荥阳,敖仓。
扶苏率军东往大梁前的第一站,也是唯一一站。
正式攻楚的日子还要等到秋收之后,但扶苏不可能等到秋收之后才从昭国出发。
在用兵之前,他还有许多准备工作要做,其中最重要的一件便是确保粮草军械齐备。
虽然联军的粮草后勤按约定是要周、卫等过负责提供的,但将作为己身军队命脉的要害就这么全盘托付给别国,当然不是负责任的做法。
至少扶苏账下一万五千名作为护卫的昭军的后勤工作,都会牢牢把控在昭军自己的手中。
之所以要来敖仓,一方面是为了视察这座新建立起的,在接下来昭国的战略中将扮演重大角色的粮仓,另一方面当然是见一见已经半年多没有见过面的百里大夫。
荥阳坐落于荥水以北,西望洛阳,南眺嵩山,原是勾连东西,并为新郑屏障的韩国重城。
而在新郑被始皇下令隳灭之后,荥阳便取代了新郑的地位,成为了昭国在中原腹地最重要的城市之一。
而敖仓,便建在荥阳东北的敖山脚下,以山得名。位处黄河与济水分流处,地理位置优越,故而百里俜在得到昭王同意之后,将此地作为中原与关中漕粮的重要转运与集散地,设置了敖仓。
始皇之所以同意百里俜设置敖仓,是因为昭国的地域在接连攻灭韩、西魏,以及侵吞赵国大量土地之后已经大大西扩,原本位于函谷关之类的粮仓已经日益无法满足大军东向的要求,转运极为麻烦,因此在中原腹地设立一个新的、规模巨大的粮仓以供给大军所需便显得十分重要了。
敖仓重要的战略意义还不只在于它的后勤作用,因为背靠黄河天险,建设有完备防御体系的敖仓同时还是昭国中原防御的重要基地。
历史上,作为函谷关外重要屏障的荥阳敖仓,其极为重要的战略价值一直延续到了东汉迁都洛阳之后,才遭到了削弱。
而随着南北朝时期,南方崛起,以及南北对峙的情况,作为中原粮食转运枢纽的敖仓才逐渐丧失了它的军事价值。
在如今,这样一个战略要地,不难想象其防御如何严密。
远比一般城市宽阔、高耸的城墙之上满是探出城墙的望楼与箭塔,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据陪着扶苏等人入内参观的仓丞所言,仅是常备的防守部队,就达到了三万余人,由六位都尉分别统帅,而作为六都尉节制的,则是敖仓令宋应。
宋是韩国大姓,源于微子启,以三川郡为郡望。以宋氏人物来负担如此要职,可见韩魏大姓已经逐渐融入了昭国军政要冲。
敖仓虽然位于三川郡之内,但即便是它的建造着,三川郡郡守百里俜大夫,也没有对其的管辖权,更没有对守军的调动权。
原因就是敖仓实在太过重要,它的战略意义早已超出了百里俜初创时,只作为一郡要冲的价值。
因而如此重要的城市,就与函谷关一样,直接归属于王上直辖。而作为军事粮仓,敖仓也并不会向百姓乃至地方官府开放。
事实上,在敖仓正式落成并入驻军士以后,作为首创者的百里俜本人也是在今日才得以跟着公子扶苏一起入内。
即便是储君,扶苏也不能带着太多人入内,除了少数负责安全的侍卫以及随行人员之外,他带来的军队当然只能驻扎在城外。
一行人在敖仓的几位主要负责人的陪伴下经过一道深邃的门洞和数层关卡,这才终于得以见到敖仓内部的情状。
紧贴着高耸城墙的,是一排排码得齐齐整整的,如同蔬菜大棚的建筑。经介绍,这些“大棚”就是作为守城军士休息场所的宿舍区。
之所以要将宿舍紧邻着城墙,当然是为了在夜晚受袭时能够让士兵能够以最快的速度支援城墙。
而且即便敌军能够出其不意地攻破城门,守军也可以凭借防御设施齐备的营地来进行拖延抵抗,等待援军。
同样有充足守军的重城荥阳,就在西南不远处,并不需要太久就可以支援到位。
有趣的是,根据军法,荥阳有援助敖仓的义务,但反过来即便荥阳求援,敖仓也完全可以拒绝出兵而不会受到军法制裁。
这从一个侧面就体现出敖仓的重要性甚至要超过一座重城。
毕竟城池丢了还可以夺回来,仓中的粮食要是被烧了,这损失可是找补不回来的。
经过宿舍区再往内,敖仓的中心区域才终于出现了。
毕竟是座粮仓,外表再狰狞,内里也主要是做贮藏作用的。因此在中央区域,不出所料的便是无数座高达数丈的圆筒状粮仓。
