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萝的话好歹让郑丰收稍微冷静了一点,被堵在屋里出不去,他就在屋里转圈圈,脑子里满满的都是被小闺女重伤,混混沌沌的好半天才转过点弯来。
“对,这事跟老两口闹没用,得找老大两口子!”他忽然一拍大腿,满脸的狰狞扭曲。
他为啥要去找老爷子闹腾?那也是他的亲爹,把亲爹气倒了他又能得什么好处?
都已经分家四年了,老大也是当家做主的人,他的儿女心思恶毒要害人,却牵连到了无辜的云梅身上,此事绝不能完!
云萝见他逐渐冷静下来,心思也紧跟着转得飞快,就又提醒了他一句,“今天他们原本要害的人是小姑,也不知道小姑现在怎么样了。”
郑丰收啐了一口:“呸!两个畜牲!”
他平时再看郑玉莲不顺眼,那也是他的亲妹妹,曾经也是真心疼爱过的,这几年虽见了她就没个好脸色,却未必没有恨她挑三拣四反把自己给耽搁了的意思在其中。
当然,除了孙氏,谁都不会否认郑玉莲真的是一个不安分惹人厌烦的姑娘,但郑丰收还没有不近人情到看她被人害却无动于衷的地步。
担忧之后,他才反应过来云萝这话里的另一层意思——他们都要害郑玉莲了,老两口这次还会一心偏着大儿子吗?
那可是被孙氏捧在手里的心尖肉!
“我得去找老大!”郑丰收看着床上惨白着小脸,连呼吸声都几乎感觉不到的小闺女,咬着牙恶狠狠的说道。
若是郑丰年现在就在眼前,郑丰收恐怕当场就要与他挥拳相向。
云萝也看着床上那个小人儿,目光晦涩,“已经有人去请他们了。”
子不教,父之过,这一次,郑丰年和李氏两人谁也逃不了!
在郑丰年和李氏回村之前,倒是虎头先过来了这边。
“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小梅出事了,来看看。”虎头探头往屋里看了一眼,然后拉着云萝说道,“老屋那边可热闹了,大爷爷听说这事之后当时就倒了下去,现在连说话都不咋利索。”
郑丰收竖着耳朵听,听到这里也不禁面露担忧之色,忙问道:“你六爷爷在那儿吗?他咋说的?”
虎头抓了下脑袋,说:“就是怒火攻心啥的,大爷爷年纪大了,受不住这样的刺激,一不留神就容易中风。”
郑丰收抽了口气,老爷子若当真中风了,当儿子的一个都别想落着好!
云萝却并不觉得多意外,这些年来,郑大福受刺激撅过去的次数可不少,年轻人尚且顶不住,更何况是年过花甲的老人家?
世上有多少人甚至都活不到这个年纪?
“小姑找到了吗?”
虎头脸上的表情一顿,目光都不自觉的飘了一下,轻声说道:“找是找到了,我刚才下山的时候正遇上,还是我爹把小姑背下山来的呢。”
郑丰庆显然是听说了那事之后主动上山帮忙找人的。
云桃好奇的问了一句,“小姑咋了?还要庆大伯背她下山?”
郑丰收忽然挥手驱赶云桃和云萝,“去去,小姑娘家家的问这么多做啥?”
云桃哼了一声,脚步定在地方动都不动一下,“我就问问咋了?小姑虽讨厌得很,但这次可是跟我们站在一边的。”
虎头也没觉得有啥不好说的,尤其在云萝面前,他从来都是有话直说,这次也一样,“小姑的衣裳都被撕破了,好多人都说她被人糟蹋了。”
云桃脸色一变,她虽然年纪还小,但有些事也已经懂了点,平时在村里还偶尔听见过一些荤话,自然晓得糟蹋是啥意思。
再讨厌那个小姑,也从没想过要她遭这种罪,虽然在先前听郑文浩说话的时候就已经有了预料。
郑丰收亦是脸色阴沉,“是谁干的?”
“不晓得,不过我看到我爹他们还押了李大水下山。”
云萝闻言眉头一动,李大水?他不是被她左右切了两刀,应该已经不行了才对吗?就那个只能作为装饰的东西,还怎么糟蹋姑娘?
