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准确地说是从1996年开始,全国各地洋溢着一片祥和的气氛。很多地方有很明显的喜庆迹象。电视里、广播里、大街小巷上,甚至很多政策文件里,政府的施政纲要里,都能清晰地看到有关于香港回归的东西。
比如学校里有写作征文比赛,庆祝香港回归祖国为主题的作文比赛;比如机关有庆祝香港回归的职工乒乓球羽毛球比赛;比如街道社区养老院,也有这种类似的比赛···仿佛大家所做的一切,都是i 为了迎接香港回归祖国母亲的怀抱。
临近1997年7月1日,蓉都大街小巷有时候三天两天会有人放烟花。黑暗的夜空里,烟花突然绽放,光芒照亮夜空,炫亮无比。
刘莲茹已经懂事了,早已单独睡一个房间。老爷子也已经睡了,他最近喜欢看书,晚饭吃完便去书房把门关上了。
陈虹一个人和衣躺在宽大的床上,彻夜未眠。她原本没太多睡意,这烟花炸裂的声响,更是将她残存的睡意给轰得干净,一点不剩。每一次炸裂的声响,像是故意针对她似的。
她睡不着,索性起床,穿着睡衣去客厅酒柜架子上,取下一瓶88年的红酒,给自己到了一杯。她端着酒,站在阳台上品茗。夜色里,有一股硫磺的味道,这是烟花炸裂后的火药气味。
陈虹理了理睡衣,抿了一口红酒。酒入喉头,有一点涩涩的感觉。这种感觉,和当初刚上大学没多久,她拉着李军去学校门口外的饭馆喝的高粱酒完全是两种感觉。高粱酒辣喉,红酒涩喉,不同的感觉,都跟一个叫李军的男人有关。
“哎!”陈虹长叹了一口气。
正这时,老爷子起夜了,看到客厅灯亮着,发现陈虹站在窗台就凑过来,见她在喝酒,立即说:“少喝点,酒不是啥好东西。”
陈虹装作没听到,回头说:“爸,你批一件衣服嘛,小心感冒了。”
老爷子说:“我没事。没那么娇惯。对了,李军现在怎么样了?”
陈虹又抿了一口酒,说:“他就那样子。哎,估计也不是长葫芦瓢。”长葫芦瓢,在川渝地区的一些老年人嘴里意思就是不是长命的人。
老爷子沉默几秒,说:“陈虹,爸有些话不该说,但还是得提醒你一下。你跟李军这关系,得处理清楚。他是个好人,现在生病了,但是你不能亏待他了。你也得给自己留条后路,一旦他有个三长两短的,你一个女孩子,得帮他理清后面的事。”
陈虹说:“爸,现在说这些好早呢。他现在人还好着的。”
老爷子说:“我明白。多的话,我也就不说了,你空了得给他东川的家人或者朋友,递个音信。今后真的要那个了,到时候后事怎么办?你说是吧。”
陈虹说:“爸,我知道了。”
老爷子说完后,搓了搓手,进屋继续睡觉。
陈虹端着酒,看着深邃而黑暗的夜空,陷入沉思。
一面是李军,这个在自己整个青春里有着不可替代位置的男人,或者说在自己最难过的时候,还陪伴着自己,支持自己创业给自己以念想的男人,现在被一场事关生死的重病侵袭了。而且这场病,随时会要了这个男人的命。
另一个方面是,白天,陈虹才收到了一封来自南方的信件。信,当然是刘仁义写过来的。刘仁义还是跟上次一样死缠烂打,只不过这次,他是在信里面死缠烂打。
刘仁义信里说,他目前在香港安定下来了,准确说是东山再起了,生意在香港做起来了。之前那个湖南妹子,也没再联系了。准确说是,他发现那个妹子是个骗子,看重的是他的钱,有天趁他不在家,把家里的一百万现金全部拿走了。本来想报警的,但想想还是算了,舍钱消灾嘛。
刘仁义还说,他现在每周会来珠海一趟。有时候还会去广州,很多次路过曾经和陈虹在一起的地方,内心澎湃不已。只是让人难受的是,旧物还在,可陈虹不在。他少不了感慨不已。
除此外,他自然是对陈虹百般诱惑,说自己现在有钱了,事业也干得顺风顺水的。从现实考虑,她陈虹跟刘莲茹现在去香港,是有百利无一害的。比如,刘莲茹现在来香港,年轻也还小,语言上能很快适应,生活习惯也能更好适应,今后在香港能好好学习成长。
从这一点上来讲,刘仁义说得并非没有道理。刘莲茹在蓉都,虽然也能读书,但蓉都毕竟只是内地西南地区的一个省会城市而已,再能发展又能发展成啥样子呢!而香港不同,它是南方的窗口,或者说是祖国南边的窗口,在这里,能接触到一切发达国家该有的东西。
刘仁义说完刘莲茹,自然又说陈虹跟李军。他很现实的分析了李军跟陈虹在一起的未来,说什么自己才是刘莲茹的亲生父亲,李军对刘莲茹再好,也并没有血缘关系,而刘莲茹慢慢长大了,很多事情是有所顾忌的,他不希望陈虹扼杀了他们父女之间的情感。这对刘莲茹而言,是很重要的。
陈虹看完信后,内心犹豫不定。
她自然是有所顾忌。想过让刘莲茹感受来自刘仁义这个父亲提供的优渥生活,但想到以前那些伤心往事,她又像同极的磁铁一般,排斥不已。这种排斥带来的不适应,持续了一整天。
直到晚上辗转难眠,在阳台上喝酒,她仍感受得到。
她抿了一口酒心想,自己在这个时候去香港了,李军怎么办?如果李军知道了,肯定会有巨大的失落感。所以,陈虹决定不去香港。
直到天色泛白,楼下的小摊贩们叽叽喳喳的声音开始响起来。清洁大妈的扫把扫地声,扫起地上的饮料瓶子,格外的刺耳。喧嚣的一天又开始了。
陈虹回到床上,合衣平躺,闭目养神。不一会,老爷子起床给刘莲茹做早餐,接着便送去上学。小莲茹欢喜地出门,也没给陈虹打招呼。
屋子里就剩下她一个人,她逐渐使自己放松下来,试图给自己催眠,让自己沉重的躯体像漂浮在大海上,漫无目的地漂流。而这张木床,就是那一片深邃的大海。渐渐地,她身子变得如羽毛一般轻盈。当她感觉到自己已经没有重量时,她整个人仿佛和空气融于一体,接着便听到自己的呼噜声了。
红酒微弱酒精的刺激,加剧了她沉醉的幻觉。
她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一下,然后重新奔赴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