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我起得很早,起来后,去酒店吃了早饭,又喊服务员送了两份到客房。
两份早餐送到之后,李鲸和田晓雨这才先后起来。尤其是李鲸已经换了睡衣,在客厅走来走去,这样子似乎和我感觉里的李鲸不太像呢。也许,我记忆里的李鲸还是那个很小的刘莲茹的模样吧。又或者说,她根本没把我当外人;也或者说,她在国外比较久,生活习惯比较自由,这些在她眼里根本没啥好顾忌的吧。
而田晓雨相对来说,保守一点,换了一身休闲服,边揉着眼睛边走了出来。
李鲸毫无顾忌地给我打招呼,说:“刘哥你起得好早啊?是去楼下吃的早餐么?”
我说:“是的。习惯了早起。顺便给你和田晓雨喊了早餐送上来,趁热吃点吧,一会咱们还得赶路,去清水湾。路程还有点远,开车过去路况也不是太好。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李鲸三下两下收拾好了,站在我面前时,则又换了一副面孔。此刻的她,高高滴扎起马尾,也是穿着一身休闲便运动的套装,脚上不再是高跟鞋了,而是换成了一双白色运动鞋。整个人看起来,越发的青春活力有朝气,像正当青春的大学生。
李鲸说:“刘哥,昨晚实在不好意思,后来都不知道怎么就喝晕了。”
田晓雨一听李鲸这么说,瞬间瞪大眼睛看着我,做了个鬼脸,又似乎带有一点警告的意思。我心想这下玩了,田晓雨不会以为我跟李鲸昨晚之间发生了点什么吧?
果不其然,田晓雨插话说:“哟哟哟,老刘你这人昨晚还背着我喝酒呀?这么好的事,都不喊我,太过分啦哟。”
我···我去,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实际上昨晚确实有点背着田晓雨的意思了,一来是那么晚了,再者当时确实喊了她的,但是她睡着了,这也不怪我嘛。我索性不说话,笑了笑,任凭田晓雨怎么想吧。
李鲸连忙笑着说:“晓雨姐姐,你可冤枉了刘哥。她昨晚可是让我喊了你的,只是你睡得太沉了,我喊了好几次都没叫醒你。后来索性就没喊你,让你把瞌睡睡好。”
田晓雨做了一个要敲打我的手势后,笑着对李鲸说:“我故意这么说的。没关系,没喊我是对的,我晚上不能熬夜,只要熬夜了,第二天一定没有精神浑身没力气。”
李鲸说:“晓雨姐姐,你不怪我就好。对了,咱们赶紧吃早餐吧。”
等待二人吃早餐的时候,我查了一下大概路程。从蓉都开车到清水湾,现在走高速下道之后,再走县道和一截山道,导航上显示得四五个小时。总体来看,路程还是有点远,预计到了清水湾都下午两三点了。
吃完早餐后,三人离开蓉都。车子穿行在出蓉的高速公路上,李鲸不停感慨,说在国外这么多年完全没意识到国内已经发展这么迅速,城市建设已经这么高程度了,但是国外的媒体上,基本没有报道这些情况,这让她很是意外。
我给她解释当下的媒体环境和国外的媒体套路,告诉她,在国外的媒体上,很少能看到真实客观的中国情况。事实上,这么多年,国内发展得非常迅速,大家的生活水平提升很快,而且大家的自信心也比以前有了长足的提升,最最实际的是,国内的就业和创业机会,相比以前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李鲸“嗯”了声,说:“这个这几天时间里,我能明显地感觉得到。”
我说:“你接下来能更多的观察一下,就有更深的体会了。”
李鲸笑着说:“刘哥,你再说一会儿,我可能就不回加拿大了。”
我想了想,略作严肃神情说:“回国发展,也不见得是坏事哦。最近几年好多国外回来发展的。其实这些人回国,多少都还发展得不错的。出去见识了一下国外的情况,思维和理念有所不同,回国再创业,有点经验上的优势。”
李鲸说:“这个我倒是没考虑。这两天,我偷偷也想过,回加拿大之后要不要问问我妈妈,到时候回不回国。说实话,在国外,我感觉她也比较孤独。华人之间也不见得多么团结,能出国的,多半对国内感情不太深,还指望能对同样华人面孔的同胞有多少感情呢。再过几年,她老了,我成家了,有自己家庭了,她一个人怎么办?与其在国外,还不如回国,起码周围都是说中国话的中国人。根毕竟还是在国内。”
对于李鲸的话,我也不置可否。这毕竟是她的海事,我们还没有到熟悉到这种决定她家事的地步。本质上,我还是一个她这次的“向导”而已。
田晓雨毕竟是女孩子,对这种情感方面感受比较细腻,她听了半天,说:“李鲸,不管你回国还是不回,都希望你和你妈妈幸福。”
李鲸说了声谢谢。
车子一路开得飞快,下高速了之后,县道上稍微放慢了速度。县道上就换我来开车,田晓雨坐在后排位置上休息。李鲸坐在副驾位置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我说话,她可能是怕我疲劳驾驶吧,担心我睡着了。
世界上,这个县道的路况,有些颠簸,我怎么可能睡着呢。倒是田晓雨在后排,一会便打起了呼噜。
李鲸说着说着,问我为啥选择做记者。
我说:“大学时,学的中文系。那时候我还是个文学青年,梦想着当个作家,于是上大学时,别人谈恋爱时,我窝在图书馆看小说;别人出去搞兼职时,我还是窝在图书馆里看小说。到大四的时候,我决定写一本小说,花了两个月的时间,写出来了,可是到处找出版社找不到。”
李鲸好奇地问:“怎么会找不到出版社呢?”
