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佩里为首的米人要求设立避难港和补给港,参与交涉的十二位幕府重臣担心对方得陇望蜀,因此撺掇江川太郎左卫门出面,探查一下米人的野心到底有多大——“要求是就这么多还是根本没完没了?”如果就目前避难港和补给港还好;可如果坚持通商,那事情就麻烦大了!
原来,德川幕府也不是一直锁国的,在成立初期也进行过大量对外贸易,当时一直是入超,导致金银铜重金属流失严重、扶桑物价飞涨、百姓一揆和町人闹事此起彼伏,因此这次交涉前老中们就私下嘱咐大家,“别的不论,但通商万万不可!”
何况水户老藩主德川齐昭一系连交涉都坚持反对,你说通商,还不被人家拔刀砍死在当场啊——虽然齐昭一系在幕政中不占上风,但人家影响力大啊,在诸侯中可是一呼百应的。
所以,在这种形势下如果将“通商”报上去,就是寿老人上吊——找死。
其实林大学头、大目付简井政宪等人已经打定主意了,如果探听到的米人底线是
“坚持要通商“,那双方直接一拍两散好了——反正都要彻底搞砸了,怕也无用;但如果佩里可以应允“不谈通商”,那勉勉强强交涉还可以继续。
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大家都看出来了,想善了是痴心妄想,只能盼望米人的刀不要太快。
当天下午坦庵先生和佩里勾搭过后赶紧回转汇报情况,听过之后,在座的幕臣都默不作声。
江川和米人交谈的时候,儒官松崎满太郎也跟着呢,他看大家都不作声,心里一个劲地打鼓,“和米人私下勾连,这可是大忌;江川谈的时候自己在场没有阻止,论起来就是同谋。要不要现在就跳反呢?”
他眼巴巴地看着林大学头,如果顶头上司怒斥江川,自己得赶紧跳出来指责,“江川说的这些是自作主张,我都不同意!”——但当时两个通译也在现场,也不知道这锅能不能甩得出去。
林大学头哪里还能顾得上看松崎的眼色,既然松崎不出声,那江川说的就有可能是真的,可麻烦依然存在啊:
首先,空口无凭,万一佩里等避难港和补给港谈好了接着要求通商,到时到哪哭去?
其次,就算米人不谈通商了,可这避难港和补给港是能轻易答应的么,对此江户会做何反应?
千言万语汇聚成一句话,“悔不当初”,这倒霉差事自己怎么就鬼迷心窍主动抢过来了呢。
冷场没持续多久,相互打过眼色之后几位幕臣就找借口纷纷退场了,只留下几位大佬做最后的决断——现场只剩下五位役职最高者,林大学头、大目付简井、江户北町奉行井户、勘定奉行水野和川路。
当然,私下勾连米人的江川和松崎也得留下继续被刨根问底。
大佬们要求松崎满太郎再把佩里与江川的谈话复述一遍,发现和坦庵先生说的大致相同,因此松崎也被赶出去了——他留下能有啥用。
林大学头环顾众人,发现在座的除了他和江户北町奉行井户觉弘,剩下的都还有一个身份——海防挂,而且这四位去年都参与了黑船第一次来袭时的交涉,一时之间他感概万千,“去年看海防挂软弱如狗,不知今日事后别人如何看待自己?”
其实有啥可探讨的,事情简单的很:
拒绝是不可能拒绝的——九艘黑船就在眼前,再说躲的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这次九艘,下回怕不是有十九艘、二十九艘,幕府力不能及就得认命!
现在唯一的关窍是如何保留些颜面,免得米船走后在场的诸人被政敌撕成碎片生吞。
而且人家江川太郎左卫门交涉的也蛮好,有理有据,说得蛮子佩里也开口让步了。 其实江川说的这些,林大学头也懂,但在正式交涉里他不能这么说——比如江川谈的输出货物种类,林大学头如果这么一说佩里顺杆爬怎么办,万一米人找到合适的交易品种,那下面是不是该谈是否通商了?因此提都不能提啊,只能一口咬定“通商莫得谈”。
说实话,在场的不管出面还是没出面交涉的幕臣,在交涉中都感觉极度束手束脚——江户根本没给啥自有发挥的余地,能做主的权利基本等于没有,啥事都要请示江户,唯一能做的都是绞尽脑汁推脱,可米人一威胁就得退让,那谁来谈都还不得跪啊!
不过现在说这些都晚了,事到如今,大家坐在同一条船上,往日的恩怨先放在一边,合议如何脱身吧。
简井政宪和川路圣谟也是这个意思,毕竟现在撕破脸也没用——江户要的是解决办法,光撕破脸推卸责任不好使,你说你们在现场完全不同意林大学头等人的所作所为,那你得拿出办法来啊,光不同意有个屁用,你行你上啊!可现在的问题是谁上都得跪,因此撕破脸这招现在不好使了,晚了。
六位幕臣平日也都是纵横睥睨的人物,大风大浪也没少见,因此迅速达成一致,就按这个商量出来的决议来,日后大家携手应对政敌的非难。
托词离开的也都被请回来了,大家被逼着表态,一致认为这个决议好,“顶呱呱!”
