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本该吴氏做饭,她却仗着肚子躲进了屋里,郑大福不好跟儿媳妇纠缠,便转头指派起了刘氏,却不料吴氏又在屋里喊了起来。
喊了几声,察觉刘氏毫无动静,她就又换了对象,“郑丰收你个没用的!他们这是要让你绝后呀,都来害你的儿子!哎呦,二嫂,你快进来帮我瞧瞧!”
郑丰收也在喊着:“你可莫要吓我,哎呦哎呦,你真是我姑奶奶!我我我……我去寻六叔去!”
刘氏小心的看了眼公爹的脸色,终低着头匆匆的冲进三房的屋里。而郑丰收也在下一瞬冲出了屋子,看都不看院子里的人一眼,直冲冲的奔出大门,似乎真的找郑大夫去了。
正蹲在路边墙角后玩耍的小文彬眼睁睁看着他三叔从他眼前冲了过去,一副十万火急的模样,却在冲出了一段路之后忽然慢下了脚步,优哉游哉的往河边晃荡过去了。
小文彬:“……”
“三叔这是干啥呢?”虎头从他后头探了出来,看着前后反差如此巨大的郑三叔,也是一脸的懵。
文彬茫然回头跟虎头哥哥默默对视,完全不知道是咋回事啊!难道是他不在的这么一会儿,家里又生了事?
想不通,两人也就都不想了,继续躲在墙角边上耍着石子玩儿。
可并没有过多久,虎头忽然压着声音喊道:“来了!”
文彬回头看去,果然看到大伯、大伯娘和四个堂哥堂姐妹从那边拐了过来,显然是要回镇上去了,但是今天他们竟然没有让他爹赶牛车送他们!
文彬的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然后和虎头一起躲回到了墙角后头。
又等了一会儿,虎头忽然大声喊道:“你说啥?年大伯每个月都扣留了二两多银子没交给大奶奶?他为啥要这么做?”
刚从旁边经过的郑丰年几人忽然停下了脚步,然后就听到文彬稚嫩的声音从墙角的后头飘了出来,“你真傻!银子谁不喜欢呢?我也超喜欢的!”
虎头的声音也低了下去,似乎是过了那一个惊讶的劲,只问道:“那这事儿你们是咋知道的?”
“嘻嘻嘻,是我三姐去镇上的时候听到有人说的。然后她昨天跟大姐吵嘴,把这个事儿给说了出来。”
“那我先前从你们大门外路过,咋听见好像是三叔在跟谁吵吵呢?”
“就是三叔啊!他今儿一早就跑到镇上打听大伯束脩的事情去了,回来后就跟大伯吵了起来,吵得可厉害了,爷爷都生气了呢!”
虎头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忍不住有些幸灾乐祸的说道:“嘿嘿,我还从没听谁那样跟年大伯说过话呢,三叔也不怕惹了大伯生气。”
文彬顿时精神一振,脱口而出道:“怕啥?我三姐说了,大伯和大哥都是咱一家人省吃俭用供出来的,不管他们以后当了多大的官,都必须要对咱好,不然就是……就是忘……忘……啊,就是忘恩负义!三姐说,读书人的名声可重要可重要了!”
虎头就点头说道:“你说得倒也是,而且这事儿说出去也是年大伯不对,你们可没有分家,他偷偷把束脩藏了起来,传出去可不好听!”
“分家就可以了吗?”
“说你傻你还不承认,分家之后你们就变成两家人了,他家的银子还跟你家有啥关系?”
“那我不要分家!我爹说,大伯和大哥以后是要当官的,当了官之后,我们也就都成了官家人。虎头哥哥,你知道什么是官家人吗?”
“官家人?应该就是当官的人家吧?”
郑丰年一房六口人慢慢的朝着村口走去,比起刚才气冲冲从家里出来的时候,此时在他们之间更多了些异样的沉默。
直到快要走到村口,郑云兰状似不经意的嘀咕了一句:“若是能分家单过,就好了。”
若是分家,他们就不用受制于爷奶和两个叔叔,爹每个月的束脩也不用再上交,便是往后爹和大哥当了官,也能少许多拖累。
郑丰年闻言目光微动,下一秒却是严厉的瞪了嘀咕的郑云兰一眼,轻声斥责道:“不许胡说!你祖父祖母都还在,岂有分家的道理?况且,为了供我和你大哥读书,你两位叔叔付出良多,眼看着就要到了能回报他们的时候,又怎么想着与他们分家?传了出去,你爹的名声,你大哥的名声都还要不要了?”
