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三夫人被小心的移到两边不靠的窄榻上,屋里点起了更多的油灯蜡烛,然后以铜镜反射灯光,落到榻上。
太医们都避到了屏风外,只留下两个医女在里面给云萝打下手。
没了性别的顾忌,云萝直接拉开蒋三夫人上身的衣服,这让她能更清楚仔细的为她治疗,若有不能把握的状况,还能隔着屏风和太医们谈论问诊。
就着那不甚明亮的铜镜反射的光芒,云萝小心的把蒋三夫人上腹部的伤口划得更开,看到了里面的脾胃都被刺出了两个窟窿,银针虽让血流缓慢下来,却没有能够完全止住内脏上的出血,而且这么大的窟窿若不缝补上,光只是止血已经无用。
看着腹内血肉模糊的样子,两个医女都不适的变了脸色,旁边捧着铜镜将烛光反射到榻上的丫鬟更是忍不住的手臂微抖,使得落在榻上的光斑也跟着晃动起来。
云萝抬头看向她们,安慰道:“别抖,把镜子端稳了,晃眼睛。”
在屏风外焦灼踱步的蒋三爷听到这话猛的顿住脚步,转头看到屏风内晃动的光斑,忽然脚步一转走了进去,夺过铜镜,把两个丫鬟往边上一推,黑着脸骂道:“没用的东西!”
然后他调整了铜镜的角度方向,稳稳的把光斑落到了他夫人的腹部,又问道:“郡主觉得这个位置如何?”
他看到夫人身上的情况也是心惊,但好歹是个见过世面的大老爷们,因此还算沉稳。
蒋三郎和蒋四姑娘在外面徘徊,伸着脖子张望,想进来又怕打扰到云萝给他们的母亲治疗,连多余的声音都不敢发出,心神、身体皆都绷得紧紧的。
从凌晨到天光微亮,云萝小心的把蒋三夫人脾胃上的几个大窟窿都给缝补上了,又将腹部的伤口一层层缝合。条件简陋,她不得不用大量的药粉给伤口消毒消炎,深秋天寒,她的脸上却冒出了一层又一层的汗水,身上的内衫都几乎要打湿了。
在天边亮起一线白光的时候,她将缝合后的伤口包扎,合上蒋三夫人的衣襟,然后直接伸手把她抱起,腾挪到了旁边干净的床上,没有牵扯到一丝伤口。
蒋三爷看着她像是举起一团棉花般的给他夫人挪了个地儿,不由瞪了瞪眼睛,两只手臂因为一动不动的举了将近两个时辰的铜镜而酸软僵硬,此时却都仿佛感觉不到了,脑子还有些昏沉沉的,运转缓慢。
等他看到云萝把脉、观察三夫人的脸色时,还怔愣的看了好一会儿才猛的回过神来,用力晃了下昏沉的脑袋,他抱着铜镜就凑了过去,先看一眼自己夫人的脸色,只见她依然面若金纸、无声无息,心就徒然一沉,出口的声音都是颤抖的,“郡主,我夫人如何了?”
云萝头也不抬,又凑近过去仔细观察着三夫人的瞳孔唇色,淡然道:“破漏的地方都缝补上了,但三夫人失血过多,能否醒来还得看之后伤口是否有溃疡,身上会不会发热。”
蒋三爷抖着手往三夫人的鼻子下面探了探,探到一点极微弱的气息,忽然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
云萝侧目看了他一眼,嘴角微抽,真没想到蒋三爷是这样的爷们。
听到屏风内的动静,太医们都把自己重新清理了一遍,然后走了进来,一个个的轮流给蒋三夫人看诊探脉,诊完后又凑在一起商量了几句,得出的结论与云萝并无二致。
失血过多,伤势沉重,能否痊愈首先得看她能否醒来。
而且,蒋三夫人因为伤在脾胃,吃食补药这些都暂时不能入腹,更给她的恢复增添了一重阻碍。
若是在后世,她这样的情况还能给她输血,挂上点滴,有各种仪器辅助。但在这里,却只能靠她硬挨。
云萝退到了屏风外,看到蒋四姑娘腿软的直接坐在地上,丫鬟们拉都拉不起来。
于是就走了过去,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扯一把黏在身上的衣衫,说道:“四姑娘若无法安心睡觉,不妨多跟三夫人说说话。她如今虽昏迷着,却也能听见外面的声音,听到你们的声音,知道还有人在记挂,说不定能早点醒过来。”
蒋四姑娘顿时眼睛一亮,挣扎了两下,又在丫鬟的搀扶下才从地上站起来,急匆匆往床边走去。
走到屏风边,她忽然想到什么,停下脚步转身就朝云萝深深一揖。
外面的天光越发明亮了,云萝走到门外极目远眺,用力的闭了闭酸胀的眼睛,然后把自己清洗干净,被丫鬟领到一旁的厢房里闷头就睡。
两个时辰的费神,竟比跋山涉水了两日夜还要累。
虽然疲累,但日上三竿的时候,她还是自动醒了过来,眯着眼穿戴整齐,一头青丝依然是简单的束在头顶,绾成一个男儿式样的发髻。
长到这么大,她至今也没有学会绾女儿家那些漂亮又繁复的发髻,绾得最好的大概就是……包包头?