不过,可真是死性不改啊。
老屋是怎样的混乱,郑玉莲被送回家之后是怎样的痛哭流涕,孙氏又是这样的哭天抢地,这些事情云萝虽没有亲眼所见,但有虎头来来回回的给她跑腿通报,该知道的也都知道得差不多了。
郑大福躺在床上起不来,听到外面的动静显然也能想象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但或许是因为提前有了心理准备,他虽面色痛苦,但好歹没有使得病情加重,让郑大夫和守在他身边的郑丰谷狠松了一口气。
“去,去……”他看着郑大夫,伸出一根手指头指着外面。
郑大夫明白他的意思,起身说了句,“我这就出去看看玉莲,老哥哥你放宽心,事情既然都已经出了,现在再着急焦心也没有用,你得先保养好自个的身子啊。”
然后转身出去,很快响起了他与孙氏温声说话的声音。
郑丰谷就守在老爷子的病床前,并没有出去看郑玉莲,毕竟六叔是大夫,而他虽为亲兄长,但现在也不适合进玉莲的房里去。
东间静默了半晌,郑丰谷忽然跟郑大福说道:“爹,你不能再纵着大哥大嫂了,再是金贵的读书人,光耀门楣的希望,若是连自己的子女的教养不好,又能有个多好的名声?”
郑大福耷拉下了眼皮,没有说话。
郑丰谷见此也沉默了下,又说:“今儿这事是瞒不住的,全村人都晓得了,未来的一段时日里都必然会传得沸沸扬扬。”
郑大福抬眼看他,嘴唇嗫嚅了半天,含含糊糊的吐出几个字,“你……你帮……帮……”
虽没有说出更多来,但父子几十年,郑丰谷仍然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让他帮大哥!
他的心里不由涌起了一股火焰,却又在看到老父亲的时候不得不压了回去,压得嗓子都嘶哑了,“爹,我算是个啥人物?不过是个开小食肆的,乡亲们愿意高看我一眼,那全都是因为小萝的面儿大!”
顿了下,又说:“这种事情,反正我是跟小萝开不了口,就算开口,她也不会答应。这么些年来,你难道就没看出来她有多不喜欢大哥那一家人吗?要不是她孝顺,不愿我心里为难,她恨不得跟那一家人断绝往来!”
郑大福的胸口用力的起伏了几下,吓得郑丰谷心惊胆战,却还是说道:“爹,小萝她已经不是我郑家的孩子了,她是侯府的千金大小姐,锦衣玉食、荣华富贵,要啥没有?但她现在还愿意回来看望我们,还把我们当爹娘亲人来看待,是她有良心不忘恩,并不表示我们可以贪得无厌,要她做这做那的。”
这些事情郑大福不明白吗?
他其实明白得很,可就是忍不住的想要为长子扫去所有的不好和障碍。
郑丰谷长叹了一口气,虽然还有满肚子的话要牢骚,但最终还是全埋藏在了肚子里。
说了又能有啥用呢?
郑二福从外面掀了布帘子走进来,脚上还沾着半干的泥土,进来就说道:“我让儿媳妇过去丰收家了,看有没有能帮把手的地方,大哥你也别太着急,谁家孩子都不是省心的。”
到郑丰收家的可不只有小胡氏,连太婆也过去了。
老太太坐在床边看纸片人似的云梅,眉头皱得紧紧的,忍不住骂了一句,“真是没一个好东西!”
去镇上请郑丰年夫妇的侍卫们回来了,站在院子里与云萝禀告道:“小姐,郑秀才和秀才娘子已经快到村口,是先将他们送来这边,还是直接送去老屋?”
郑丰收顿时“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去老屋,到这儿来干啥?我家不稀罕他们登门!”
云萝朝侍卫点点头,那侍卫就领命转身,往后面传递这个命令去了。
郑丰收这个时候也在家里坐不住了,见云萝不再堵门,他抬起脚步就急匆匆的朝侍卫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
在到老屋之前,他得先跟大哥讲讲道理。
两个大人都不在家了,这里就只剩下云桃这个小主人守着妹妹和两个还不懂事的双胞胎弟弟,所幸有小胡氏和刘氏过来帮忙,双胞胎也是乖巧的,虽被小姐姐满身血的模样吓到了,但之后就一直乖乖的坐在门外屋檐下,在郑嘟嘟和郑小虎不知从哪儿跑来之后,有了玩伴就更不需要大人费心了。
云萝也没有离开,就防着云梅可能会有的伤情变化,至于老屋那边的事情,她反而不再继续关注了。
该做的她都已经做好,也尽量的预防了郑大福和孙氏会有的反应,如果这样两位老人依然顶不住刺激倒下了,她亦不会有任何的愧疚。
总不能因为顾忌两个老人的心情而就此轻轻放过作恶之人吧?
其实归根结底,这事不就是他们自己纵出来的吗?
