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历嘉永六年七月下旬,小栗忠顺以幕府“使番”兼“御目付”到白主宣旨,从此白主由代官所变成奉行所,直秀也从二百石的旗本变成六百石的旗本,役职也成了千石的远国奉行,一跃而成幕府“重臣”——当然直秀认为自己这个重臣基本处于爹不管妈不问的状态,凄凉的很。
小栗此行有三方面的任务,公方样命令他搞清楚“直秀是怎么做到预测地震的”,而老中们和大目付则要求他看看鲁西亚人在北方是否有异动,顺便看看白主发展的怎么样、能不能在北方防御中发挥效用,而他自己则是对开国有些顾虑需要听听直秀的看法。
因此,第二天小栗借正式颁旨的机会仔细观察了一下——昨晚宣旨是非正式的,相当于好朋友提前打个招呼,公方样的旨意当然要在“大庭广众”之下颁布才行。
说是大庭广众,其实也不过是找个大一点的屋子,让奉行所的重要役员都旁观一下, 借此让他们感受一下幕府的威仪和恩德罢了。
不出小栗所料,听到崛家增加了四百石的家禄和直秀有了小朝廷的官职,下面跪拜的崛家家臣都发出赞叹的声音——德川家两百多年积累的威仪和小朝廷千年的名声还是深入人心的,接着小栗又宣布白主成了奉行所,旁观人的人更是兴奋,这是熬出头来了啊。
但小栗忠顺知道过几天这些家伙就不一定这么开心了,因为名至而实不归:
直秀的家禄现在是六百石,以前是二百石,看起来多了,可以前是崛家从幕府领米,现在直秀被赐予了白主的封地,崛家反而要每年上缴两百四十石稻米——领地都实封给你了,俸禄当然是自理了,上贡也是必须的。
其实这两百多石稻米直秀也不用出,白主奉行是千石的役职,而直秀家禄才六百,这差价是四百石,按道理幕府应该给直秀补上这个缺口,四百石实发也就是两百四十石稻米,所以这一进一出恰好相抵——这可不是巧合,有聪明人计算过。
现在白主能从幕府拿到的收入是两笔,一个是役料,另外一个是御家人的扶持米。
“白主奉行役高千石、役料千俵”,俵就是米袋子,一般幕府的一俵大概是一石的六成左右,役料千俵就是白主奉行所每年的经费,不够的话你自己想办法,反正幕府就给这么多。
至于与力十二骑、同心五十人,按照与力三十石、同心二十石计算,折合米一千三百余俵,这个计算就更复杂了,如果这些人从直秀的家臣都转为幕府的御家人,那这米是幕府出,如果有人还继续保持内与力和内同心的私臣身份,那这笔钱直秀自己出——当然,直秀可以从役料里出,或者从奉行所管辖之地搜刮,反正名义上幕府是不管的。
但江户里白主这么远,运米或者运钱来太扯淡了,所以白主奉行所御家人的扶持米还是在当地发,白主不产米那就发钱,这笔钱从奉行所每年要交纳的供奉里扣——奉行所是管理领地的,既然是御领难道不应该向幕府上缴收入么?
御家人的扶持米由白主奉行所发,之前提到的役料千俵同样如此,整个算下来,相当于幕府画了个豆包,奉行所自己做这个豆包再给自己吃,而且不只如此,白主还要多做几个豆包上缴幕府——这种变化是因为勘定所突然发现白主有钱了。
三年前直秀被任命为白主代官的时候,幕府给了一条船——直秀从海外带回来的白主丸、三井扎金票一千两、几把铁炮、弓刀,当时交代的很清楚,五
年之内幕府不会再拨款给白主,同时白主在此期间也不用上缴收入。
可如今老中们后悔了,明显当年判断有错误,去年白主主动上贡了八百张海豹皮和北虾夷地特产的名贵水獭皮三十张——其实是一千张海豹皮,有两百张被勘定所要走私分了,这些毛皮折合黄金八千余两,而今年白主又上贡了千张海豹皮折合金五千两,就按金五千两计算,四公六民,这白主当于一万二千石的领地,况且以己度人,白主总不会把收入都交上来,最起码贪一半,这北地雪坑其实是个金洞啊!
因此这才有了代官所变奉行所一事——公方样当然可以提拔家臣旗本的俸禄,但奉行所属于民政,这是老中们在管,因此这次实际上是将军给了直秀家禄和官职、老中们借机把白主纳入了正常管理。
本来勘定所给的白主石高定额是两万五千石,但老中们一看就怒了,“蠢成这样没法医治了”,这北虾夷地以前一直是委托松前家代管,你给白主定个两万五千石,那按惯例需要对松前家赏赐领地进行补偿,两万五千石的石高你说给松前家多少合适?
回去后几个勘定奉行一合计,那抹去了零头好了,定个五千石的石高,同时免去白主的米供,要求其每年进献特产——海豹皮一千五百张,这个方案怎么样?