郑云兰就抿了抿嘴角,又瞅一眼沉默着走在旁边的大哥,才鼓着气跟郑丰年说道:“这些年咱虽扣留了些,但每月上交的一两银子也差不多能抵消家里供大哥读书的那些花费了。况且,即便是分了家,爷爷和奶奶自是要跟着咱大房过的,至于两位叔叔,爹你若是觉得过意不去,大不了分家的时候多分他们点就是了。”
她算得轻松,却完全忽略了她爹考中秀才也不过才几年而已。
即便只算最近的这几年,他们每月上交的一两银子其中有一半是转手又交还给了他们,以用作他们在镇上的花销。另外家中还得供他们吃的住的穿的,郑文杰在书院里读书,每年十两银子的束脩是家里出的。郑丰年和郑文杰要去县城、去府城考试,所需考试费用及盘缠也都是家里给的。
那一两银子顶个啥用?
郑丰年又瞪了郑云兰一眼,只是那眼神并没什么威慑力,轻飘飘的倒更像是只做了一个样子出来。
“休得再胡言!”他轻斥道,“我和你两位叔叔是一脉相承的亲兄弟,自当同舟共济祸福与共,你身为我的女儿,又怎能说出这等混账话?”
郑云兰就瞅着身旁的大哥,幽幽的说了一句:“眼下就已经这般了,若是等爹和大哥有了更大的出息之后,家里面还不知要怎么给你们拖后腿呢。”
此话一出,就连郑文杰都飞快的看了他爹一眼,李氏更是冷哼一声,却一左一右牵着最小的一儿一女,并没有开口提与此有关的任何话题。
迎面走来一个扛着锄头的汉子,笑呵呵的与他们打招呼,“丰年,你们这是又要回镇上去呢?”
郑丰年也与来人作了个揖,笑得温和又矜持,说道:“原来是宝生大哥,你今儿回来的也挺早啊。”
来人名唤李宝生,是个最寻常不过的农家汉子,算起来,他跟陈阿婆的儿子李宝根还是堂兄弟。
李宝生笑着点点头,“是呢,田里都干完了,就早些回来。今儿你二弟怎的没赶牛车送你们回镇上去?”
“我见今日天色还早,去镇上也并不很远,就想着不必麻烦我二弟来回的赶路了,正巧,我也已有许久不曾好好的欣赏欣赏这沿途的风光。”
李宝生目送着郑丰年一家人离去,忽然对着空无一人的周围学起了刚才郑丰年拱手作揖的样子,只是动作还没做完,他自己倒是忍不住笑了起来,摇着头说了一句:“读书人就是讲究!”
然后他扛起锄头,继续往家里走去,自言自语的嘀咕着:“还要欣赏啥沿途的风光,有个啥看头哦?”
且不说郑丰年六人是如何的一路走去却愣是没能搭到一辆顺路的牛车、马车或驴车,只得靠着两条腿紧赶慢赶,总算在天彻底黑下来之前回到了镇上。
不说从没一下子走过这么多路的六个人是怎样的在进屋那一瞬间就倒下了五个半,剩下的半个在挣扎着去打了些水来让各人都随便洗漱了一把之后,也倒下了。
就说白水村这边,云萝算着时间的回去,却发现往常应该已经要开饭的这个时辰,今天竟才刚刚开始燃起炊烟,而往常都是早早的吃了晚饭后让她爹赶着牛车送他们回镇上的大伯一家,也都不见了踪影。
四个小姐妹站在院子里,不由得面面相觑。
文彬早已经回来了,一见到云萝就双眼亮晶晶的蹦了过来,然后终于等了个没有其他人的时候,小嘴嘚吧嘚的把他今日干的,回来后从三婶那儿听说来的事儿全都跟她说了一遍。
而听了他的话之后,云萝却不由无奈的看着他,“我说你怎么那么傻?只是让你先去找虎头商量好事情,但大伯他们往常都是吃了晚饭后才会回镇上的,你们那么早的就等在那儿有什么用?”
“可他们今天就是连晚饭都没吃,很早的就回镇上去了啊!”
这话竟说得好有道理,瞬间就让她无言以对,不知道接下来是该继续教育弟弟,还是夸奖他瞎猫撞上了死耗子。
然后,她说:“这么说来,大伯他们今日回镇上竟没有带接下来十天的粮食?”
那他们接下来的十天是要靠存粮过活,还是买米度日?
不过总共也就十天的时间,便是真要买米度日,以他们这些年扣留下的钱财来说,应该也是完全没问题的……吧?
至少在目前,云萝是希望大伯一家能在镇上过得轻松又愉快的,因为他们在镇上过得越松快,就越能显现出村子里的拘束和沉闷。
这里的一切都应该是压在他们身上的沉重负担呀!
为了求证这个事情,她第二天还起了个大早,却又是没有进山,而是跑去了镇上,然后在那院子的外头见到了六个好像身体被掏空的人。
云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