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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城化墨 第二十六章:金陵睡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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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穿的是粗布衣裳,他坐在湖边,鱼竿在手里。他头发胡子花白,鸡皮皱脸。这老者,不是鹤发童颜,倒也不是那老态龙钟。

朱谏男同他的忻都奴在他身后,那老者抬头看天,云卷云舒,花谢花开,时间过的快啊。那一年他也是朱谏男这年纪,他在玄门亲手杀了自己的兄长,夺来了今天的位置。沙场点兵,他自己身披铠甲,夜半帐中宝剑挑灯。

时间过的快啊,鸿雁一年一年,旧雁来时可能认得出他今日的面容?

“谏男啊,他的确是在金陵吧。”

朱谏男应是,他在这老者的面前总是站立端正,不苟言笑。

“且问你,摆一出鸿门宴可行否?”

“鸿门宴、空城计对付仲西侯恐怕都不可取,对待他,暗度陈仓稍为恰用。”

老者点了点头,他是满意这孩子的头脑,可这孩子还能呆在自己身边多久?能把他留下,他甘愿花去他半个临城的财富。财富很多人想要,可谁又能拿出他要的东西来与之交换?

“谏男啊,若你他日执掌了临城,你该怎么让你的部下信服?”

“力量。”

老人是笑着的,只有力量才能让人信服,只有力量才能让人折服。拥有无法逾越的力量,拥有令人恐惧的力量,便能拥有忠心的部下。

二十九年前有人质疑过他,二十九年后,他的临城更是繁盛。他靠的,就是力量,让人望尘莫及的力量。

“谏男,爷爷年轻的时候遇到过一个人,他笑着对爷爷说,只有信任才能让人忠诚。爷爷笑他,你知道我笑他什么吗?”

朱谏男沉默不答话,老者继续道:“他是个浅俗的人,信任能够换来忠诚的部下。信任能够得到一百个忠诚的部下,而力量能夺得的,却是天下。信任,对于广大而言是不可行的。”

“谏男明白。”

老者沉思了会儿,他好似在回忆他年轻的时候,年纪大了,时常会想起盛年时候。“他是当时有名的侠客,我同他一起,王道、侠义,他选了侠义,我选了王道。”

朱谏男皱了皱眉,他晓得老者说的是谁。老者说的,是他的亲弟弟。那的确是个侠客,为了贯彻他的大义,他放弃了王位的争夺。那个人信任他,在玄门帮他诛杀了十余高手,当他亲眼看到自己的二哥不念亲情杀了大哥时候,他绝望了,带着自己的银枪离开金陵,离开了临城。

“我记得他收养过一个孩子,叫,叫什吗来着的?”老者回忆,他想起,“他给他起名念苍生。”

“念苍生?”

“你年幼时候见过这个人,就是那个运回他尸体的汉子。莽夫啊,为了一场决斗输了自己的性命。”

风吹过,老者的眼迎风流泪。那样的时光是回不去的,做过的决定也是没法更改的。如若时光真的倒流,他的箭可会离弦?他可会真的杀了自己的兄长,他会选择王道还是侠义?

仲西侯收到了请柬,这请柬是用金子打造的,上头的字是用顶好的朱砂抹写。来送请柬的是个妩媚的女人,那种一颦一笑让男人看了不免想入非非的女人。

女人来送请柬的时候正是破晓,这金陵城沉睡还未苏醒。天是灰色,配上江南风格的酒楼建筑,合在一起就仿佛是一名家泼水墨画。

仲西侯仔细打量了这个女人,这个女人的确迷人,艳丽的花总是带刺的。他是一城之主,看惯了珠宝美人,却依旧被这女人吸引。在不夜城主这一身份之外,仲西侯首先是个男人,是个正当壮年的男人。

“你家主人?”

这女人不说话,微笑点头。她的礼仪神态不卑不亢,这朵花,能看难摘。

“若无圣谕,孤不可出不夜城,更不可与林城之主会面,请!”

仲西侯明白着送客意思,这女人没走,依旧站在门口。

“还有何事?”

“难道一代大侠的不夜城主就是这么对待送信的人,不让进门,也不让喝水?”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没的也成有的了。何况仲南燕有言教导,女色难戒,不可沉迷。

仲南燕喜欢漂亮的女人,他在位时候他的居处美姬如云。仲南燕死了,仲西侯打发了这些美姬。那时的仲西侯年少,正是一个男人对女人充满幻想充满渴望的年纪。

“那你认

为孤一无妻无子的男人同一个娇美如花的女人共处一室,教人知道了会怎么说?”

