月,佛兰西公使贝尔库特就位。
按理说,这也没啥,米人特使哈里斯自安政三年(1856)七月到了就没走,更别说兰国商馆都存在二百多年了。
可人与人不一样不是,这英、佛的手段可比米、兰凌厉多了。
这两位公使本来就对幕府不满意,到了之后自然要指手划脚一番:
神奈川开港,西洋诸国本来属意的是浦贺,这地方好啊,是江户湾锁钥之地,进可攻退可守,可幕府也不傻,早早放出风去,说开港之地在横滨,结果洋商和本地商人闻风而动,都跑到横滨圈地,就这么造成了既成事实,让洋人吃了个哑巴亏。
后来,万延元年(1860)闰三月,幕府发出了五品江户回令,要求“为免扶桑紧缺,杂谷、水油、蜡、吴服(丝绸)、生丝五品,禁止直接与西洋通商,必须经由江户问屋操办”。
这统销统购的手段一出,更增添了洋人诸多不满——价格上不好操纵了,而且私下的金银倒换也好干了。
等当年五月幕府发行万延铸币,更是从根本堵上了金银倒卖的口子,两倍的暴利就这么没了,西洋人真是闻之伤心听者流泪!
不能就这么算了!
可阿礼国、贝尔库特想抗议或者威胁,但使不上劲啊。
幕府方面出面的外国奉行一个个倒是挺温顺的,但事事都往上面推,啥也做不了主,好不容易见到外国御用挂老中安藤信睦,可安藤说“我也只是个办事的,一切还要听公方样安排”——力不如人,痞子腔可真不是李大人的专利。
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火没烧起来多难受啊,最后英佛公使一合计,还是要见将军家定,和这些下面的人说不清楚!
当年和历七月,也就是直秀返回江户之前,经过多次恐吓、威胁,阿礼国和贝尔库特终于分别“拜见”了将军家定。
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这详情外人不得与闻,但根据流传出来的消息,反正场面不太好看。
三叩九拜,扶桑没有,但相关拜见公方样的礼仪也是很不少,可自米人特使哈里斯起,洋人就没搭理过这些,浅浅一鞠躬就算对得起了。
而且估计言语也不太客气,虽然有通译转圜,可那趾高气扬的神态、命令式的口吻还用翻译吗!
过后,不但将军家定大发脾气,幕府重臣也都面上无光。
而且阿礼国随后还干件特别吸引仇恨的事情,万延元年七月二十七日(1860年9月11日),他带着老婆爬上了富士岳,据说还对山顶的寺社颇为不恭。
其实,这对阿礼国来说,完全是小意思嘛,他1848年利用青浦教案,胁迫清廷将英吉利松江租地扩大了三倍有余,到1854年与更是联合米、佛,一举控制了松江货物关
口。
富士岳在扶桑是神山,意义非凡,阿礼国此举在当时引发了诸多不满。
而且,对外通商后江户乃至扶桑各地都物价飞涨,导致这攘夷之声不绝于耳,这英佛公使的所作所为无疑是火上浇油。
更令朝野不满的是,这对外通商都激起民愤了,可幕府签订的通商约定却越来越多:
延元年六月十七日(1860.8.3),扶桑与佛朗基签署了通商约定;
同时,普鲁士、关税联盟及苏亦维亚、弥尔尼壬等国,也在与幕府商谈通商条款。
因此物议大兴,堀利熙也颇受影响——他看直秀在箱馆和洋人打交道不卑不亢的,怎么在江户打交道反而矮人一截了呢?
直秀哑然失笑,这箱馆的洋人他勾结的好啊,几方合力都有利可图,更重要的是,幕府顶在前面他才能有活动的余地——真让直秀冲在一线与洋人交涉,他也得跪!这不是手段的问题,是实力差距太大。
而且最逗的是,这番概括居然是出自堀利熙之口,要知道在原本的世界里,这位老哥,就是因为和普鲁士及关税联盟交涉不利,然后被幕府追责,最终羞愤自刃的——罪名就是口子开得太大,跪的多深了!
堀利熙在直秀玩味的眼光里浑身都不自在,他得解释啊:
“当然,力不如人我是知道的,我不是没说这些嘛。”
哪你说了啥?
要接管箱馆奉行,尤其是要交年贡,当然得有大佬出面询问一下,可别把箱馆搞乱了:
“堀利熙你行不行啊?别再被鲁西亚人轻易击败了。”
当然了,打人不打脸,大佬还是有水平的,问的比较有技巧。
所谓照猫画虎,堀利熙跟直秀混了两年,真干不好讲但说起来也是头头是道。
可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提起安政铸币——但不说不行啊,这物价飞涨是全扶桑面临的问题,箱馆也不得免,总要应对吧。
本来嘛,拍马屁捧臭脚也就是了,把物价飞涨归结到洋商抬价,或者归结到西洋人倒卖黄金白银上,这都可以。
但之前箱馆奉行并江川英敏告诉过他,“幕府曾经偷偷干了五年的‘以扶桑金易海外银’”,因此堀利熙觉得幕府完全可以阶梯型贬值,不应该一次到位,这样可以避免对民生冲击太大。
为了这件事,他在自己家府邸就和老爹堀利坚吵了个天翻地覆——安政五年(1858年)堀利坚才卸任大目付,因此也是知情人。他爹都劝不了,可见堀利熙对此事多么耿耿于怀。
因此,在讨论如何应对物价沸腾的时候,堀利熙就忍不住多了一句嘴,在“严控金银流失,力行五品回令(统筹统销)”之外加了一句:
“布大义于洋人,弱万延小判之影响。”
其实谁不知道万延铸币是物价上涨的重要推手啊,这事说到底还是管不住洋人金银兑换的大肆套利。但你不能当面说啊,这不是对着和尚骂秃头么!