不管郑云兰还是郑文浩,又或者是郑玉莲,就连郑丰年夫妇和郑大福老两口都不无辜,要论无辜,只有云梅一个人。
不过,云萝虽不再刻意关注,有郑虎头跑来跑去的,她就算想不知道也难。
老屋那边真可谓是闹得不可开交,这一回连孙氏都冲着长子和长媳伸出了利爪狠挠。
她的心肝肉因为郑云兰的恶毒心思而遭了这样的大罪,孙氏真觉得她的心都快要碎了,如果不是郑云兰不在眼前,她都恨不得能够手撕了她。
“所以,大姐呢?就没人找到她?”文彬放学回来之后听说了这件事也是震惊不已,然后问起了那个被所有人都无意间忽略的人。
郑云兰至今没有音讯。
郑文浩说,他们是一起下山的,可之后他去三叔家探听情况,就再没见过大姐了。
在村里又问了一遍,有当时在田里干活的人说,在中午最热的时候,好像有看到云兰出了村,当时离得远看得不很清楚,但看那身形应该是云兰没错。
所有人都以为郑云兰这是自知闯了大祸,不敢回家就逃了。
郑家的几位族人受托亲自往镇上追了过去,然而时间都已经过去大半天,他们不仅没能把人找到追回来,半夜到家的时候还带回了另一个消息——下午的时候,郑云兰打晕了春喜,闯进郑文杰和屠六娘的房里抢了屠六娘的银子和首饰,然后跑了。
李氏再顾不得她的端庄得体,“嗷”一声就朝婆婆孙氏扑了过去,直指云兰会落到今日下场,全都是被孙氏这个恶毒奶奶逼的。
从白天到黑夜,又从黑夜到白天,老屋里的所有人都已筋疲力竭却还不肯平息下来,而云梅从入夜开始烧了一夜,到天将明的时候终于睁开了眼睛。
虽然没一会儿就又睡了过去,但听云萝说已经熬过了最危险的时候,在屋里守了一夜的吴氏和云桃都忍不住掉下泪来。
吴氏是昨晚入夜的时候回来的,跟大房两口子撕把虽然重要,但她更不放心躺床上醒不过来的小闺女。
天稍亮的时候,刘氏将食肆里的事交给了云萱和兰香,又有今日特意过来帮忙的小妹刘玉琴,而她则拎着半篮子的吃食来了这边,其中还有一碗粘稠的米油,一大锅米粥里也只舀出了不大的一碗而已。
有刘氏看顾着,熬了一夜的吴氏和云桃去屋里躺了会儿,只是心里挂着事,即便睡觉也睡不了多久,不过一个多时辰就又起来了。
但睡过一会儿,精神倒是好了许多,在云梅再次醒来的时候,连忙拿来一直温在锅里的米油喂她吃,虽然一次才吃了三四调羹,但能吃得下东西,总是好的。
云萝没有回家去睡,而是在云桃的床上补了个觉,醒来后又给云梅诊脉仔细检查了一遍,好转虽不明显,但身上并无其他不好的并发症,她就暂且安下心来。
从昨日挂心到现在,她也终于有时间问一问她之前关心的另一件事。
“兄长他为何延迟了这么多天才到府城?可是路上出了什么事?”
府城来送信的小厮躬身站在她面前,说道:“侯爷在路上遇到了几次劫道,这才耽搁了几天。”
“劫道?”还几次?“兄长可有受伤?”
“小姐放心,侯爷不过是手臂上被划了道口子,其余并不要紧,养上几天就好了。”
云萝眉头微蹙,“你之前怎么没说?”
那小厮越发恭敬,说道:“小姐恕罪,并非小的刻意隐瞒,而是临行前侯爷有吩咐,无需将此时告诉给小姐知晓,但若是您主动询问,也不必隐瞒,左右他只是一点小伤,无甚大碍。”
云萝默然半晌,问道:“当真只是小伤?”
“是,就左手臂上被划了一道口子,也已经恢复大半。侯爷让小姐只管安心的在村里,府里现在就只有八月宴客这一件要紧事,时间足够宽裕,也没什么需要侯爷和老夫人特别费心的。倒是小姐,侯爷说了,他在年前就要回京,到时候势必要带小姐同行,再回江南都不知是什么时候了,也难得有村里这样的清净日子。”
云萝明白这是他的心意,于情于理她都不愿推辞,而虽然小厮说了兄长的伤势不要紧,但她仔细问过之后还是整理出了一些瓶瓶罐罐,交给小厮后让他尽快送到府中。
白水村的热闹仍在继续。
一如郑丰谷之前和郑大福说的那样,这件事情在一开始就惊动了全村人的注意,不管云梅被人发现满身血的晕倒在山沟里,还是郑文浩被云萝与吴氏殴打后吐出的事实真相,亦或者郑丰谷请乡亲们帮忙上山寻找郑玉莲并把她从山上找到背了下来,哪一件都少不了乡亲们的踪影,还想隐瞒免得坏了郑丰年和郑文杰的名声?