其实从去年起勘定方就盯上白主了,但当时幕府上下都在准备如何应付米船来访,而且勘定吟味役坦庵先生也为学生搅合——勘定吟味役虽然是副手,但有个重要的权利,勘定吟味役不签字勘定奉行的公文就无效,再加上勘定所的各位大人也没想好,到底是让直秀私下里多送点毛皮好呢还是把白主的石高定得多点好,所以这事都拖延下来了。
但这次明显拖延不下去了,赶紧再定个数量好了,公文呈上后老中们一看“五千石的石高”、“每年进献海豹皮一千五百张”,大笔一挥,将石高改成三千、海豹皮数量改成两千张,就这么着吧,如果白主有困难不是还可以叫么?不叫谁知道白主到底收入了多少。
因此小栗忠顺知道这次自己实际上是给直秀放血来了,“给钱的手在上,拿钱的手在下”,当年幕府只给了金一千两,这次要这么多实在是有点说不过去,但他是使番,为难也是出面的自己为难,所以他一边在心里骂勘定奉行坑爹,一边也知道自己的腰杆子不硬,对白主不太出格的事情也只能装看不见——总不能压榨别人的时候还同时骂别人做的不对吧?
所幸,昨天晚上直秀给他交了底,说白主特产颇多,这些上缴可以支撑,既然领头的直秀都答应了,想必下面也不会出啥乱子,所以今天小栗公开宣旨的时候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也淡定的很——就是他心里活动的比较厉害,感觉这为政之道实在是高深莫测,自己要学习的地方还是太多!
当众宣旨结束,剩下的几天小栗就带人在白主到处走动。
虽然那什么地震仪是丢了,但好歹有个搪塞不是,而且英子也给了他一本《育儿秘术》,如果真有用,想来公方样也能满意——将军的儿子就剩下西丸样家祥一根独苗了,而世子光开花不结果,连个公主都没生出来,所以真能生个儿子出来小栗敢打赌直秀的前途不可限量!
白主就是个巴掌大的地方,充其量就是个大点的村子,因此不到三天小栗就走遍了。
看完之后,小栗是既放心又失望。
放心是因为他知道米人的咸亨洋行和直秀是有所勾结的,他怕到白主一看,
嚯,街上走的是金发碧眼的西洋人,码头上停靠的是黑烟滚滚的南蛮船,那他作为谱代家臣,和直秀的交情再好也得上报,立马好事变坏事,这新鲜出炉的白主奉行伊豆介立马就成了反贼一名——光想想就觉得讽刺。
失望是白主可看的就是军械和几间工厂,他都转过了,也就那样:
军械么,就是几门3英寸线膛炮、两三百只后膛来复枪、短铳几十只、水雷若干,这些虽然违禁,但幕府让直秀顶在最北面却只发了十几把铁炮弓刀,这事实在说不过去,人家买点武具怎么了,再说也没向江户伸手要钱,真翻起来也是违反法令但符合人情的事——鲁西亚人就在北面,人家直秀总不能坐着等死吧。
黑船来访改变了很多事,小栗没发现,如果在黑船来访前他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直秀阴蓄私兵的,但现在么,他觉得只要数量少一点完全可以接受——再少了鲁西亚人真打过来怎么办?
几间工厂么,说是工厂,其实也简陋的很:
制衣制鞋厂唯一可说的就是用了西洋的缝纫机,冒黑烟的几家工厂就是一个水泥厂、一个小炼铁所、一个什么煤气厂还有一家军械厂,看的出来都是新建的,基本都在试运行,哪个煤气厂更搞笑,说是生产煤气其实就是生产焦炭,也不知道这“气”字从何而来。
看完之后,说实话小栗很失望,冒着天大的危险勾结米人就搞了这些乱七八槽的东西出来,看样子直秀这几年光想着怎么捕猎海豹赚钱了,发展兰学产业是指望不上他了,还是需要江川坦庵先生和自己在江户大展拳脚。
既然犄角旮旯都看过了,那逛逛街市也是好的。
小栗忠顺走在路上,越看越满意,现在看,这白主的地还是幕府的御领么,虽然衣着奇特、发型怪异,但满大街的都是和人么——不对,这满眼望去,鹰鼻鹞目的阿依努人也不少啊,而且更多的是矮小健壮的什么赫哲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三天光琢磨直秀这点家当了,居然忽略了白主现在的丁口结构,自己真是失策失策——小栗也无法埋怨直秀,直秀和大久保之前就说要给他仔细讲解白主的情况,是他自己说“让我自己来”、“亲眼所见方为事实”,结果就是人家没瞒着你但你自己非不听。
见小栗询问“赫哲人怎么这么多”,直秀也害怕幕府一点准备都没有,所以他就一五一十地跟小栗说了,白主去年将鲁西亚人在乌龙江口的据点都拔了,顺便运回来一千多赫哲人。
小栗一听运回来一千多人就知道自己想差了,根本不是鲁西亚人骚扰白主而是直秀发兵主动袭击别人!
第一天夜宴的时候,直秀就跟小栗说白主和鲁西亚人有冲突,但小栗听直秀说没吃亏所以也没细问——当时要谈的事情太多,直秀还追问黑船之后江户的情形,哪里有时间说这个。
而且小栗也回想起来了,去年大久保在江户就含含糊糊地表示“鲁西亚人可能在秋季南下,甚至袭击浦贺”,今年泽村惣之丞也表示“米人的黑船来了,那鲁西亚的炮舰还会远么”,加上白主曾经上报说巡视北虾夷地多次,这里面的水现在看起来浑的很啊。
这鲁西亚人一直是幕府想象中的大敌,文化年间(1804年—1813年)双方还在虾夷地兵戎相见,现在米船来了,小栗非常担心鲁西亚人南下,因此一听就再也不逛了,你俩赶紧和我回奉行所,把这里面的事情好好讲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