第二天,收到通知的米人又出现了,双方基本同意就避难港和补给港开始交涉,不过这要幕府先批准才行。
而且佩里等人也签署了备忘录,“如果避难港和补给港成功设立,通商一事可以暂不考虑”——其实米人之中也不是没有分歧,但佩里是授权特使,又是东天竺舰队的提督,在佩里坚持的下剩下的人也只能同意。
那佩里为何要放弃通商要求呢?
正如坦庵先生所讲的,他连文官都没带,潜意识里真没有把与扶桑通商视为志在必得的目标——此时米人在中华五口通商,生意多的根本就做不完,扶桑觉得自己是块宝,可在佩里眼中,扶桑作为补给港可比通商重要多了!
而且佩里也不是全无压力的:
两次叩港扶桑,花了巨大的代价,没有成果他如何交代?
真谈崩了,军令可没授权他可以主动开战。
另外真要开战么?英吉利远东舰队的实力非同小可,能干看着米人横行扶桑?而强大的英吉利一旦插手,是否与米国立场一致,会不会导致摩擦和龌蹉?
这里面牵扯的问题非常之多,而且据佩里通过私人渠道了解到,近年民院里西部开拓的呼声非常之高——1848年米墨战争获胜后获取了大量的土地,因此自己在远东搅风搅雨,成了固然是皆大欢喜,可不成的话自己未必能全
身而退。
何况,幕府对通商的态度一直非常坚决,“不谈不谈就不谈”,那自己的目标是否要修正一下,见好就收行不行?——扶桑可不是全无还手之力,去年在自己“米国成立日”鸣炮示威后,扶桑也以庆贺的名义发炮回敬,当时对手的岸炮可是打到过2800码的,虽然威力小一些,可与自己舰队的主炮轰击炮的射距一致,全然不落下风。
再加上鲁西亚特使普嘉廷这个混蛋搅局——扶桑方面对此遮遮掩掩,只说普嘉廷有事中止了交涉,可如果自己真轻信了,结果鲁人先拔头筹,那自己的扶桑开国第一人的荣誉不就落空了么。
佩里思前想后,觉得一鸟在手胜于双鸟在林,无论如何,还是压迫幕府赶紧签订协议为上,鉴于通商的难度太大,他转而集中精力于避难港和补给港,所以大笔一挥,在备忘录上写下了“如果避难港和补给港成功设立,通商一事可以暂不考虑”。
拿着备忘录,林大学头等人都常出了一口气,无论如何,这总算是有个交代了,然后他们也不管佩里了,十二名幕臣又急匆匆地赶回江户。
幕府上下对此当然是不满的,谈了半天就谈出这结果,“互相救济漂流民”还有情可原,这避难港和补给港是怎么冒出来的?
林大学头等人表示“米夷得寸进尺,态度蛮横,百般交涉确实就只得到了这个结果”,其它的辩解啥都不说——言下之意“我们就这点能耐了,不服的谁行谁上”。
齐昭一系又跳出来叫嚣“米人辱我太甚,必须开战”,老中们也没啥心情敷衍他们了,表示“就算开战也得先礼后兵吧”,让齐昭推举新的交涉人选,可齐昭找了几个幕臣,没一个愿意出面的——战场预设在江户湾,大名出面不合适,而幕臣都不傻,说是去宣战,可老中们说的是“先礼后兵”,这可不是真的宣战,到时真打起来,这“宣战”可能就变成“言语无状挑起战端”了,这么大的斗笠谁戴的起!
而且老中们也不是真的同意齐昭一系开战的看法——打赢了是你们慧眼独具,打输了你齐昭和其他大名回自己的领地一躲,烂摊子还不是我们收拾,所以见齐昭一系的气焰稍稍低落,就赶紧达成了新的决议,“避难港和补给港可以谈,但这就是底线了。如若米人再得寸进尺,那就开打好了!”
而且大评定会还批准了江川的提议——来而不往非礼也,咱们也露两手给米夷看看,别让他们太得意了。
不过回江户的是十二外幕臣,可回转现场的只有七位——这回没留守横滨村的,事情到了如此地步,都回江户当面奏报吧。可汇报完了,原本躲在幕后的简井政宪、川路圣谟、小栗忠顺、荒尾成充和古贺增一说啥也不回去了,纷纷表示要在江户备战,这倒霉的差事谁爱去谁去。老中们也觉得事已至此,再多的人选也无济于事,因此也没逼迫他们。
林大学头等人也没非拉着这五位一起死,人家没当场跳反就是有担当,何况出面的一直是自己七个,如今再攀扯他人除了徒生是非也没啥大用,还不如留个人情日后好相见——万一自己倒了还指望这五位仗义执言呢,不过想是想,真上路的时候,七个人不免垂头丧气,这破烂差事啥时候能完结啊,真应了一句话,“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