“哦,原来不夜城主也怕那纷飞的流言。”

这女人不会是个荡妇,仲西侯是这么想的。荡妇不会明着勾引男人,她们会表现的安安分分,宛如处子。这女人的过去仲西侯不愿去猜,她的未来仲西侯却颇有兴趣。

“无知的人以讹传讹。内中真假,与孤也无多少瓜葛。”

“我道是花落西城的不夜城主多么令人畏惧,原来也是一好色却不敢言语的种。”

仲西侯对这女人起了兴趣,辱骂他的人很多,可没人敢当着他的面这么辱骂他。他的动作很快,他一把掐住了这女人:“可能再与孤说一遍?”

这女人的面容看上去难受却依旧是笑着,她在笑,她是在笑仲西侯还是在笑自己?

“你可记得十五年前你驱赶了二十八名舞姬歌姬。”

仲西侯松了手,的确是他下的命令,甚至他都没有见过那些美姬。那些美姬对于仲南燕,是泄-欲的工具,供他自己,供他的朋友泄-欲的工具。仲西侯不会这么做,女色与酒,会消除男儿的雄心伟志,他比仲南燕聪明,然他没仲南燕老道。

“你是那二十八人之一?”

这女人笑了,仲西侯忘了,这女人也不过十八九的年纪,若是十五年前她已经在不夜城,那么她也还是个女娃娃。突然,仲西侯不由怒眉,这女子,不会是哪个女的怀了仲西侯的骨肉偷偷生下来一直养在不夜城。

“你可记得有个琴姬名唤秋嫣?”

仲西侯没有印象,那时候的不夜城有很多琴舞歌姬,他自是不知道这个秋嫣是仲南燕招来的哪个。

“何人?”

“她是我娘。”

“你娘?孤与每人足够的钱财······”仲西侯竟一时无语,这情节,看来与天琴那丫头看的才子佳人小说并无异处。

“离开不夜城,她们的人生已经结束了,她们是人们口中的大侠仲南燕用来发泄的奴仆,她们离开不夜城,别人是怎么看待她们的,你知道我是怎么长大的?你想过吗?”

仲西侯是没想过,他打发了这些人,他没错。不夜城不是寡民番邦,前朝美人今朝用。他也的确是错,这些人离开了不夜城就是一条死路。

“那么,不夜城主,奴家已将请柬送达,也告辞。”

这女人要走,仲西侯拦住了她,强行搂入怀中,吻上丰腴性感双唇,手不安分在她身上来回,她的腰她的胸……

这女人利齿如锋,若不是仲西侯及时后退,怕下唇便被咬去。女人面不改色,一个万福行礼,又慢步离去。

女人走了,仲西侯没来得及问她名字。金陵的太阳开始升起,过不了多久,不夜城的太阳也该升起。等他回去,或该查清,那些舞姬琴姬的下落。

“侯爷,那个女人不寻常。”闫忽德的伤好的很快,他身上的伤痕已经消散,或是根本就难看出来他受过伤。他就是这么在房梁上躺了一夜,同仲西侯一个房间。仲西侯稍稍好奇伤了闫忽德的纵横剑术,哪日若能和内中真正高手交手一番,才是带劲。

“你仔细看过她的手没?”仲西侯仔细打量过这女人的手,这女人的手不似琴姬的手,她的手上有细茧。

“侯爷,我还没同你说过我的伤是谁······”

“哦,那你是已猜出何人所为?”仲西侯颇感兴趣看着狼王,他自然知道答案,小梁最后还是亏心丧气摇了摇头。

的确,若是收敛锋芒的剑客既然放过了闫忽德又如何会蠢到让小梁发现自己身份,那样更蠢。

“天琴那丫头有问过我侯爷这年纪怎的还不娶妻生子。”

在天琴那种丫头的脑袋里,认为一个男人不娶一个女人不嫁,很多时候是他们的心里有个人,就同那些大家闺秀最喜欢的小人书里头的一般,江湖爱恨,美人豪侠。

仲西侯也不看闫忽德,他的手按上了舞雩剑,是带着他的剑去金陵王府?若如此,那便不是不夜城主,而是仲南燕的后人。

仲西侯突然回想了闫忽德的问题,不由舒了口气,后怕道:“看来把你留在身边的确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闫忽德笑了,他是在笑仲西侯,也在笑自己,仲西侯自然不会是什么荒淫无

道的主,同样也不是不食荤腥的圣人。既然仲西侯是个男人,是个血气方刚的正常男人,虽未婚,但论红颜明着暗着的自然也有不少,而能知道究竟有多少,究竟是哪些人?