揉着眼睛出门,一出来就看到了坐在院子里的景玥。
景玥就面朝着这边厢房的方向,因此也一眼就看到了房门开启,她从屋里走出来。
刚扬起一个笑容,下一秒就忽然脸色一变,人也瞬间到了她面前,伸手抬起她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另一只手想要触摸,却只停在她的脸侧,满脸严肃的问道:“眼睛怎么回事?”
云萝眨了几下眼睛,又伸手想要揉,却被景玥一把抓住手腕,有些生气的说道:“你自己便是大夫,怎么还这样乱来?”
云萝只觉得两只眼睛酸胀涩然,几乎要睁不开,视线也不如平时清晰。
虽看不见自己的眼睛,但她大概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便不在意的说道:“昨晚上屋里点了太多灯烛,有些熏眼睛,且这样也不够明亮,盯着一处看得太久了,难免不适,过两天就好。”
景玥一点都没有被安慰到,看着阿萝红肿的双眼,他只觉得心疼难忍。
“有何缓解之法?”
云萝闭了闭眼睛,觉得有些热烫,就说:“用凉帕子敷一会儿。”
景玥当即叫人取来干净的清水和帕子,又把云萝拉进屋里在桌边坐下,然后亲自拧过帕子给她敷眼睛,责怪的话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倒不是跟蒋家的交情有多好,而是深知她的性子,前世那样互看不顺眼的关系,她救他时也尽心尽力,从此就把他的心给偷走了,再没有还回来。
他小心翼翼的给她敷眼睛,见她闭着眼睛乖乖的任由他作为,莫名的气就消散了,盯着她嫣红的嘴唇,忽然想凑过去亲一下。
她现在闭着眼睛,就是一副任由他胡作非为的样子呢。
于是,景小王爷逐渐心不在焉、神思不属,将湿凉的帕子按在她的眼睛上,尚未有其他动作,耳朵就先红了。
蒋三郎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云萝乖乖坐着,而景玥与她面对面,一手捂着她眼睛,看她的眼神仿佛要把她吃了。
不禁脚步一顿,然后奇怪的看着景玥。
景玥瞬间收敛了所有心神,侧目凉凉的瞥向蒋三郎,惊得蒋三郎差点落荒而逃。
嘤,好可怕!
但他过来是有要紧事的,于是坚强的挺住了,转头对云萝说道:“郡主,我母亲醒了。”
说起这个事情,他不禁满脸喜气,刚才景玥对他造成的心慌也瞬间消散大半。
云萝拉下景玥的手,帕子也随之离开眼睛,她睁眼看向门口,“何时醒的?”
“就刚才。”说完才发现云萝的双眼红通通的,顿时惊道,“郡主,您的眼睛……”
云萝现在已经感觉舒服多了,视线也随之清明,因而并没觉得如何,“不要紧,过两天就好了。”
说着从凳子上站起来,径直出门往三夫人所在的正屋走去。
蒋三夫人确实醒了,虽然没有精神,眼睛都是半眯着,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看到云萝进屋,她不由激动的抬起了头,又在下一秒重重的落回到枕头上,把床前伺候的蒋四姑娘吓得小脸发白。
云萝快步走过去,伸手在三夫人的肩上轻抚,然后拿过她的手来诊脉,同时说道:“您别乱动,当心伤口开裂,到时候我又得给您重新缝一遍,那时您恐怕就没精力再醒过来了。”
蒋四姑娘连忙把她稍稍用力的按在床上,眼泪汪汪的说道:“娘,您可吓死我了,我以为,我以为……”
之后的那几个字太晦气,她连提都不愿意提。
三夫人目光慈爱的看着她,又略显吃力的转头看向云萝,张嘴极轻极轻的说了两个字,“多谢。”
要不是云萝看到她的口型,差点没听清她说了什么话,当即说道:“夫人客气了,您能醒来就算是从鬼门关挣出了一只脚,我也能安心的回家。”
三夫人神情一动,蒋四姑娘忙问道:“郡主这么快就要回去吗?方才刚吩咐下去,给您和几位太医置办一桌席面,也是我家对你们一点微不足道的谢意。”
云萝拒绝道:“席面就不吃了,我早些回去,我娘和哥哥也能早点安心,他们都十分挂怀夫人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