不仅是自己的村里,这件事还在飞快的朝着周围的村庄散发,不用等到第二天,就连镇上的百姓都人有所耳闻了。
奶奶和小姑刻薄孙女/侄女,侄女忍无可忍之下联合兄弟将小姑骗到山上,又找来一个无赖要糟蹋小姑,却不想正要行事竟被隔房的堂妹撞见,堂兄去追赶惊慌中逃跑的堂妹却害得堂妹跌落山沟生死不知,小姑最终仍是被糟蹋了!
这事放在任何地方都是个惊人的大新闻,许多人纷纷表示,连戏文里都不敢这么演。
郑丰收和郑丰年闹了两天还没闹出个所以然来,郑丰谷被夹在兄弟之间,有心偏着老三,却无奈老大两口子的战斗力实在是厉害,竟是直接把郑文浩推了出来,扬言他们以后没有这个儿子,是打是杀都由着郑丰收高兴!
郑丰收真是被气坏了,他再生气再在心里恨不得打死这个小混账,难道还真能把人给打死了吗?
杀人是要偿命的,他为了那么个混账东西杀人赔命,然后留下吴氏他们孤儿寡母的熬日子?
事情不仅如此,知道郑云兰逃跑之后,李氏一边跟孙氏对骂,骂她刻薄刁钻不把孙女当人看,又骂郑玉莲也不是个好东西,不然她家云兰为啥不去害别人专门费尽心思的想害她?另一边,她又跟郑丰收闹,扬言他们若是能把郑云兰找回来,是打是骂还是杀,她都绝无二话。
反正说来说去都是,事情是郑云兰和郑文浩做下的,要算账就去找他们,不管怎么对待他们当爹娘的都绝无二话。但这样你们若是还不满意,还要死抓着他们闹腾,就太不知好歹了。
不仅郑丰收,孙氏也是被气疯了,若说郑大福心里的第一人是长子郑丰年,那么在孙氏心里顶顶重要的必然是小闺女郑玉莲无疑了。
而现在,郑玉莲被毁了清白,一辈子也毁了。
可孙氏以前能在家里无往不利是因为大房要名声,二房老实,三房也要看她脸色过活不敢生事端,现在下面两个儿子都分出去了,而李氏若是豁出去了要跟她闹,孙氏除了撒泼之外什么有效的手段都没有。
婆媳、兄弟、妯娌之间已是彻底撕破脸皮,天天吵闹得没完没了,直到云萝终于不耐烦了,“报官吧,该怎么处置,就按律法来!”
她原本是不想管的,可是他们天天闹腾,闹得她家也没个安生,爹娘睡不好吃不好又耽误了家里的多少事?被耽搁的事情几乎全压到了二姐的身上,哪怕有她和兰香在旁帮衬,也可见的憔悴了不少,文彬想要在家里读会儿书却没个清净,郑嘟嘟都瘦了一圈儿了!
多大点事?不是很好解决吗?
但她的话却让郑丰年和李氏都不由得变了脸色,郑大福也从病床上坐了起来,“不,不能报官!”
他的身体好转了不少,说话已经没有问题,但依然还需要躺在床上静养。
可惜,家里每天都在从早吵到晚,哪里静养得了?
云萝却无动于衷,犹自面无表情的说道:“为何不能报官?你们吵了这么多天都吵不出个结果来,交给官府来裁定不是正好吗?大伯是秀才,大哥也是要继续考功名准备以后入仕当官的,更应该相信官府会给你们一个最公正的判定。”
郑丰年的脸色又变了变,郑大福在里屋说道:“都是自家兄弟,什么事不能坐下来商量着说?闹到公堂之上,可就再没了兄弟情分。”
“爷爷觉得大伯这样的行为,三叔与他还有什么兄弟情分吗?”
她在堂屋里,看不见郑大福现在是什么脸色,郑丰收在最初的怔愣之后却一拍大腿,咬牙说道:“好,就报官!哪怕县太爷到时候判我家小梅一个活该受伤,老子也认了!”
东间里忽然响起了剧烈的咳嗽声,郑丰谷他们忙奔了进去,就见郑大福坐在床头手捂着胸口咳得气都喘不过来,见他们进来,便说道:“不……不能报官,咳咳咳……”
郑丰谷上前给他抚背,郑丰年亦是满脸急切和关怀围在床边团团转,郑丰收却站在门口没有上前来,冷冷的说道:“爹,你可不只有这一个儿子,在我看来,他们谁也不比我家小梅金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