有这能耐的人不会多,恰恰闫忽德算其中一人。

闫忽德自然也明白仲西侯方才一瞬即逝的后怕是为什么,玩笑问:“那侯爷是否认为闫忽德远离了侯爷,就是个明智的选择?”

“就是因为你这人能知道的东西太多,才得把你留在身边。你同她说了什么?”

“侯爷若是说同白云有关的,闫忽德自然不会说。”

“白云啊。”

那是一个画一般的女人,她的脸不施脂粉却比得过艳妆佳人。

然她的脸上没有表情,无论什么时候,是爱是恨,她的脸上都没表情。

她的人很冷,她的剑也很冷。

仲西侯见识过她的剑,她的白云剑。

“小梁,那个萦如歌,是白云的养子?”

闫忽德点了点头:“这个萦如歌从未用剑,可他的确有得白云所传,是否贯通,不知。”

白云剑法清高无争,舞雩剑法霸道张狂,一张一弛谁能更胜一筹,尚无人知。

一张一弛?一张一弛?

仲西侯突然嘴角微微一翘,若是白云剑法同舞雩剑法强强联手,与那纵横剑术,孰胜?

“白云的剑,苍狗的枪,十五年前这两样东西的确令人害怕。十五年前的萦如歌,他才几岁?”

“约摸十来岁吧,十五年前白云苍狗同埋落花栖,想来这萦如歌也没学几年剑。”

仲西侯摇了摇头,闫忽德不使剑,他能论剑平了或胜了仲西侯,可归根到底他不懂使剑的人。

三岁学剑,十五岁仲南燕疯癫,又过三年,自刎镜湖之畔,真正花落西城,他这储君没了退路。

实在要算,实际也就十二年,然今他已握剑春秋三十整。

“我不用剑,却懂一件事,侯爷爱上了那个有夫之妇。这个有夫之妇,已经死了整整十五年。”

听闻世上会有另一个人,或与他仲西侯生得同样皮囊,可他仲西侯花了整整十五年时间去找一个和白云一样的女人,人财浪费。

颜啸却告诉他,双生的人也都长相不同,何况陌路人?逝者既逝,莫再追矣!

仲西侯摇了摇头,闫忽德不懂,他也不懂。他喜欢上的白云,并非陪同苍狗神仙眷侣的白云,他喜欢的,是一种憧憬在记忆中因为他的爱慕而被岁月不断更改后所制造出来的幻影。

“不去想了,小梁,你且准备一下, 今天太阳下山,就同我一道去那金陵王府瞧瞧这老王爷是拿什么来招待客人的。”

仲西侯的兴趣的确在一个女人身上,那个女人,却自称是他仲西侯的妹妹。嘴角不由微微弧度,唇上、手中,那触感还在,的确是个尤物女子。

小梁的话是对的,仲西侯没有忘记那个女人,那个女人死了。

若是那个女人还活着,他也不可能同她厮守。

仲西侯曾问仲南燕,情为何物?

“心头莹雪立孤坟,红描碑体未亡人。”

仲南燕是这么同他说的,同那个只有十三四岁的少年这么说。

“小梁,看来今夜得我独自赴约。”

闫忽德梁应了声是又从怀中掏出狼爪,飞出了窗子。他随着仲西侯来临城,本就不是为了消遣。他来临城,是为了夺回属于闫忽德与梁的荣耀。就是为此,他才追随仲西侯左右。

不夜城是一个小世界,出了不夜城就到了一个大的世界。

大世界里到底有哪些诱惑哪些危险,根本言不尽道不明。正如同那些个死在金陵街头的江湖人,正如险些夺了小梁性命的纵横剑客。

鬼婆娘把舞雩剑打理得好极了,让它看上去就仿佛是一把新剑,一把才淬火而成的锋利宝剑。他抽出了这把剑,叹气,他叹气是他又得挥剑,他挥剑会让多少人惨死,会让多少家庭破裂,他没法去计算这些。

可不知为何,这一次,鬼婆娘把剑交与自己的时候愁眉哀叹,却问而不答,只顾自己回了铺子关上了门。

仲西侯不知为何嘴角勾起,笑得邪魅,也是不知,这金陵城的老狐狸,何时会睡醒睁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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