我说:“国内的出版社,基本都要考虑商业变现。我一个大学生没名气,写的东西自然也没多少市场吧。出版社这么考虑,也有一定的道理的。”
李鲸说:“国外好像都是有专门的经纪人。也就是作家的经纪人,而且作家的地位很高。那你后来怎么办呢?”
我说:“后来我写完了,依旧没找到出版社。这书就搁在电脑里。临近大学毕业,别人都找工作去了,很多同学考上公务员,或者考上教师,或者进入银行。你不知道,恰好那几年,东川发展迅猛,到处有考编制的机会。考编制,知道么?”
李鲸摇摇头。
我接着说:“考编制,就是考铁饭碗,进体制当公务员。很多同学考上了,我考了几次没考上。但是很快要毕业离校,要找工作啊。我冷静分析了一下自己的优势,发现也就写作稍微好一点,于是想着能进报社当个记者,也挺不错的。”
李鲸说:“看得出来,你对自己的认知很清晰。”
我笑了笑,说:“都是被逼出来的吧。直到离校的前一天,我还是没找到工作。机会就恰好在那天中午,说来也奇怪。我正好准备吃完那顿饭,就离校北漂去。那天中午,我在学校门口的饭馆吃饭,一脚踩在一张报纸上,恰好报纸的头版角落,有一个招聘启事,招聘记者。于是我饭都没吃饭,赶紧拿着这张报纸,去学校附近的网吧,花了十元钱,搞了一份中英文简历,立即打车去了报社,找老总毛遂自荐。”
李鲸惊讶地看着我,有些崇拜地说:“刘哥,你这太神奇了。后来呢?你继续说,我很好奇你的故事。”
我双手紧握方向盘,通过车内后视镜,看了看田晓雨,她睡得正香。我便继续说:“你可别以为老总就看上我了。这老总,拿着我的简历,问我有啥特长,我说我写了一本小说,马上要出版了,我热爱写作,可以做记者么。这老总说,我遇到过很多文人想办报的都不行。你这一刚毕业的学生,你觉得你可以么。”
李鲸说:“这老总真是太没眼光了。”
我说:“他也不是没眼光。后来我想,他多半是想挫一下我的锐气吧。毕竟那时候,我还是有些清高。在老总说完之后,我差点拍案而起,拍屁股走人。但想着我还没着落,来都来了,先找个地方干着,骑驴找马吧。那老总后来让我先干着,看看情况再说。我便答应了,连薪酬待遇都没聊。”
李鲸说:“你那时候要的是一个机会,薪酬待遇多少都没太大关系吧。”
我说:“确实如此。接下来我运气比较好,一开始就做了选稿的工作,每天从记者稿件里,选取适合当天用的稿件。这样锻炼了我的判断思维。而且选了稿件之后,还直接让我上手在电脑上编辑和排版做版面。说白了就是一条龙直接操练。这种机会非常难得。”
李鲸说:“这老总,多半是有意试一试你吧?”
我说:“当时不知道。也可能是报社缺人吧,也可能他确实内心喜欢我,只是觉得我年轻刚毕业,需要磨一下性子吧。做了大概半个月,基本就摸到了窍门,也就没那么大压力了。恰好这时候,世界杯开始了。报纸临时开了一个版面,专门做球赛的。报社当时的体育记者,那天写了好几篇足球评论,老总签版时都不满意,大发雷霆,眼看着要开天窗了,老总喊我过去,问我能不能写一篇足球评论,戏说足球之类的。”
李鲸说:“你的机会来了!”
