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蹭了将近两个时辰,老张可算是把这位瘟神王爷送走了,却还来不及喘口气,他家的总头大人又优哉游哉的落足在了正堂里,颇有耐心的等着老张气喘吁吁的进来。
“总头大人至此有何贵干?末将这便去请徐将军。”
沧海阁人等闲情况并不会插足朝中之事,但他们只要出现在军营里,铁定就是身怀大事。
“不必,我来这也没多大事。”
老张摸不着头脑了。
“过不了多久就是年终祭典,今年元帅是没法参加了,咱黑甲营也不必掺和,正好皇家的金火骑在,届时他们来要护卫令,给他们便是。”
只要皇令下来谁能不给?
老张更不明白总头大人特地来提前预告“废话”的用意究竟何在。
“年终京中诸事繁杂,好在今年元帅没那精力派活,我也算传他老人家的意思,你们今年能不接事就不接事,清闲点,凡事来年再说。”
总头大人的语气真像是闲侃,但这莫名其妙的诡异来访倒有点让老张怀疑他是不是喝醉了。
“末将斗胆一问,不知元帅近来身体如何?”
百里云闻言,稍稍露了点疑似惆怅的神情,一叹,不答。
老张云里雾里,暗自揣度。
“总之,你们就清闲过个年吧。”说罢,百里云拍了拍老张的肩,便走,临到门边,又停了一步,“我来此之事不必声张,更不必搅动到军营之中。”
“是。”老张拱手一礼,再抬眼,门边早已无人。
——
这日,君寒一如既往在书房里整理他“失踪”以来的种种情况线索。
“阁主。”门外传来了一声敬唤。
“进来。”
得了许可,那沧海阁人便推门进屋,径直走到书案前,搁下了两封信,屈首一礼,便退下了。
分别是百里云和舒凌寄来的信。
百里云的信里说,京城的护卫一事已由黑甲营转交由金火骑,七日之后将往北城门外的九鼎山行祭祀之礼。
按照惯例,九鼎山的祭典结束后,文武重臣还要随陛下前往后土庙清戒七天,为万民祈福。
这点时间已经足够居心叵测之人做点什么了。
另外,百里云还提了一下司徒诚暗会他的事,据刑部的仵作检查,那具“小贼”的骸骨当属古人。
阅此,君寒稍稍皱了皱眉。
再看舒凌的信,果然又是个坏消息——与易尘追一同失踪的三人已被搜回,璃影伤较重,璃月次之,紫魅无碍,但易尘追仍旧下落不明。目前已将伤势较重的璃影先送往沧海阁,紫魅留下辅助,璃月暂不愿离西境。
前半部分刚阅完,便又听有人敲了门。
“进来。”
这次却是怜音进了书房。
“方才是有人来送信吧?”
君寒瞥了她一眼,淡淡拂去一丝笑色,“这种事你倒是察觉的很敏锐。”
“有提到西境的情况吗?”
她如此忧心忡忡,担心的自然是那三个孩子。
君寒看出她的忧虑,便也没绕弯子,直接就答了:“璃影和璃月没事,只有尘追下落不明。”
“怎会如此?”
君寒略略勾了一下唇角,扯了句题外话:“你以后想知道什么直接问就行,我不提防你,你也不用跟我见外。”
怜音淡淡撂了他一眼,“元帅日理万机、事务繁杂,这些公事岂是我这个局外人能知的?”
君寒听了便毫不婉转道:“做了我夫人,这些事我自然可以选择让你知道哪些。朝廷里这些事倒也未必都是见不得人的。”
怜音被他冷不丁的调戏了一句,心知此狼诡计多端,便也不接他的话茬,绝对的避免了跳坑。
“那现在西境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尘追很可能就落在那片潜藏在沙漠里的灵势漩涡中,那东西会移动,而且成因不明,很麻烦。”君寒跟怜音说话时,目光正好阅到了有关那“十五个鬼士”的部分。
根据紫魅提供情报,在那片灵势漩涡之中,也有十五个陆续被附体的“鬼士”,而最骇人的是,现在舒凌身边也有十五个当时从怪风里脱身而出的鬼士。
“怎么了?”
