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不语出了这铺子,这时的他一身新衣,除了脸上有伤痕,头发依旧有些乱糟糟,相较之前,令人看去倒是舒服不少。
才出这小铺子,一个穿着丽景门轻甲的干瘦汉子吐掉了咬在嘴里的一根竹签,拍了拍身上尘灰,冲冷不语走了过来。
冷不语见丽景门的人冲他走来,也是不免好奇。
近了,这丽景门冲冷不语抱拳行礼,恭敬道:“城主有话,要小的带与剑圣大人。”
冷不语点了点头,示意这干瘦汉子但说无妨。
这干瘦汉子犹豫几隙,开口道:“城主要小的来告知剑圣大人,可北上了。”
冷不语听了,不由一愣。
北上?他自然明白这个北上,是何意思。可才过了这些个时日,就要他北上,也不知这白翎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这干瘦汉子见冷不语凝眉,露出疑惑神情,他脸上的忧愁反倒多了几分,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说。
冷不语笑了笑,看着这干瘦汉子,问:“你,可还有话要说?”
这干瘦汉子抬头,看到冷不语微微笑的样子,再度沉默。
冷不语见他一再沉默,也是没了耐心,准备径直离去。这干瘦汉子终究还是开口,喊住冷不语。
“剑圣大人,请留步。”
冷不语回身,同这干瘦汉子对视。
这干瘦汉子再度张了张嘴,没有出声。又看他咬了咬唇,握紧了拳头,好似下了莫大决心,才彻底开口。
“剑圣大人,小的来寒城,已经七年。可小的,生在,长在紫薇城。”
听这干瘦汉子这般说,冷不语不由皱起了眉,对这干瘦汉子,也是有了些许戒备。
看冷不语神色有变,这干瘦汉子也知这当代剑圣是误会了自己,赶忙解释道:“小的,小的不是那个意思。不论怎么说,现在的我,终究是在城主手下做事。可……”
又是三两句,又是陷入沉默。
这会儿冷不语是当真有些不耐烦了,道:“有话,可一次说完。你是谁的人,本座,并不关心。”
听冷不语这孤傲语气,再看他的眼睛,眼神冰寒。这干瘦汉子只得叹了口气,不再支支吾吾。
“城主,是不世英才。城主,也永远不会背叛大邺,不会做对大邺不利的事情。可,可韩将军……”
冷不语算听出来了,他也晓得这汉子接下来要说什么,抬起了手,示意他不必再往下说。
“白翎也好,梁伯葉也好,这些人,外表人所尽知,里头如何,本座,全无兴趣。”
说罢,也不再理会这干瘦汉子,是真的离开。
看着冷不语远走的背影,这干瘦汉子不由摇了摇头,感慨着,终究啊,他只是个小人物。
这干瘦汉子抬起了头,看着天,不由长长吁了口气。也不知,白鸦的那些个兄弟,这会儿,可都还活着?
若是哪日他想通了,离开挽风城,回去紫薇城,那帮个兄弟,可愿重新接纳他。
可一切,也不过想想,真实如何,未去做,又如何知?
冷不语没再去找夭妄,他准备先回一趟天机坊,让老头子好好帮他看看自己身上这六把七星剑。
再怎么说,他这次要北上,要去找的,是那个白玉狂龙,梁伯葉。
梁伯葉究竟有多少能耐,冷不语也不敢托大。
可走着走着,再度遇到了老熟人。
就见那个一身彩衣,皮肤白皙得令人恨不得现在就上去亲一口的贾大官人站在不远处,双目含春,直勾勾盯着他。
冷不语见来人是骰至娇,心里头,竟也是情绪复杂。
他迎了上去,问:“贾大官人,这一回,又是何事?”
骰至娇用手挑着下巴,薄唇轻咬,娇媚道:“奴家没什么事,就不能来找剑圣大人了么?”
面对这妮子,冷不语竟是越发没辙。他咽了口口水,本想同往日一般冰冷冷,可话到嘴边,若是失了声。
看冷不语这模样,骰至娇更是觉得有趣,又是一阵银铃笑声,道:“想不到,剑圣大人竟是这般不经逗。也罢也罢,奴家来寻剑圣大人,的确有事。”
有事说事,冷不语这才觉得稍稍舒服些,他点了点,意思让骰至娇说出来。
哪知,骰至娇又是一声哀叹,声音依旧娇媚,道:“如果奴家要同剑圣大人说的,是……”
话说一半,骰至娇竟是凑了过来。
她微微踮起了脚,嘴巴凑到冷不语耳朵边,哈着热气,语句断续道:“如果,奴家要同剑圣大人,说,奴家想,包-养剑圣大人,那奴家,该出多少银子,才妥当?”
