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那场大雪的时间虽然违背了常理,却又在冥冥中契合了另一件事——
李寒笙在崆峒出事前不久失踪,易尘追到赵家的这个时间正好能对的上。
且蜀山也的确有一个可疑的赵姓弟子……
虽然这一切都还没有实际可以一锤定音的关联,但隐约间,这些事似乎已经被一条微不可察的丝缕给牵绊在了一起,一切的不合理都在渐渐走向合理。
事到如今,君寒实在是无法再说服自己坚信易尘追不是易远光的孩子了,虽然也还没有确切的证据可以证明这两个人的血缘关系。
“你……”君寒犹犹豫豫的吐了一个字,却又在后辞将要出口的一瞬,悬崖勒马似的收住了话头。
“什么?”
然而易尘追却还是愣头愣脑的追问了过来。
元帅大人思维向来敏捷,立马就将桌上这些关于赵申的资料递给易尘追,道:“这些你拿去吧,虽然也没什么特别有价值的东西,那赵申毕竟是曾经抚养过你的继父,你对他多了解一些也没什么坏处。”
易尘追怔怔的将散卷接过来,脸上还挂着些不明所以。
君寒是实在不敢再给他多问的机会了,便又摆出了一副繁忙的架势,道:“自己拿回去研究吧,既然接了朝廷的职,以后就有你忙的了,以后我会把百里云常派在你身边,还有鬼曳——鬼曳人呢?还没回来?”
易尘追笑了笑,“他那天跑了就没回来,要不要去找他?”
元帅大人亲自培养的沧海阁精英,要是自己不想回来的话,谁找得到他。
“不用管,让他自己静静神,调整好了自然就会回来。”君寒讲了这么不咸不淡的一句便又接回了正题:“好了,我这里还有些事要处理,你自己回去琢磨吧。”
“是。”易尘追乖巧的起了身,手里攥着那意义尤其不一般的散卷,踌躇了一下,貌似还有话想说,却也不敢再打扰他义父,便还是收起了话头,乖乖出门了。
这几天不光是鬼曳下落不明,连璃影的兴致也不那么高。
易尘追回到自己的小院里,只看见璃月一个人在那里逗着小猫,却不见璃影练剑的身影。
璃月见了易尘追便起身迎了过来,怀里的小猫当即便被弃落一边自己跑了。
等璃月走到自己面前,易尘追便抬手压着她头顶比划了一下,笑道:“你好像又长高了。”
璃月抬脸静静打量了易尘追好一会儿,才慢了三怕答道:“但是尘追哥哥好像没长了。”
“……”易尘追尴尬的笑了笑,“没办法,哥哥老了嘛……”
“不老。”璃月笃定了一句,便又似藏了几分羞怯的挪开眼去,自言似的呢喃道:“等我长大了也还不老……”
“璃影!”然而易尘追却没注意到她这小声的嘀咕,径直便去敲了敲璃影的屋门。
璃月在原地自己暗暗叹了口气,便也跟过去,想看看她姐姐会不会开门——反正这两天她不管敲所少次门,璃影都不搭理她。
“璃影,你在里面吗?”
“滚!”
……没想到璃影对易尘追居然更无情……
易尘追在门外笑得尴尬,“你都几天没出屋门了?好歹起来动动吧……”
这回璃影彻底不搭理他了。
如此,易尘追也无奈了,只好自己识趣的走开了。
却还是要在临走前多一句嘴:“喂,有什么事别自己一个人憋着,受伤了就找大夫,屋里太闷就赶快出来走走。”
璃影待在屋里也并没有想易尘追想的那样瘫在床上装死,只是在自己琢磨着百里云给她的仙门符箓的典籍而已。
易尘追在外头唧唧歪歪的也着实烦人,但念在这货的确揣了一颗好心的份儿上,璃影便姑且不算他的烦人,只惦记他的好心,尚且柔顺了些性子应道:“知道了。”
璃影能这么回答实在算是够给脸的了,故此易尘追也不敢再得寸进尺,见好便收,老老实实的退开了。
——
君寒打发走了易尘追,自己也没在书房里待多久,便出了门,望着彻明天光吸了几口新鲜空气,顿时感到神清气爽——把收拾妖魔鬼怪判刑正法的活交给他儿子,果然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养了这么些年,元帅大人今天终于真正体会到了养个儿子的好处。
于是元帅大人心情畅快的信步溜达出了他这萧寂冷落的小院子,饶有兴致的转了转他这大多数地方瞧来还有些眼生的府邸。
只是安顿李天笑和那两个孩子的小院气氛实在有些凄惨,故元帅大人只是悠悠往院门外路过,并没有进去转悠的意思。
帅府里的下人们难得见了元帅如此阳光明媚的面色,便也难得有胆迎面向君寒问好。
帅府的面积实际不小,且还内圈一个校场,其规模算是相当豪华的了,只是元帅大人偏生不是个懂得赏花赏景的文雅人,所以才许了豪华帅府这么一副门庭冷落景凄然的模样。
其实沧海阁也差不多是这造型,只是阁里好歹还有一处院子是为了安顿怜音所以特地上心打理出了点人味。
其实帅府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不知道怜音是打算常居黎州还是准备捡空回东瑜。
既然碰巧想起这件事,君寒便缓步溜达着朝怜音的小院去了。
黎州气候清寒,即使在盛夏也没有东瑜温暖,偏生怜音又是一副畏寒的体质,所以君寒特地把她安顿在了朝阳最温暖的院里,却也还是无法避开黎州的清寒。
君寒一路走过来,出乎寻常的居然感受到了黎州格外清寒的风,便沉沉寻思,要不还是把怜音送回东瑜吧……
“元帅……”那个伺候在怜音身边的小丫头见了君寒便莫名生了怯意,只敢垂着头低低的唤了一声。
怜音的屋门大敞着,正好对着怜音时常拣药的小桌,却不见她人影。
“夫人呢?”