粮仓都以厚重的土砖砌得严丝合缝,唯一的通口在粮仓顶端。
每个粮仓之间都有留出的空档,这自然是为了防止一座粮仓的失火波及到其余。同样为了防备火灾,每座粮仓周围还有两个稍小的圆筒,据介绍,这两个筒子里装的并非是粮食,而是沙土。
一旦发生火灾,看守者就会利用扶苏眼前的这个被染成红色的机关打开沙筒与粮仓之间的通道,大量的沙土就将会被灌入粮仓。
古人已经知道了,要扑灭封闭区域中的大火,用水不如用沙。
除了建在地面上的数百座粮仓之外,扶苏还参观了被设置在地下的粮仓,相比于地上粮仓,虽然取粮难度较大,但胜在安全。
除了必备的粮食之外,敖仓中还储备了不少酱油、食盐等军需之物,至于弓弩、战车等战略物资同样并不缺乏。
这样一座能够同时承担地方防备、各种战略后勤的基地,根本不需要后世的经验来告诉扶苏,其重要的价值几乎肉眼可见。
花费了两个多时辰,一身大汗的扶苏总算是走马观花地参观了据称规模已经超越了咸阳太仓的敖仓。
于是,扶苏指着身旁的粮筒,问了一个最为关切的问题,“若要全额供给我本部兵马伐楚之战,需要几座这样的粮仓?”
“请问公子,需要支撑几个月?”
扶苏想了想,“以一个月为限吧。”
军士在出发时,每人都会随身携带半月干粮,军中还有一个月的粮草,敖仓只需要再提供一个月的粮食,就足够支撑原定不超过两个月的战事。
而且敖仓的粮食只是备用选择,理论上扶苏是完全可以从当地,以及盟国处获得足额粮草供应的,因此扶苏只说了一个月。
“公子以为呢?”敖仓令宋应却没有直接回答,反而语带骄傲地问起了扶苏。
“哦?”看着对方眼中的神色,扶苏猜想能够让对方如此骄傲的原因,当然是因为敖仓的储备丰富,因此他猜测了一个较小的数字,“十座?”
宋应畅快大笑,“近了,请公子再猜?”
居然不需要十座?扶苏吃惊之余来了兴致,干脆直接砍了一半数字,“那,五座?”
“哈哈哈哈,又近了。”
看着宋应仍然不变的笑容,扶苏神色中的讶色这才彻底掩藏不住了,“三座?”
事不过三,宋应摇了摇头,然后伸出手指给了扶苏正确答案。
不只是扶苏,所有随行之人都为宋应的答案大惊失色。
因为面前宋应伸出的手指,只有一根。
“我为公子算一笔账。”眼见众人或有不信神色,以为他大言欺人,故而宋应清了清嗓子,开始为扶苏,也为引颈的随行人员进行解释。
“大昭军律,每名士卒每日三餐,每餐可用饭一斗。”扶苏点点头,大昭军律的规定他当然是清楚的。
这里为了计算简便只算了粮食,实际上除了粮食之外,军士们还会分到不少的酱油和菜,有爵位的军士与将官每顿饭还会有酒肉。
并且不同爵位之间的待遇差别很大,不但在菜品上,他们所食用的米也有精米和糙米的区别。
但此时只是计算粮食,因此都做一斗只是估算,没人会在这个上面跟宋应抬杠。
见无人反对,宋应便说了下去,“一万五千士卒,每日用粮便是四万五千斗,折合四千五百石,一月便是十三万五千石。
“敖仓与大梁、彭城距离不远,且有水路勾连,算上路上损耗至多不会超过三成,那便是……”
“十七万五千五百石。”未等宋应给出,心算极快的张苍便道出了答案。
从未如此详尽地计算过,但这个数字对扶苏的冲击有一些,但却并不算大,在见识过伐魏的五十万大军的吞金能力之后,扶苏自觉神经已经粗壮了许多。
直到宋应笑着说到了最后,“而公子面前这样的一座粮仓,便可容纳十八万石粮食。而这样规模的粮仓,敖仓有两百七十座。”
扶苏僵硬着脖子看了看宋应的手指与得计的笑容,再转过头看了看视野中数不清数目的粮仓。
虽然目前这些粮仓大多都是空的,而且为了安全起见,一座粮仓也不能塞满,实际上能用到一般的容积就不错了,因此宋应的算法仍是极大地夸大了敖仓的能力。
然而即便如此,深知后勤在战争中重要性的众人,无人不被深深震惊,其后便是胸口涌起的骄傲与自信。
大昭平灭六国的底气,从未如此充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