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曾想到,燕军竟是如此不堪。”
军情通报刚刚结束,就有评价从席间传出,扶苏闻言看去,却是接替镀金完毕,光荣回国的尉山留下位置的新任军机郎董方。
董方的评价固然稍显刻薄,却也说到了众人心坎上。
大将剧辛领衔的四十万燕军,刚从沧州渡河进到齐地,就被廉颇所领的齐军与赵括的赵军打了个大败。
此战,廉颇仅凭着手中不足十万的齐军依靠黄河天险与数十座急促间立起的营寨牢牢挡住了剧辛三次一波胜过一波的攻势。
随着赵括领着轻骑过河截断燕军粮道,四十万燕军就如从北地运到南方的雪花一般,迅速融化。
廉颇与赵括老少二人在没有事先多余交流的情况下,就如同一人的双手,完美配合了一场漂亮的阻击战。
短短十日,在寸功未立的情况下,年近七十的老将剧辛就被赵国小将庞煖阵斩于乱军之中,齐国的累卵危局也随之被化解了一半。
燕王喜在急忙启用曾大破东胡,为燕国取地两千里的老将秦开稳住败军后,立刻分别派使节向赵齐求和。
太子丹再赴赵国——此前姬丹曾于赵国为质——求和,昌国君乐间赴齐求和。
有趣的是,乐间就是此前险些灭齐的大将乐毅之子,也不知启用此人的燕王喜是何意。
两国的答复如今未知,但可以想见的是,各自有急难的赵齐应当不会拒绝和议。
果然在燕昭王时代短暂崛起,甚至可以凌虐齐国六年之久后,燕军的实际战力依然在列国中敬陪末座。
本就对燕军的战力不抱希望,虽然燕军败得的确有些出乎预料地快,扶苏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他轻蔑地放下军报,又问道:“楚军如何了?”
“与燕军相比,楚军可谓势如破竹。”此言又惹来众人一阵哄笑,这哄笑自然是针对燕军的。
楚军在与昭军的百年对战中,一直给人以软弱可欺的印象,昭国之中不乏有嘲笑楚军战力的段子流传,如今说楚军势如破竹,更是体现了燕军的不堪。
回答的是负责梳理重要军情的军机郎冯异,郎中令冯去疾的族侄,“楚军已经在日前攻破薛城,目前已经逼近了琅琊一线,正与齐国大军对峙于莒(ju,三声)城。”
冯异念完手中的军报,躬身行礼后又坐了回去。
众人闻言纷纷伸长脖子看向身前的地图,将视线集中在了薛地。
薛是孟尝君田文的封地。田文身故之后,诸子争位混战不休。于是薛地为齐魏联手攻灭,后被齐国吞并。
楚燕此次伐齐,也是打着为孟尝君平反,为薛复国的旗号。其中有几分真心实意暂且不谈,不过楚国确实得到了薛地的田氏族人不少援助。
薛城被破,意味着齐国的南大门已经洞开,楚国兵锋现下可以直至临淄了。当然,前提是楚军要冒着被莒城齐军从背后插一刀的风险。
与此前赵胜说君太后之时的预料不差,齐国的西南半壁,已经离沦陷只有一步之遥了。
然而楚军如今的势如破竹,目前看来已经不能长久。
随着北方燕军被破,在可以完全战力面对敌人的齐军与还留有不弱战力的赵军联手下,楚军能否抵挡得住齐国接下来的反攻,机会尚在五五之间。
不过相比于这些战前其实都已经算计到了的战况,扶苏更关心自家老丈人的下落,“魏公子无忌如何了?”
樗里偲是与黑冰台对接之人,回答此事在他的职责之内,“公子无忌此前向赵王成借兵三千,数日前已经过了赵魏边境。”顿了顿,樗里偲还是加了一句,“李牧之子李放,似乎也在军中。”
赵国的新一代将领也在飞速成长啊。面对亡国的巨大压力,韩国的张良也好,赵国的赵括、李放也好,都没有选择放弃,而是绝然挺身而出。
扶苏对此只略微感慨了片刻,大势在昭,列国英杰螳臂当车之举再如何壮烈,所能为之事也是极为有限的。
暂停了这些多余感叹,扶苏更好奇的是,岳父大人此时回魏,意在何处。
扶苏从未考虑过一向忠君爱国的魏无忌会做出如此严重违背自身性格的举措来,而这一点,是连樗里偲与甘罗也根本想不到的。
后世的观念与如今的亲身经验结合,扶苏做梦也想不到为了留存魏国社稷,魏无忌能做到何等地步。
如今军机处众人所能想到的,无非是魏王圉终于服软向魏无忌求援,请求巩固魏国西线防御而已。
虽然天下人都想得到昭军下一步的下手对象必然是赵国,但是否会顺手灭掉魏国,也只在昭王一念之间而已。
国内没有大将,魏王圉的服软似乎也不是不能理解。
不但军机处,昭国朝堂对此事的关切也只在于魏无忌入魏的时间而已,并未对此有太过激烈的反应。
于是李放领着三千轻骑,迅猛绕过魏军驻防的邺城防线,在进入魏境后提速数倍,短短三日便驱驰到了济水北岸。
魏无忌一身风尘仆仆,脸上的疲倦之意肉眼可见,然而他盯着济水的双眼却明亮得吓人。
若是魏无忌与扶苏一样有着后世记忆,他一定会想,当年恺撒决定渡过卢比孔河之时,是否会如今日的自己一般心情复杂。
一旦率军渡过济水,魏无忌的叛国之事就必然会留诸史册了。
对岸,大梁高耸的城墙掩藏在暮色之中,魏无忌的思绪飘过了济水,落在了虚无中的大梁。在那里等待着他的,会是如何的命运?
“请问信陵君,何时渡河?”
怀着对前辈国士的敬意,李放轻声打断了魏无忌的思绪,年轻的他还体会不到魏无忌复杂的心思。李放此时心中,只有完成任务的简单想法。
魏无忌并未责怪这个从邯郸一路护送自己到此的年轻小将出声打扰,将目光从对岸收回,他同样轻声回答:“明日一早。”
听到公子无忌并未急着要在夜色中渡河,李放稍微放下了心,领命转身,宣布埋锅造饭去了。
要在夜色中渡河,即便是相比于大河而言水势平缓许多的济水,也是十分危险的。
在睡梦中的魏王圉不会知道,那个让他自登位以来一直不能安坐王位的兄弟,如今与自己只隔着一条济水。
渡河前的最后一夜,魏无忌良久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