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西侯才回自己的宅子,就看到一身红袍的萦如歌在那同风灵王和神荼、郁垒三个孩子比划着。说是比划,倒不如说是单方面的戏耍。
萦如歌兔起鹘落,一会儿伸手轻拍神荼脑袋,又一会儿扇出巴掌却又收力轻摸风灵王侧脸,那郁垒最是倒霉,被萦如歌整个人举起给抛掷了出去。看到萦如歌此时模样,仲西侯点了点头,想来,萦如歌失去了剑意,也算不得坏事。
风灵王被一脚踹飞落地,龇牙咧嘴爬起,正要冲上去,余光瞥见了仲西侯,也就收了动作。咧着嘴,傻呵呵冲仲西侯跑了过来。
风灵王撤了,萦如歌同神荼、郁垒也都停下了动作。
仲西侯微笑着拍了拍风灵王的肩膀,也就走到了萦如歌身侧。萦如歌微微一笑,随后问:“侯爷何时启程?”
这小子,终究不肯改了称呼,仲西侯微微叹气,只有无奈。
“明日便回西地,小师弟,为兄有些话要同你讲。”
萦如歌点了点头,将手中竹竿抛给了神荼,也就跟着仲西侯去了书房。才进书房,仲西侯就开始倒腾茶具同茶叶。他学着老龙王的样子,茶饼上切下一块,用热水洗茶之后再冲泡。举起一杯,抿了一口,眼中放光金光,点了点头,颇为得意的样子。
萦如歌对自己这十一师兄的反应不作理会,自顾自喝茶。
放下茶杯,仲西侯问:“你暮寒楼可是有人死在了金陵城?”
提到快被淡忘的事情,萦如歌点了点头。
“不必再深究了,那些个人,按紫薇城的话讲,都是帮二五仔,死了,对任何一方,都是最好。”萦如歌微微皱眉,不等他开口,仲西侯继续道,“为兄才来金陵城的时候,金陵城的街头死了七个人,有你暮寒楼的人,有为兄西地的人,也有老龙王易水寒里头的人。这些人死的悲惨,可有一人,却是被人用拳轰杀。且这人,躲过了雷牛同血凤凰狙杀,夺路离去。”
看着仲西侯有些玩味的眼神,萦如歌眼角微微抽动,最后却是露出了笑容。
“为兄很想与那位朋友但凭拳头较量一番,可有机会?”
萦如歌点了点头,随后道:“参水猿这样的人物即便低调行事,终究是藏不了太久。可惜啊,过些日子,我还是得回这金陵城。”
仲西侯眼中疑惑,问:“既然你还了墨家的恩,你回这金陵城,又是为了什么?”
萦如歌眼中苦涩,冷哼一声,无奈道:“为了亢金龙,我的兄弟死在了金陵城,何人所杀,至今不明。我还不曾替他报仇,如何安心离去?”
亢金龙?
仲西侯想起了这个人,好似是在夜里被冷箭射杀。随后仲西侯想到了一种可能,开口道:“如果,为兄只是说如果。如果亢金龙只是因为藏身地方被紫禁城暗中的护卫发现,然后射杀,那你,该找谁报仇?”
萦如歌眼睛睁大,他的确不曾想过这么一种可能,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作答。
“听为兄一句,已经决定了,就领着你那可人的小娘子,归隐去吧。亢金龙怎么死的,白啸天是否真的疯了,你不必再在这潭子里搅和了。暮寒楼,没你认为的那般简单。”
萦如歌沉思几许,最后眼神之中尽是释怀,哈哈几声之后,问:“那么,侯爷又知道暮寒楼多少?”
“不可说,你不曾透露,可为兄却知道白啸天疯了,如此,就足够了。”
萦如歌点了点头,把杯中茶汤喝尽。
仲西侯想到了一件事,随后用茶刀对向了萦如歌,萦如歌一脸雾水,不知眼前的人打算做什么。随后听仲西侯一本正经道:“给为兄两滴血,有用处。”
萦如歌是个修仙者,还算半个小道士,怎会不知术法之中,人的血液能起到多大的作用。可他全无戒心一般,也不用仲西侯动手,左手拇指指甲在中指上那么一划,血直接滴落了下来。
仲西侯指剑挥动,那两滴血飘到了他指尖前端处,随后只见这西地之主手一扬,血滴甩向空中,化作雾气。
接着听他两声呼唤:“瘦马!无常!”
萦如歌眉头再次皱起,这两个名字他自然熟悉,可奇怪,仲西侯怎的会突然要自己的血滴,还呼唤这两把剑的名字。
做完了这动作,仲西侯再次举杯喝茶,同萦如歌唠叨唠叨有的没的。
“今后什么打算,再同为兄说道说道。”
“今后杭外酒家,度余生。”
萦如歌说得一本正经,仲西侯的笑依旧玩味,他给这小师弟斟满了茶,自己那杯也是快溢出的满。随后这师兄弟二人都是端起茶杯,手稳,茶杯不见摇晃,自也没有茶汤洒出。
“小师弟啊小师弟,你可当真是个有趣的傻小子。”仲西侯端茶抿了一口,砸吧砸吧了嘴,又长长“啊”了一声,放下茶杯,继续道,“孤要你归隐,是出自真心,可你这句度余生,就过头了些。小师弟,你今年多大了?”