说者,气定神闲。
听者,却再度涨红了脸。
冷不语呼吸稍稍粗了几分,心跳,也是不经加速。
骰至娇离开了冷不语,摇开绣扇,掩嘴呵呵笑。
而冷不语,虽强行运转自己那冰寒的炁游走全身,可无奈,那股燥热如何也没法一瞬压制。
“冷某人还有要事在身,就不陪贾大官人说笑了。”
语落,要走,却是被骰至娇喊住了。
“你这人,好生没趣。纵然奴家不是黄花闺女,但好歹也是一弱女子,竟是这般冰寒若木头。”
冷不语回过了身,他面红耳赤,那样子在骰至娇看来,有趣又可爱。
“贾姑娘,冷某人虽然一介武夫,可幼时也读过几本圣贤书。男大婚,女大嫁,当有媒人说礼,提礼登门。若是说成了,八抬大轿,良辰吉日……”
说着说着,骰至娇快步过来,双指合一按在了冷不语嘴上。
冷不语不由身子一个机灵,他看向骰至娇,那双美眸,可当真诱人。
而骰至娇,则面带微笑,随后道:“剑圣大人怕是误会了,我骰至娇,要的,是面首,不是夫君。”
冷不语听后,一把拍开了骰至娇的手,气愤道:“荒唐,贾姑娘,你一个年华正好的姑娘家家,怎能说出这般不堪入耳的污秽之词。”
纵然冷不语这般说,骰至娇却依旧是呵呵笑着。冷不语再不愿多说,转过身,准备离去。
骰至娇二度喊住了他,冷不语停下脚步,却未回头。
冷不语没看到,一会儿的骰至娇再度双目含春,面若盛桃。他只能听到,骰至娇不再娇媚,却是无比温柔道:“早些回来,奴家在寒酥城,等冷公子,喝酒。”
听她这么说,冷不语愣在了那。他的脸不再火热涨红,心跳也恢复了平速。可周遭的声音,好似在一瞬间被剥离。
冷不语的脑海里头个会儿就回荡着一句话,早些回来,奴家在寒酥城,等冷公子,喝酒。
奴家,等冷公子,喝酒……
冷不语终究是没有回头,没有给予答复。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花开几度秋,良人归不归?
直到冷不语远去,骰至娇依旧站立在那,她脸上如花绽放的笑容,依旧未收。
可她的眸子里,春日已去,萧瑟秋来。少了的,是少女怀春,多了的,是怨恨哀愁。
骰至娇多少有些恨,恨今生遇君太晚,恨这世天道不公。
她本想着来生,想着下一世。可想着想着,却更伤感,那三途河畔,或是奈何桥旁,若饮下那碗无味的汤,今生种种,来生可还会记得?
冷不语回到了神机坊,或说,他只是回到了铁匠铺。
守铺子的,不再是那两个健壮汉子,这一回换成了一个一脸威严,如金刚不可触的健壮老人。
老人是最里头神机坊的人,自是见过冷不语。
见到冷不语,老人迎了上来,正要开口,却被冷不语眼神阻止。
“给我寻最好的磨刀石,细粉,还有……”
话未完,这健壮老人点了点头,道:“一应用具,我这就去准备。少,先生去里头稍坐片刻就是。”
冷不语坐进了屋子里头,没一会儿这健壮老人就把一整套磨剑工具给端了上来。甚者,这健壮老人直接把小铺子给关了,还搬了条板凳,直接坐到了冷不语身边。
“少主,这些个杂活,就不如要老头子我来做吧。”
看这健壮老人一脸殷情,冷不语却是笑笑拒绝了。
他将六把七星剑一一摆在了桌上,将用具也是一件一件摆好。
健壮老人看这桌上的七星剑,不由点头,感慨道:“想当初啊,老头子我还帮主人打磨过一次七星剑。”
一口一个少主,且众人口中的主人可是曾经名震天下的韩将军。
说不喜欢这称呼,定然是假的。可冷不语,却还是有些不习惯。
“老前辈,唤我不语便是。我不过一山间野娃,同韩将军唯一的联系,也不过是因为有幸得到了这一套宝剑。说是少主,实在不敢当。”
健壮老人听到冷不语这谦卑言语,笑得更是欢乐,忙道:“宝剑有灵,自不会随意认主。更何况御剑那老家伙认定了你是少主,那自然,我们几个老家伙也是认定了少主就是少主。”
看健壮老人这般执着,冷不语也不好再多说。
冷不语面带微笑,开始磨剑。
这健壮老人就在一旁看着,看冷不语打磨的手法,更是点了点头。想来,冷不语不仅善剑,也的确是懂剑。
“唉,如果老头子我那孙儿能有少主十一能耐,那就好喽。”
没由来一句,冷不语也是微微笑了笑。可随后,冷不语突然问:“老前辈的孙儿,多大了?”
听到冷不语提自己的孙儿,这健壮老人满脸笑意,道:“我那孙儿啊,别的,的确是做啥啥不行。好在啊,前几年说了个媒,娶了个媳妇。这会儿啊,第二个带把的就出来了。”
冷不语听了,也是陪老人笑,嘴里念叨着:“好事,好事。”
“少主年纪也算不得小,可有中意的姑娘?”
说到这,冷不语的脸色顿时起了变化。可健壮老人毕竟年纪在那,哪会儿察觉不出一星半点的问题。
这健壮老人立马咧嘴呵呵笑,心里头想着,若是猜的没错,自家少主,这是怀春了。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