我说:“我当时心里也没底,但是老总都喊着我了,那只有硬着头皮上吧。我花了四十分钟,写了一篇1500字的文章,提交给老总。不一会,便听到老总在办公室哈哈大笑,说,他娘的,小刘这小子还蛮有才的嘛,就这篇,赶紧替换!”
李鲸说:“你怎么写的?我很好奇。”
我说:“我当时写的一篇,语言特别风趣幽默,旁征博引,一会引用《红楼梦》的,一会引用《三国演义》的,反正各种热点穿插,插科打诨。领导觉得风趣幽默,也好玩有趣,所以用了。第二天早晨我没去报社,我们都是下午三点才去报社,上午我在睡觉,一个同事打电话过来说,报社的热点电话都被打爆了,读者打电话大赞这个版面戏说足球的写得好。当天下午,编前会上,老总魄力喊我出席,参加会议,并且安排接下来所有的戏说足球的,都归我写,直到世界杯结束。”
李鲸说:“有时候,一个机会对一个普通人,真的太重要了。那后来你就继续写这个?”
我说:“世界杯结束那天,我写完最后一篇后,当天晚上凌晨3点下班,老总开着他那辆奔驰车,点名喊我跟他一起去吃东川的肥肠饭。这家肥肠饭,24小时营业。那天我第一次坐奔驰车,还不知道安全带如何系,但是那天在车上,老总问我,今后的职业规划是啥,我答不出来。可是,那天晚上,我第一次出现了一种想法,就是今后一天要在报社站稳脚,让老总不再看不起我。”
李鲸说:“就是现在你报社的老总么?”
我笑了笑,说:“不是。后面世界杯结束了,结果东川遭遇百年大洪水,机会又来了。领导又想到我了,每日报纸的本报言论,喊我写。连续写了五篇,每篇一字不动。之后还有一本报社帮出的一本宣传画册,前言和结语,也是我一气呵成,几无修改。现在想起来,还蛮自豪的。那时候,应该是我最有成就感的时候吧。”
李鲸侧身盯着我,笑着说:“刘哥,你真是人才。没想到你还有这种经历。你这算是靠才华吃饭么?”
我也笑了笑,说:“在这家报社,我做了大概半年,领了毕业之后的第一份工资,1440元,便果断地离职了。”
李鲸很意外,追问我:“你做得这么好,是刚站稳脚吧?怎么就决定离职呢?”
我尴尬地笑了笑,说:“1440元,除掉吃饭和租房子的钱,所剩无几。我那时候还想买房子,但是东川的房价在那几年飞速上涨,我一想这么干,我猴年马月才能买一套自己的房子而不跟父母一起住呢?越想越失落,整个人就像掉进了冰窟窿。我记得那天,我一个人去了东川最繁华的步行街,看着灯火辉煌的高楼大厦,看着人来人往的靓男靓女,顿时就迷茫了。回到报社之后,我果断离职了。当然,老总还是很舍不得我,专门请我吃了一顿饭挽留我,但我还是毅然决然离职了。”
李鲸说:“树挪死,人挪活。你看你现在不就挺好的么,所以我觉得你当时做的决定,也做对了。”
我笑了笑,说:“后来休息了一段时间,再辗转到了现在报社。总的说来,也还行吧。不好意思,啰哩啰嗦说了这么多我的事,让你见笑了。”
李鲸说:“别这么讲,刘哥。我忽然很佩服你。在我的生活圈子里,说实话,不少人都是非富即贵的,即便是在加拿大,和我这么大的华人,家里都是很不错的。可是我就觉得他们,活得很混沌,不太清楚自己在干什么。那些朋友,基本没有人像你这样,经历丰富,还能倔强成长,可以这么说吧?谢谢你刘哥,能掏心掏肺跟我说这么多你的过往。”
我有些尴尬,希望田晓雨千万别听到这些话,否则她一定觉得我在忽悠李鲸。我下意识地看了看后视镜,田晓雨面无表情,多半是还在梦中与周公相会吧,顿时,我心里也稍微轻松了一些。
很快,车子便进入了乡间水泥路上,此时路况更加不好。看路牌和导航指示,马上就到清水湾了。
李鲸也有些疲惫了,调整了一下坐姿,说:“刘哥,你说当年这种地方,肯定很贫穷的,我干爹他们刚来的时候,该有多少绝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