“夫人刚刚离开院子了。”
“去哪了?”
“只说出去转转……”
君寒沉了下眉,便也折身出了小院。
君寒下意识的便往易尘追院里摸去,行至院门前却也不见怜音身影,便真纳了个闷儿了。
就这十年来,怜音不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就是记挂那三个孩子,君寒基本也已经形成了习惯,横竖只要在这两个地方找她就够了。
今日却是去哪了?
这一时间还真有些难住元帅大人了。
君寒又来来回回的在府里转了几圈,才终于在后院一处清寂非常的庭院里找见了她的身影。
此庭中立着一株枯败的榕树,根枝虽如虬龙地蟒一般壮攀于地,枝叶却颓萎枯败,整株榕树亦色泽沉黑,不知死了有多少年了。
原本元帅大人这府邸就冷落凄寂的叫人没眼看,再见了这么一株枯树,活似一座空宅。
怜音却似乎对这棵死树很感兴趣,瞧得出神,竟都没察觉君寒到来。
“你怎么在这?”
怜音乍然回过神来,瞥了他一眼,“只是随便走走,恰好瞧见它而已。”
君寒也负手行至庭院中,扫了此树一眼,“这棵树原本就在这。”
“原本就是死的?”
“不知道,我从来没管过它。”
怜音落下眼来将这整个庭院也扫视了一周——分明还是朝中一品大官的府邸,却生生憋成了一副冷落凄寂、好似遭了抄家惨事的冷宅子。
“这院子你就没管过吧……”
“……”元帅大人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实不相瞒,这庭院打元帅搬进来就这模样,熬了这些年,原本尚有的一点生息也都颓成了鬼院的冷氛。
“果然还跟以前一样,直筒子。”怜音却戏笑的数落了他一句,便轻轻提了裙摆踏上回廊。
今日怜音终于没再穿着白衣,而穿了君寒一早给她备的衣裳,端庄雅致。
她对这冷落凄寂被晾了几十年的小院子倒是颇有些探索的兴致,瞧了片刻,便问:“这庭院怎么惹你了?居然把它晾成这样。”
君寒本跟在她后面,听了问方才不动声色的挪近前去,轻轻揽了她的腰肢,“平常也不怎么用得上,也就没搭理。”他扶住怜音的腰肢两侧,将她的身子扶正过来,微微俯低了身,凑近她的耳畔道:“你喜欢的话回头我让人给你收拾出来。”
怜音轻然一笑,顺着便环住了他的脖子,那双秋水流转的眸中又泛起了几分灵动的柔黠之色,黛眉悠然一挑便拨了君寒心底一阵心花怒放。
“元帅大人收拾的地方我可不敢要。”
君寒一笑促狭,“你这是还记着我以前弄死了你的小梅树的仇?”
君寒的杀气可能是天生的,昔年怜音就叫他帮着给棵小梅树浇点水都能让他给灌死。
怜音抿唇一笑,又挑了一丝眼神去瞥那棵不知怎么枯死的榕树,“种什么死什么。”
“这棵树可不是我种的。”
怜音抽了一只手轻轻捧住君寒的脸,纤玉般的修指轻轻拂开了他落在颊侧的一缕银发。
她的目光蕴着淡哀沉淀下来,却仍细细打量着君寒的眉目。
君寒轻轻握住她这只略凉的手,“我正好想问你,你想留在黎州还是想回东瑜?”
怜音笑而暂未作答,却先柔顺的伏进君寒怀里,才道:“我听你的安排。”
君寒如获至宝一般将她锁在怀里,“那就留在这里陪我。”
“好。”
所有被神力荼毒附身的人终有一日会丧失本主之志,彻底沦为躯囊容器。
前生已定,后生路明,余下的时间怜音无法预测,也唯有在这所剩不多的时间里尽力弥补此生最大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