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还是不去?
这是困扰了胡亥一整个晚上的大问题。
自收到那位大兄突然而来的莫名邀约,胡亥就一直坐卧难安。
于是天刚一放亮,他就立刻出宫找到了昌平君府,昌平君是始皇亲自指给胡亥的老师,胡亥找自家先生,天经地义。
与成年后搬出宫的扶苏不同,还未到十四岁的胡亥是住在宫中的,要等到他成长到不容易夭折的十四岁,甚至直到成年之后,才会被要求搬出宫去。
其实收到邀约的第一时间,胡亥立刻就想找另一位,也是与自己更为密切的先生的,但是那位一直要陪在王上身边,不是他想见就立刻就能见到的。
况且在得知先生与母亲的奇怪关系之后,胡亥心中就对师长有了一块阴影,如今有了看起来与自己若即若离,但显然更伟光正一些的昌平君,胡亥已经没有了当初那份将赵高视为唯一依仗的心态。
然而到了昌平君府上将扶苏邀约之事,以及自己的疑虑和盘托出之后,这位新的先生居然仍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这让经过出质之事后性情略微改善,但仍十分急躁的胡亥心中大为不满,只觉得自己做了个错误的决定。
早知如此,还不如等在宫中,等赵高有了闲暇再向其讨教的好。
至少赵高虽然很可能会对自己有所训斥,但总是会给自己出个主意,不会如此不放在心上。
就在胡亥耐心即将耗尽,准备拂袖离开之时,昌平君如同从九幽之下缓缓传来的声音终于轻轻响起,“去。为何不去?”
虽然这位新先生的语气依然是毫不挂怀的态度,但早已对赵高那种循循善诱方式不耐烦的胡亥却发现自己十分喜欢昌平君这种直接给答案的方式。
“可是,先生……赵先生说过,宴无好宴。”
听到胡亥提起赵高,熊启眉头微皱后又松开,他十分不喜欢胡亥将他堂堂楚国公子、大昭昌平君跟一个阉宦相提并论。
即便这个阉宦有着让韩非都为之称叹的才学也不行,身份地位的差别就意味着赵高再如何,在他昌平君眼里也不过是一介家奴而已。
同时,对于胡亥对赵高言听计从这一点,对身份血统十分看重的熊启同样十分不满,认为是乱了尊卑主次。
不过如今熊启还要利用赵高与胡亥二人来实现自己的谋算,因而即便心中有些不以为然,为了大楚,他也只能默默忍了。
对于胡亥的愚蠢问题,以及赵高的所谓“宴无好宴”,熊启心中只有一股理所当然的鄙夷。
一个阉宦和一个低贱之子,能有什么好的谋划?
虽然昌平君自以为将鄙夷藏得很好,然而在从小就善于看人脸色行事的胡亥眼中,熊启皱眉的含义他已经完全识破了。
然而胡亥并不在乎他人的鄙夷。
从小就活在这种鄙夷之中,他早已习惯了。
母亲是胡女,原本是奴籍,甚至在生下胡亥之后都只是脱了奴籍,而没有一个正式的名位,在宫中众多身世显赫的嫔妃中显得十分低贱。
受到母亲的牵累,胡亥虽然贵为王子,但无论是所谓的“兄弟姐妹”,还是朝中的官员,几乎没有一个拿正眼看过自己的。
就连看似对自己宠爱有加的王上,也不过是将自己视为随时可以丢弃的玩物而已。
这些胡亥早就心知肚明,而且他有着极为详尽的报复计划。
每一个曾经对自己流露过鄙视的人,他都在心中列出了完整的清单,清楚计划好了对方所有的死亡细节。
但要完成复仇,他就必须要打倒那个牢牢挡在自己与王位之间的人。
他需要任何一点细微的帮助,无论这个提供帮助的手会不会将他拉下深渊。
“如若有人拔剑刺来,你应该睁开眼,还是闭上眼?”
如同深渊中人的呢喃,昌平君淡漠的声音将胡亥从片刻的失神中唤醒。
“当然是睁开……”答案还未说完,胡亥就理解了熊启的意思,“先生是说,我应该要明确知晓扶苏要将这把剑刺向何处才是。”
熊启终于拿正眼看了看这个强行塞给自己的弟子,毫无表情的面容上终于有了一丝动静,“不错。”
总算这个弟子还不是太过愚笨,有着超出自身血统的才智。不过超出也有限就是了,否则根本就不用自己提醒。
胡亥笑容真诚,“胡亥愚笨,希望先生能不吝赐教,助力胡亥更进一步。”
这是在赤裸裸地表达野心了,也是对自己毫无保留的信任的表示。
若是一般乡野之人,得到一国公子如此礼遇与信任,恐怕就会倒头便拜了。
然而昌平君只是强忍着没有将鄙视的笑容明显浮现在脸上,闻言只是淡淡道:“尽力而为。”
熊启之所以肯作为昭楚两国结盟的“信物”来昭国,是因为他明白只要郑袖还在宫中一日,他就永远不可能染指太子之位。
与其在楚国空耗岁月,更要时刻担忧郑袖与靳尚两人的谋害,不如另谋出路,通过在昭国的谋划而回到楚国掌权。
就连我熊启都只能望“位”兴叹,你一个胡女贱种哪里来的勇气要跟扶苏一争长短?
若非能对自己的谋划有所帮助,熊启甚至看都不会看在他眼中血统污浊的胡亥一眼。
胡亥并未对昌平君语气中的淡漠生气。
在他看来,一万个乡野之人的倒头便拜,也比不上一个昌平君的“尽力而为”。
胡亥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所有答案,心满意足地告辞而去。
对于胡亥的躬身告辞,熊启只是点头示意而已,并未想要将对方送出门的意思,甚至连起身的意思都没有。
至于胡亥是否会因为自己的怠慢而记恨,昌平君根本连考虑的意思都没有。
等到胡亥离开之后,后堂走出了一个身穿常服的年轻人。
年轻人面容阴鸷,一双冷然双目如同鹰视。
昌平君并未将面目转向那人,又一个为了谋取自己不应得地位的低贱之人而已。
熊启只是随意问道:“云琭那边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