“弱冠有四。”
仲西侯一听,随口道:“不曾想小师弟今年本命,还是只小羊羔。羊群里头,最累的,也就是头羊了。二十四,二十四,的确是该娶妻生子的年纪。准备同月儿姑娘办酒了,可莫要忘了为兄。”
说到娶妻生子,又提到月儿,萦如歌没有羞红脸,反倒一脸知足。
“对了,酒馆名字叫什么?别等为兄去了杭外,找不到喝酒的地。”
“地方还没挑,名字想过了,就叫饮酒乎。”
仲西侯摩挲着下巴,念着这个名字:“饮酒乎,饮酒乎。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倒也是个好记的名字,那,可有绿蚁酒喝?”
萦如歌一听,随后面露尴尬,道:“说来惭愧,不知何为绿蚁酒。”
仲西侯愣在了那,随后哈哈大笑,道:“你们中原不是有位徐姓的公子,最喜欢喝绿蚁酒么?”
萦如歌听着云里雾里,问:“徐姓公子,是何人?”
仲西侯眉头一皱,纳闷道:“小雨曾和我叨叨那徐姓公子如何如何豪情,如何如何厉害,孤却一直不知为何人。又说这徐姓公子好绿蚁酒,孤也一直想尝尝这酒。”
萦如歌更加纳闷,无奈道:“共赏金尊沉绿蚁,好,只要侯爷过来,定会有这绿蚁酒奉上。”
仲西侯哈哈大笑,随后开口,却是令萦如歌不由一愣。
“杭外有桃花庵,为兄在那没什么产业。孤年少去过桃花庵,义父带为兄去过一家酒馆,说是自家产业。一会儿让天琴去查查,是哪间酒馆。”
萦如歌听到是西地产业,玩笑道:“侯爷莫要玩笑,我在楼里的确呆了些年,但所存黄白……”
说到这,萦如歌不由面露尴尬之色。听到是因为银财的问题,仲西侯哈哈大笑,险些身子不稳,摔落椅子。
“还当真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人人都以为成了大侠行走江湖,随手就是几百或千万两的银子。还不是那些脑子秀逗
,写小人书的家伙胡诌乱写才惹人误会。”
说到写小人书的家伙,仲西侯再次摩挲自己下巴,有些不确定道:“小师弟,你说,那些写小人书的,在小人书里把竹叶青同绿蚁酒写得跟不要钱似的,实际上是不是自个儿连一壶烧刀子都买不起?”
萦如歌没看过才子佳人小说,只是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仲西侯突然拍了拍椅子扶手,道:“既然如此,那为兄就做一回小人书里的阔绰大佬,那间酒馆若在,为兄就当提前随你份子钱,改名饮酒乎,送你了。”
这回萦如歌纳闷了,一间酒馆,说送就送了?可回头想想,或许只是一间茶棚,也就欣然接受。
师兄弟二人又是天南地北,一阵胡侃,可仲西侯不知怎的,突然冒出了一句。
“如果见到了那个唤作杜同的,如果可以,记得杀了他?”
萦如歌正要问清缘由,这时两道破空声传来。仲西侯手一扬,散出鹅黄剑气,那剑气化作一张蜘蛛网拦住了好似天外飞来的东西。
萦如歌看清楚了天外飞来的东西,那是两把剑,一长一短。
长的,是无常剑,短的,自然就是瘦马剑。
仲西侯将两把剑握在了手上,一脸爱惜地看了看左手的那把无常剑。
萦如歌不由赞叹仲西侯这一手飞剑西来,实在漂亮潇洒。他又看向仲西侯,看到仲西侯看剑的眼神,心中不由悲哀,自己曾有名剑十三把,还曾拥有那把王剑龙耀。如今,再好的宝剑摆在自己面前,除了让它染了尘埃,也无别的用处。
萦如歌突然打趣道:“看来侯爷很喜欢这把无常剑。”
仲西侯也不否认,直接点了点头,道:“自然是喜欢,可惜啊可惜,这把剑不能困在一隅,这是把适合游历天下的剑。为兄,不适合。”
仲西侯的眼神之中流露了些许悲哀,萦如歌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问出了口:“那,侯爷打算怎么安排这把无常剑?”
听到如何安排这把剑,仲西侯的眼神之中射出金光,爽朗笑道:“为兄有个小兄弟,是个不安分的主。他天赋不差,为人心怀正义,若有机会,这把剑,送与他,当是最为恰当。”
萦如歌点了点头,随后接过了那把瘦马,也是颇为爱惜地看了看这把三青生前的佩剑。
“为兄打算把这把剑,送给那小王爷,可行?”
萦如歌没有拒绝,点了点头。
“如此就好,想来,那小子过不了几天也该出发去紫薇城了。呵呵,白鸦军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也不知这小王爷可能习惯。”
听到这话,萦如歌不由皱眉,流露担忧之色。这时他的脑海中传出了一个声音,这个声音稚嫩,萦如歌也是熟悉,又陌生。
“如歌,让三青寄宿在剑上,随一诺去吧。”
让三青寄宿在瘦马上,随朱一诺而去?
三青的若能同游灵溪一般,借体成功,修为不会弱于游灵溪。可,这次要离开的,是三青啊!
犹豫了几隙,萦如歌在自己意识中询问已经化作鬼修的柳三青。
柳三青沉默几隙,最后只是传来一个字:“好!”
“好吧。”
萦如歌最后回答的,只有这么淡淡二字,仲西侯听到自己小师弟突然冒出这么两个字,也是纳闷。他这小师弟突然站起了身,举起茶杯,缓缓倾倒在地上。,又听他声音悲切道:“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