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虹和李军分开后,当天晚上彻夜未眠。她难受,准确说是心里难受。想起这么多年的折腾和打拼,如今又得亲自关掉这一切,有种“自戕”的感觉,她心向石块一般,逐渐沉入海底。所以,回到家后,她除了让老爷子给刘莲茹做晚饭外,独自进房间,躺在床上,一言不发,任由泪如雨注。
后半夜,她是在难受得受不了,和衣起床,开了一瓶红酒,坐在阳台上独饮。既然已经决定了要关掉餐饮公司,那么就得找人接过去这门生意,最好是越快越好。她左思右想,身边能帮忙快速接了他们公司的,也只能是何了了。
何了了虽然在蓉都农贸市场做生意,有几个门面,但以他多年在蓉都打拼的积蓄,或者说人脉,他接过去经营应该不成问题。想到这里,陈虹举杯一饮而尽,昏昏沉沉。
天亮后,陈虹便去找何了了,商量转让公司的事。何了了正在农贸市场外的面馆里吃重庆小面,听到陈虹说这事,顿时睁大眼睛,不敢相信。他放下筷子,扯了一张餐巾纸擦擦嘴巴,说:“陈虹,你要是有啥困难,以咱们的交情,我绝对不顾一切会帮你。你怎么想着要盘掉辛辛苦苦做起来的公司呢?”
陈虹很坦诚地说:“李军身体不好你是知道的。这面馆是我跟他俩合作做的,尽管他自己不承认是合伙的,但现在这个情况,我也没啥心思继续做下去。我想关掉后,把钱给他一半,该治病治病,我不想今后带着愧疚。”
何了了说:“他知道这事么?”
陈虹说:“昨天跟他说过这事。”
何了了说:“他怎么说?”
陈虹叹了一口气,说:“他这个人,你是了解的。当然是直接拒绝我的。不过,这事由不得他。钱赚得再多,哪天他人没了,这些钱能有什么用呢?你说是不是,了了哥。”
何了了“嗯”了声,又继续吃面,过了几秒钟,他又说:“陈虹,我觉得你再回去跟李军商量下,如果你强行这么做,他可能心里也不高兴。毕竟你们关系这么好。”
陈虹果断地说:“不用商量了。再商量的话,他会继续纠结,最后的结果就是仍然不会同意的。”
何了了吃完面,擦擦嘴巴,清了清嗓子,说:“陈虹,我实话实说吧。你这个公司,我暂时还不能接下来。一来是我一直想开大型的市场,资金一直在为这个做准备。再者,我现在接收你这公司的话,风险咋样我没法把控。”
陈虹有点失望,不知道说什么。
何了了见她有些失望,又说:“不过呢,你放心。既然你找到我了,就是信任我。这事我一定给你办好。我去找找刘浩所长,他路子多,人脉广,应该问题不大。”
陈虹说:“那谢谢你了,了了哥。”
何了了说:“都是朋友,别这么客气。对了,你把公司盘掉的话,你接下来做什么呢?”
陈虹说:“刘莲茹她爸爸三番两次喊我去香港,但是我们不想去。”
何了了犹豫了几秒,说:“香港挺好的呀,为啥不去呢?”
陈虹说:“一言难尽。我想去加拿大,想出国看看。以前在广州有个朋友移民去那里了,说那边还不错的,华人也很多,不存在语言不通。”
何了了盯着陈虹看了一眼,颇有些失落,但很快便笑了一下,说:“你真厉害。不过出国看看也好,你好像是学的英语?也不担心语言不通。挺好的,真的挺好的。”
何了了去找了下刘浩所长,恰好刘浩所长有个朋友有兴趣,便答应接手。
几方约了个具体时间,见面聊了一次后,好在大家都是熟人,也都很耿直,没啥好扯皮的事,餐饮公司就这么说转就转了。转掉公司之后,陈虹盘点了一下全部合伙的资产,一共150万。她决定给李军80万,自己留70万。全部搞妥当之后,陈虹决定请蓉都几个朋友吃顿饭。这顿饭就安排在家里吃,吃家宴显得隆重些。
陈虹和老爷子去买的菜,买完之后,给何了了说了声,何了了又开车带着她去给刘浩所长说了。最后剩下李军时,陈虹说自己一个人去说吧。何了了觉得这样也好,正好有朋友喊他去看下一个开商场的厂地,他便借口先行一步。
陈虹见到李军时,李军正在屋子里坐着发呆,整个人看起来蓬头垢面,胡须拉茬的,人也瘦了一大圈。屋子里有一股霉腐的气味,陈虹一进屋,差点被这种气味给熏吐了。她极力控制自己的嗅觉,这才将即将翻涌而出的吐意,给强行压制下去了。
李军见到陈虹,明显有些意外,哆嗦着问:“陈虹,你···你怎么来了呢?”
