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的街道成了黑暗的隧道,回荡着着脚步声。那些小运河更加危险,因为沿岸有许多住宅把厕所建在了水面上。伊兹巴洛喜欢照着《商人的忧郁女儿》里的场景,模仿海王发表演说,诸如“最后的泰坦巨人依然屹立此地,跨在兄弟的石头双肩之上”云云。但茉茜偏爱另外一幕——海王正乘着他的金紫色游艇从厕所下面经过,胖商人恰好拉了他一头屎。据说这种事只可能在布拉佛斯发生,也只有在布拉佛斯,看到这幕时海王会和水手一起狂笑不止。
大门戏院紧靠在水淹镇边上,位于外港和紫港之间。这里曾有一个旧仓库失过火,地面也在逐年下沉,因而地租很便宜。在那个仓库被淹没的石头底座之上,伊兹巴洛建起了他那洞穴般的戏院。他告诉他的戏子们,圆顶团和蓝灯团的周边环境也许更贴近上流阶层,但此地在港口之间,戏厅里少不了水手和娼妓。他还说,戏子船在这附近停泊有二十年了,仍在不断吸引大批观众,大门戏院也会生意兴旺的。
时间证明他是对的。随着建筑的下沉,戏院的舞台逐渐倾斜;戏服经常发霉;水蛇也在被淹的地窖里安了窝。但只要戏院客满,这些对戏子们来说都没什么。
最后一座桥是用绳子和木板搭的,似乎已没入虚无之中,不过那只是大雾罢了。茉茜跑过桥,鞋跟在木板上嗒嗒作响。雾气像破旧的灰幕般在她面前展开,戏院出现在眼前。奶黄的灯光从门中溢出,茉茜能听到里面的声音。入口旁边,大汉布鲁斯科把上一场戏的名字涂掉了,代之以几个大大的红字“血之手”。为了照顾那些不识字的人,他正在字下面画着一只沾满鲜血的手。茉茜停下来瞟了一眼,“这手不错,”她说道。
“拇指画歪了。”布鲁斯科用画笔轻轻地涂着,“戏子之王在找你呢。”
“天太暗了,我睡不醒。”伊兹巴洛第一次称自己为戏子之王时,戏团只是享受着恶作剧的喜悦,看着死对头圆顶团和蓝灯团恼羞成怒。然而最近伊兹巴洛开始有些变本加厉了。“他现在只愿意演国王了,”马罗边说边翻白眼,“要是哪部戏里没有国王,他宁可不要大家演。”
《血之手》里有两个国王,一个胖的一个小的,伊兹巴洛要演胖国王。戏不多,但在临终前有一段精妙的台词,在那之前还有与凶恶野猪的辉煌一战。法里欧·佛瑞尔写的剧本,他可是全布拉佛斯最嗜血的笔杆子。
茉茜去时全团都在后台汇合了,她溜进后排的戴安娜和“纽扣”之间,希望迟到不会引起注意。伊兹巴洛正在训话,他希望大门戏院今晚人满为患,不管大雾如何。“今晚,维斯特洛国王派使节来向戏子之王致敬了,”他告诉他的戏班子,“我们不能令我们的君王朋友失望。”
“我们?”负责制作戏服的“纽扣”问道,“他不是一个人吗?”
“他胖得够抵两个人了。”波布诺低声说。每个戏团都得有个侏儒,而他是这个团的。看到茉茜,他向她抛了个媚眼。说着还咂了咂嘴。
“纽扣”给了他脑袋一下,“安静。”
戏子之王没在意这短暂的骚动。他还在说,告诉演员们要如何显得高贵庄严。除维斯特洛大使之外,今晚的人群中还会有看匙人,以及有名的交际花。他可不想给他们留下不好的印象。“负我之人必尝恶果。”他如此保证,那是法里欧·佛瑞尔的新作《龙王之怒》里,盖林亲王在战前动员时的台词。
到伊兹巴洛终于结束训话时,离开演只有不到一个小时了,戏子们都焦躁不安。戏院里四下响起呼唤茉茜的声音。
“茉茜,”她的朋友戴安娜恳求道,“斯托克女士又踩到长袍的褶边了,过来帮我帮它缝好。”
“茉茜,”“陌客”叫道,“把该死的浆糊拿来,我的角松了。”
“茉茜,”伊兹巴洛大帝的嗓音洪亮,“你把我的皇冠怎么了,孩子?没有皇冠我怎么出场呢,他们怎么知道我是国王呢?”
“茉茜,”侏儒波布诺吱吱叫着,“茉茜,我的裤带出问题了,老二总往外面跑。”
她取来浆糊把“陌客”左前额的角粘回原处;像往常一样在厕所里找到伊兹巴洛的皇冠,并帮他别在假发上;然后匆忙去找针线,这样“纽扣”才能把褶边缝回去,这件金丝长袍可是王后在婚礼那一幕穿的。
“我们可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茉茜,”波布诺坚持着,“看看,连身高都一样。”
“只有我跪着的时候才一样。还记得你的第一句台词吗?”就在两周前,侏儒喝得烂醉,蹒跚上台,错用《商人的贪心情妇》里的台词给《大君的烦恼》开场。再犯这种大错的话,无论好使的侏儒有多难找,伊兹巴洛都会把他活剥了。
“我们演的什么呢,茉茜?”波布诺故作天真地问。
他逗我呢,茉茜想,他今晚没喝醉,很清楚要演什么。“我们演佛瑞欧的新剧《血之手》,向七国来的大使致意。”
“我记起来了。”波布诺放低嗓门,用阴险而嘶哑的声音念道:“七面之神戏弄了我,他用纯金造就了我高贵的先辈,用金子造了我的兄弟姐妹。而我,正如诸位所见,不过是由骨头、血液和黏土此类黯淡的材料胡乱拼凑在一起的粗鄙之物。”
她用拇指和食指拧住他的鼻子,“再不放手你的鼻子就没了。“
“嗷嗷嗷。”侏儒尖叫着放开了她。
“我一两年内就会长高,”茉茜站起来,高过矮人一头,“但你的鼻子不会再长了,下次伸手之前可得想清楚了。”
“要到第二幕呢。”
“每次演到《大君的烦恼》的时候”侏儒抱怨道,“她喜欢那样,观众也喜欢。你得讨好观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