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看到了。
在斥候的指点下,扶苏在树丛中小心藏着身形,不顾蚊虫的叮咬穷极目力盯了半天,才隐约看到了隐藏在深山中的简陋寨子。
说是寨子,其实不过是几座歪七扭八的草屋,远处看不真切,但听斥候所说,寨子周围只有松松垮垮的一层木栅栏略作依托,根本经不起一冲。
扶苏安下心来,顺手拍死了正在自己脖子上吸血吸得畅快的硕大蚊子。
如同之后即将拍死的,在“自己的”土地上吸血那些盗匪。
一如此前预料的那样,原本不少逃军的魏卒因为得不到昭国的赦免,索性如山当了盗匪,以劫掠为生。
上将军一个多月来的剿匪,成果颇丰,着实端掉了不少大股匪徒。
然而随着秋收临近,大军回师昭国之后,原本被打消了气焰的盗匪们又开始死灰复燃了。
对于这种除不了根的情况,扶苏目下也没太好的办法。
究其原因,就在于盗匪的选址实在太讲究了。
魏国处在华北平原上,国中山脉不多,能够作为藏身之所的,只在于秦岭支脉伏牛山,以及贯穿韩赵魏三国的太行山。
而太行山就是这些盗匪们的最佳选择,此地历朝历代都是盗匪们的天堂,直到新中国前期,还有多股极有名头的大匪啸聚太行,其中原因显而易见。
地势复杂只是一个方面,还因为周边复杂的政治形势。其他朝代的事情先按下不表,只说说此处在战国时的形势。
太行山对各国来说,都是一个十分敏感的地点。
山脉以北是赵国,东走就进入了韩国,西南都是魏国,甚至再往西还能顺着吕梁山一路就到了昭国。
除了昭国外,各国都为匪患所困扰,但是要想尽除散落处处的盗匪,就必须要出动大军。然而任一国出动大军,就必然会引起他国的注意,会引来严重的外交问题。
要想让各国联合出兵剿匪更是天方夜谭。
赵魏与昭国各有百死私仇就不说了,赵魏之间也不是如何亲近,从没少过龌龊之事,若不是有强昭在侧虎视眈眈,两国自己就先能打起来。
韩国就更不用说了,夹在各大势力之间,自保尚且不暇,哪里敢在这样敏感的地带用兵?更何况,就韩兵那个战斗力,能不能在山中打得过山贼还是两说呢。
而如今,匪帮们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
西魏与韩国都已属昭国领地,用兵之时就再无顾忌可言,至于赵国方面,敏感就敏感了,刚刚大败一场的赵国,哪里还敢说三道四?
信不信就始皇那个暴脾气,赵成但凡敢对此多说一句,兵锋立刻就从盗匪头上转向了赵国。
一旦没了政治层面上的保护与牵扯,再优势的地利也能被昭国强大的军事势力抹平。
即便不是主力大军的攻伐,新成立的郡兵的战力,也不是区区盗匪可以比拟的。
在上将军班师回朝之后,剿匪之事自然就落在了扶苏身上。
原本这样的剿匪事宜,身为魏地最高行政长官的扶苏不需要亲力亲为,只须指一员战将,领兵数万,不出一个月就能荡平匪患了。
然而如今魏地的治理已经上了轨道,有极为善于处理政务的百里大夫统筹全局,再有樗里偲和甘罗辅佐,早已不需要扶苏再时刻盯着。
闲着也是闲着的扶苏,就想体验一下亲率大军作战的痛快感受。
只是在茫茫太行转悠了五天之后,扶苏只感觉到了痛,快是一点没有的。
不同于昭魏在安邑城外上的大会战,剿匪这种事从来没有痛痛快快决战的,一直都是你躲我找的捉迷藏游戏。
就在扶苏的耐心快要耗尽,恨不得放火烧山之际,终于有斥候来报,找到了一处大匪窝。
但是真的亲眼看到这个所谓的“大”匪窝,扶苏还是掩盖不住的失望,就这么几座茅草棚子,也称得上大匪?
从藏身处退回大军驻扎场所路上,扶苏一直都是意兴阑珊,这落在了陪着扶苏一同剿匪的白焯眼里。
白焯是白起的族弟,同样出身郿县,如今二十五六岁上下,正是渴望沿着族兄白起的道路,奋力积攒军功的时候。
如今见长公子似乎兴致缺缺,稍微琢磨一下就明白过味儿来了。
这位长公子眼界太高,所经历的那都是数十万的大会战,对这种“蚊子腿”大小的军功,自然放不到眼里去。
这可不是好现象。
如果剿匪“总司令”对此事不再上心,必然导致支持力度的下滑,赚取军功的速度与质量必然就有所下滑,这对白焯来说可没法接受。
想通了此节,白焯就要想办法提起公子的兴致来。
于是白焯笑着对扶苏道:“看公子意兴阑珊,似乎是对此等盗匪规模有所不满?”
自己的懈怠表现就这么明显吗?
扶苏睁开耷拉着的眼皮,有气无力道:“就这么一个破落寨子,值当万人绞杀?”
白焯哈哈大笑,对扶苏解释道:“公子有所不知,所谓山匪,是藏身山中,主要以截杀客商为生的。此时能够沟通各国有无的大商,无不是护卫精良的大队人马,敢于截杀此等客商,装备不佳的匪徒,只能以人数获胜。”
扶苏稍稍明白了一些,但是还是对方才那些寨子的规模表示了疑惑:“然而就这么一座寨子,能住得几人?”
“这等寨子,不过是匪徒建来用作掩人耳目而已。其中所住的,大多都是老弱病残者,对盗匪来说并无作用,唯一的用处就是用来搪塞大军剿匪而已。
“等到大军将寨子攻灭,自以为得胜而反,盗匪主力却毫无所伤。这也是匪患之所以常常死灰复燃的原因之一。”
扶苏明白了。
这也是一场心照不宣的交易了。
剿匪的军队得了军功,匪徒们躲过了灭顶之灾,可谓皆大欢喜。
记载军功的官吏可不管头颅是来自老弱还是精壮,都是一视同仁。
对于不看人头的其余各国来说,剿灭大匪的营寨,也算得上是不小的功劳了。
明白过来了的扶苏于是又有了一个疑问,“既然知道此处不过是掩人耳目而已,那我军是否要绕过不攻,找寻盗匪主力?”
白焯哪儿愿意放过都落到嘴边边上的军功?蚊子腿再小也是肉啊。
“自然还是要攻的。”
“岂非打草惊蛇?”
白焯先是咂摸了一下公子那句“打草惊蛇”,只觉十分有味道,心想公子果然才学高妙。对于身处四面杂草的大军的来说,盗匪可不正好就是草中的毒蛇么?
稍作回味,白焯笑道:“既然盗匪希望以此来蒙蔽我军,那我不妨吃掉这个诱饵,让对方以为我军受了蒙蔽,才好反过来麻痹对方,让其放松警惕。”
扶苏连连点头,心道有理,不想这个走了白起后门才得超爵得授郡尉一职的白焯,却的确颇懂兵法。
想来也是,以白起的眼界,能给自己推荐的,自然差不到哪里去。
于是扶苏点点头,定了晚上突击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