“人多了点。”
他这简略到过分的回答让怜音实在摸不到头脑。
也提到了跟易尘追一起前往西境的那个逐月使者是在西境发现的第一个被附体之人,且死后迅速腐化为朽骨血水。
如此看来,黎州的“逐月之人”与西境的线算是连上了,如今的问题只在于,能做到这种事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当然,很有可能就是那位。
君寒搁下信,沉眉思索了片刻,“我马上启程去西境一趟,七天内须得赶回京城,没空再回沧海阁,你自己多留意身体。”
“我和你一起去。”
君寒愕了一下,“你身体不好,还是安心待在这里吧,如果实在想知道情况,事后我自会告诉你。”
然而这件事怜音却半点没有置身事外的意思,便道:“这件事我可以帮到你。”
君寒挪眼瞧她。
怜音毫不躲避他的目光,“相信我。”
君寒沉默了片刻,“西境我一个人去,我会让人护你去京城,但现在情况还不十分明确,更多的,你不要插手,我来处理。”
——
沙海里的大风连续暴起了几日,其声势之猛极有可能祸及边缘城镇,正好区域范围也定下了,舒凌便将临时调来的系子支队遣返了回去,让他们做好防护,避免出现伤亡。
罗星仪显示的属性逐而转向火属,些灵势攻击性很强,连掀起的风都不可避免的带有灼烧之感。
那片沙海之下的灵势似乎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转变,情况愈发严峻。
而沙海上的人依旧无法寻得突破口,不论是捞人还是找入口都基本毫无进展。
等闲情况下,只要有几个沧海阁人就足以做到许多事,且自打君寒执掌大黎兵权以来,舒凌已经很少碰到这样手足无措的情况了。
由此,他更能确定,这片沙域里埋藏的一定是某人凡力难触的事物。
这几日的罗星仪都落在了舒凌手里,而那十五个情况难料的鬼士则都被舒凌以各种幌子给派出去了,同时遣了紫魅时时监看,但到目前为止,也还没发现什么诡异。
如此,情况就更加难以推料了——总之,这沙层上下总有一边的鬼士是假货。
但舒凌宁愿自己面对的是假货。
——
事实上易尘追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面对的到底是什么玩意儿了。
混沌笼围一片火海,那略微镀金的身影一直为烈焰所包围,看似不堪一击,意志力却强的惊人。
那个“鬼士”仿佛已经彻底失去了神志,而真正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易尘追无暇控制的烈火在不知不觉间依然铺遍了这整片诡谲难料的地域,那些辉暗的光团又渐渐重回到了易尘追的视线。
仿佛是被火光引来的。
那些光团仿若一个个哀恸的精灵,只要他们一靠近,易尘追那颗几乎被烈火团团包裹的心便莫名起了几分悲痛。
这悲痛来得有些旷远,乃近陌生,却又丝丝缕缕牵扯着易尘追,使他无法站定“旁观者”的立场。
这片火海似曾相识的与他不久前的梦境重叠到了一起,他仿佛又回到了那盏“琉璃灯”中。
现实似乎延续了梦境。
他还在拼命的挣扎着,绝望的想要撞破那看似剔透脆弱的“琉璃”灯罩,那个捧灯的黑衣人还在流着……
一枚光团悠悠自他眼前浮过,柔柔的往他眼底映了一抹仿若月光的辉泽。
明月照千里,古今如一,淡泊一缕清辉便似一根牵连万世遗珠的丝线,贯通连绵,偶尔亦有将人淀入无尽哀思的能力。
透过光团,易尘追忽而瞥见一张笑色温润的脸,看不清相貌,只知他虽着黑衣,但身后却披着明辉暖阳,他手里抱着一只小猫……
幻觉忽被一道锐光斩破,易尘追没能及时反应回神来,胸口便又狠狠挨了一刀。
少年蓦而一声惨叫,那撕裂喉咙的声音却被火海吞噬,他连退了许多步,连心脏都骤停了一瞬。
烈火燃势更猛。
“焚天的红莲呐,何必怜惜自己的冷酷!此世终将坠毁于汝之手……”对方乱挥着长刀癫狂似的挨近,语气诡谲而幽沉,似是哀鬼的哭嚎。
易尘追神识乍然一模糊,握剑的手突然一失力,当即便又挨了一刀。
那“鬼士”犹如癫狂的屠夫一般,皮肤已被烈火灼的焦烂不堪,那双眼却映火而明,与垂血的冷刀一并反出森然寒意。
不知为何,这样的场景易尘追竟觉得似曾相识……
仿佛自己回首一路坦荡的生涯里,有过这样血腥且不堪的回忆。
眼前这人胡乱挥刀的模样,在记忆里,仿佛也有相似的身影……
“去死吧!都给我去死吧!”那“鬼士”嘶吼着,乱刀又胡乱斩来,易尘追堪堪格下几击,却还是一连挨了好几下,直斩得他皮肉破绽。
脑海里的记忆忽然落进了一片血泊,所见满眼猩红……
血与烈火融为一体,难分彼此。
易尘追忽然跌跪了在地。
记忆和眼前,究竟是现实还是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