陈虹有些心疼,说:“正好有时间,来看看你呢。对了,一会跟我一起,去我家吃饭。我喊了何了了、刘浩所长。”
李军消瘦的脸上,挤出来一丝笑容,说:“怎么?有啥事要请大家吃饭呢?”
陈虹一面帮李军收拾屋子,一面说:“公司不是关了嘛,现在也没啥事,想着喊几个熟人朋友一起吃顿饭而已。何了了和刘浩所长以前都帮过咱俩,算是感谢一下吧。”
李军想了想,说:“确实如此。唉,你别帮我收拾了嘛,尴尬得很。”
陈虹不搭理他,说:“你跟我还见外干嘛。”
李军便坐在一边,看着陈虹忙碌不停。他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这个女人真的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但转念一想,自己已经病入膏肓,这辈子自然是跟她没有缘分了,不免又有一丝丝失落。
陈虹说:“你们男人真的都一样,太邋遢了。不过你还好一些,我竟然没有在你屋子里看到没洗的脏袜子。”
李军扑哧笑了出来,说:“告诉你,我可是每次换掉就立即洗了,就是怕你突然来了看到,让我尴尬。”
陈虹“切”、“切”两声,说:“看把你得意得。”
此时此刻,两个人在屋子里,说说笑笑,彼此都觉得再温馨不过,不过,这种温馨只有片刻而已,一旦安静下来,这种珍贵的氛围便立即消散,残留的是一个女孩子面对着一个绝症病人的残酷场景。
收拾了一会,陈虹又笑着说:“李军,你说你要是娶了我这样的女人,你该多幸福!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还能收拾屋子,唉,你考虑下嘛。”
李军笑着说:“你!你又来了!我这个要死不死的样子,娶谁谁倒霉。我可不想祸害你。”
陈虹说:“我又不嫌弃你。”
李军说:“你不嫌弃我,但我自己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我可嫌弃我呢。好了,这事你就别说了。对啦,收拾好没?收拾好了我换件衣服去你家吃饭,我还想我的干女儿呢!”
陈虹笑了笑,笑过之后又暗自掉了几滴眼泪,趁着李军换鞋子的空隙赶紧擦掉了。李军弯腰的时候,她竟然看到他头顶上好多白头发,不由地内心咯噔一下,缓缓说:“李军,你啥时候都有白头发了?”
李军说:“没白头发才怪!你看咱俩都认识这么多年了,刘莲茹都那么大了。”
陈虹说:“我咋经常觉得你还是刚上大学那样子呢。”
李军说:“只能说我心态年轻。”
两人有说有笑地下楼,准备步行去陈虹家,毕竟距离也不是很远,慢慢走过去也还蛮好的。陈虹也很珍惜这种独处的机会,她帮李军拿着钥匙,故意走得很慢。
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要不了多久,就是1997年7月1日,香港回归的日子。大街上不少商家们上贴着促销广告,多半是说为了迎接香港回归搞促销打折;或者时不时有几辆车缓慢驶过,车顶的高音喇叭不停地播放广告。——这在1997年的7月之前,在中国的每个城市,尤其是二三线城市,特别常见,简直是城市的一道风景线。
公司盘掉的时候,李军也在现场。陈虹在路上把公司关了这事再给他提了下,他说:“关了就关了,挺好的,大家一起休息下。”
陈虹很严肃地说:“一共150万,我给你转80万过去。我自己留70万。你就别推辞了。”
李军笑着说:“这钱我不能收啊。收了我就算死了,也死不瞑目的。”
陈虹有些着急,说:“你就是死倔。我懒得管你。”
李军笑了笑,拉了一下陈虹的手,说:“咱先不说这个。我可是要好好吃饭,见见我的干女儿的。”
陈虹顺势拉着他的手,像情侣一般牵手,说:“你要松开的话,我就大喊大叫,说你非礼我。”
李军侧眼看了看她,说:“那我就不松开!”说着便用力拉着陈虹的手,大踏步地往她家方向走。
陈虹脸上洋溢出幸福的笑容,她好久没有这么开心了,一手拉着李军的手臂,一手握着他的手掌,轻声说:“李军,我忽然有种初恋时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