当时,凑热闹旁听的老中安藤侍从信睦大人就不乐意了,因为他是外国御用挂啊,主要负责和西洋人打交道,因此他做贼心虚就怒斥了一声:
“小子无知!”
其实吧,安藤说别的,有可能堀利熙就忍了——当然不忍的可能性更大,可“小子”这个词堀利熙不能认啊。
安藤是文政2年(1820年)生人,而堀利熙是文政元年(1818年)降世,真论起来,堀利熙比安藤还年长两岁,因此这“小子”用的确实不合适。
可安藤是实权在握的老中,平时和留守居堀利坚平辈论交,再说安藤担任幕府役职比堀利熙早,这么算,堀利熙还真是后生晚辈,“小子”这词说的没错。
可人与人的沟通哪能光凭一方所想,堀利熙最近跟着直秀偷偷摸摸,本来心情矛盾压力就很大,这一被羞辱,他脱口来了一句:
“无知总比无耻好!”
这可就一下撅到老中安藤的肺管子了。
原来,今年三月大老井伊扫部头遇刺后,那是谣言满天飞啊。结果传来传去,居然出现一种说法,“这幕后黑手是安藤啊!”
为啥这么说呢?
因此井伊死后,老中又是大变换,只有内藤信亲和安藤信睦留任,而之后安藤上升的势头快,手里的权柄越来越重,按“凶手就是受益人”的逻辑,安藤还真有嫌疑。
而且,安藤是被大老井伊提拔成老中的,而井伊之死,凶手是政敌水户藩的浪士,安藤不咬着水户不放,那就是不忠啊,难道其实双方早有联络不成?
其实,大老井伊遇刺后,幕府还正想扫平水户德川家。但这时各方人马纷纷出面,表示“这不合适吧”——再怎么说,水户也是御三家顶级亲藩,不查明白就将水户连根拔起,太鲁莽了。
那就详查好了,结果一查发现,确实是水户藩浪士为主进行的刺杀,筹划人也是前水户郡奉行金子孙二郎,可这些人真的和齐昭父子没通过气,不然刺杀之后肯定是一波接一波的后手啊,哪能像这样一跑了之呢?明显是匹夫之怒、莽撞之徒的作风。
说白了,齐昭以尊王攘夷挟制幕府,结果玩脱了——这火烧起就不受他控制了。
安政大狱中水户好多武士受到牵连,纷纷失业变成了浪士,加上通商之后民间攘夷之声高涨,或许还有京都小朝廷的煽风点火,结果这些浪士热血上头就干出了刺杀!
对这个结果,幕府重臣们都傻眼了,“不处罚水户,那谁还敢执政啊;可处罚水户,理论上浪士已经不是水户的人了,这师出无名啊。”
结果,因大老井伊当政时剪除政敌的手段过于粗暴,他这一死,恶果显露出来了。
继任的彦根藩主井伊直宪才十三岁,而且生母是侧室,这孤儿寡母的欺负起来不要太爽,因此刺杀这件事居然不了了之了——凶手是被大肆追索,可对水户藩却没啥行动。
当然了,幕府不是一直宣称大老井伊是急病而死的么,如今对外总是个遮羞布不是——其实,这也和当时攘夷声势大涨有关,毕竟“千夫所指无疾而死”,谁也不愿意和大势对着硬顶。
但这么搞下来,作为大老井伊提拔的人,安藤信睦可就憋屈了,于是啥脏水都往他身上泼。
因此,堀利熙一句“无知总比无耻好”,可真把安藤气坏了,当时场面就不可收拾了,他老中的风度也不要了,破口大骂堀利熙。
事后,老中首座久世广周为了给他出气,就将堀利熙马上到手的箱馆奉行撸了。
尽管堀利熙老爹堀利坚曾担任多年的大目付,如今也是留守居这样的高官,但也只能保住儿子原地踏步。
说实话,听过堀利熙的叙述,直秀觉得他就偷着乐吧——就这还能继续当箱馆目付,只能说“家世不凡、二~代就是牛啊”,换直秀敢这么干,一撸到底恐怕难以脱身。
不过,这对箱馆未尝不是好事。
回到北地后,堀利熙认定江户有奸臣,对直秀“幕政沉疴难起、箱馆只能偷偷为德川家积攒元气”的理念更加认同。
等万延二年春正月,“幕府始铸大钱(铜钱),背作波纹,以一当四”的消息出来,他更是一边怒骂江户无耻,“盘剥不休”,一边更积极地协助奉行所实行“新政”。
1861年10月初,箱馆也是扶桑第一条铁路,白主到丰原线开通,其中堀利熙功劳不小——后期的监督都是他带人干的,堪称是一丝不苟、铁面无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