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是空,
月是空,
人间是空,
万物是空。
一叶是世界,
一花是世界,
滴水是世界,
尘埃是世界。
狗屁的世界。
......
“何谓抗争,何谓顺从?”
“逆而奋起是抗争,顺而蛰伏是顺从。”
“谁让你奋起,谁让你蛰伏?”
“禅心。”
“禅心?”
“便是救苦救难,度化世人。”
“你如何度世人?”
“这......”
“你如何度世人!”
“......”
老禅师轻叹一口气,有些惋惜:“修行已至深处,可惜终是差了点,贤祺,你只差一步啊!”
“贤祺师兄好厉害,竟已有这样高的道行!”
“是啊,贤祺师兄境界一日千里,说不定会成为人间最强大的禅师!”
“贤祺师兄之能,我等所不能及也!”
贤祺走下论法台,眉目平和,不见半分情绪在上,一手成掌,立于胸前,另一手横托,托在那立掌之下。
“终是差了半步,半步便是天堑,何来高深之说?”
他托着厚土人间,走远了。
“下一个是谁?”
“是贤须子!”
“贤须子在哪儿?”
“刚刚还在这的,去哪儿了?”
“贤须子!”
“......”
“哎,在这呢在这呢!”
贤须子提着裤带远远地跑过来。
“实在尿急,上了个厕所,嘻嘻。”他笑眯眯地对老禅师点点头。
“急什么?”老禅师幽幽开口。
贤须子一愣,随即道:“人有三急啊!”
“为什么会急?”
“你被尿憋了,你不急?”
“为什么会被尿憋?”
“有尿自然会憋。”
“会吗?”
“你不会?”
“会吗?”
“你不怕尿裤子?”
老禅师脸色有些怪。
“何谓生,何谓死?”
“睁开眼睛是生,闭上眼睛就死了。”
“那你眨眼时,岂不是一瞬间的生,一瞬间的死?”
“是永恒的生,和永恒的死。”
“什么是永恒?”老禅师问。
“什么是瞬间?”贤须子梗着脖子。
“真的有永恒吗!”老禅师猛地怒目。
“真的有瞬间吗!”贤须子分毫不让。
“万物皆是空,是永恒是瞬间,又如何?”老禅师低下眉眼。
“万物皆是空,你是活着是死,又怎样?”贤须子又说。
“我为世界!”
“屁的世界!”
气氛突然变得微妙起来。
谁都没有想到竟然有人可以在某些法上与老禅师有来有回,况且还是那个平日里吊儿郎当,从不去听讲更不知禅法为何物的贤须子?
这......
“贤须子,何谓禅?”
这是一个极其高深的命题。
有多高深?
便是最有德行的老禅师在一起论法,都不会提及这样的命题。
“师父,何谓世界?”
“一花一草、一木一水,日月星辰、海空万物。”
“是空么?”贤须子眼神溜直,死死盯着老禅师一如枯木的眼睛。
“不是么?”
“是么?”
“是。”
“既是空,你答什么?”
“既是空,你问什么?”
“或许是空,但我问了,便不是空。”
老禅师叹息一声:“万物为空,空是本相。”
“空在哪儿?你是空,还是我是空?”贤须子的脸快要贴在老禅师的脸上。
论法台下,一片惊悚,小沙弥们面面相觑,他们从没有听过这样激烈的论法,也从没见过这样嚣张的徒弟,竟敢贴到师父的脸上去!
“贤须子,你太无礼了!”有人怒不可遏,站起来指着贤须子,面红耳赤。
贤须子直起身来,看向台下诸多沙弥:“你们说万物是空,你们怒什么?”
“这是你们修的禅?”
“便是你们要的意?”
“你们剔光了头,为的是什么?”
“是当下的愤怒吗!”
贤须子字字铿锵,眼底冒火。
这是一个会愤怒的沙弥,他眼中的火,可以烧灼许多双眼睛。
站起来的沙弥有些不知所措,慌乱四顾。
“唉!贤须子,你所图太大了!”老禅师悠悠一叹。
“是我所图太大,还是世界太小?”
“世界有规则,规则难违!”
“你的世界,还是我的?你的规则,还是我的?”贤须子又重新坐回老禅师的对面,“师父,我本不愿与你论法,那没有意义。”
“那现在又是为何?”
“因为我想看看。”
“看什么?”
“看看规则何在,世界何在,命运何在,所谓的空,何在!!”
刹那间,风云电转,雷霆狂涌,似有万古的风吹破时间之桎梏要吹枯他的心,又有雷霆自万里而来,要打瞎他的眼,千万年的天火若瀑布飞流,要浇熄他的生命!
他只闭上眼,一切就又都不存了。
“贤须子......”老禅师幽幽开口,却不及说完。
贤须子站起身来,缓缓离去,留下个背影。
那是枯寂落寞,还是伟岸高大?
小沙弥们看着他,无人敢出声。
贤须子回到自己的茅屋——他不愿与其他人住在一起,他本就是个孤僻的人,所以他在河畔的柳下,搭了一所茅屋。
很安静,很舒适。
没有人在这里高谈阔论大谈禅法。
也没有人在这里三句不离“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他很喜欢这里。
许多时候,他都恨不得抄起家门前放着的那根大腿粗细、十来米长的竹竿子去抽这些人的光头。
但无奈,实在有些拿不动。
有人走了过来,是贤祺。
“听闻你与师父论法,与所有人吵了一架?”贤祺问。
“什么吵了一架,不过是骂了他们一顿。”贤须子随手把放在身边石头上的衣服丢进水里,指指那块石头,道:“坐,别客气,和自己家一样。”
“这本就是我自己家。”
“行,你怎说都行。”
“......”
大日的光辉化为流金映在贤祺的脸上,映得他像是庙里供着的金色的太祖像。
“我知晓你的心意。”贤祺突然说。
“嗯。”
“回头吧。”
“为什么?”贤须子洗衣服的手停都没停。
“为什么要去窥视规则?”
“只是看看,又没想打破。”
“你不想么?”
贤须子笑起来,看向贤祺:“你也想和我论法?”
“从没有人见过的东西,一旦有人见到,第一想法永远都是去触碰。”贤祺说。
“说不定我会想能不能吃?”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你想说,触碰规则,死路一条?”
“是。”
“可规则是谁定的呢?你,还是我?”
“世界自有世界的规则。”
“这是太祖和你讲的?”
贤祺再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憋出一句:“就会抬杠。”
“既存规则,就自有定下规则的人,嗯......或许不是人?不过无所谓,我要见他,他便要让我见。”贤须子说。
“你这又是哪里来的道理?”贤祺挑眉问。
“我自己悟出来的。”贤须子拧干了衣服,又随手一甩,甩了贤祺一脸,“还有事没有,你挡住我的阳光了,啊,我这欣欣向荣的小草,可不能没有阳光!”
贤祺无奈地擦了擦面上的水:“就你还小草,你别是棵老葱!”
“我十几岁,花一样的年纪,为啥是老葱?”
“又老又辣,还呛鼻子辣眼睛。”
“那你不要看好了。”
贤祺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罢了罢了,说你也不听,对牛弹琴。”
“对,牛弹琴。”贤须子一边晾衣服,一边露出一口白牙。
“回去吃饭了!”贤祺头也不回地走。
“今天吃什么?有葱吗?”
“你就是那棵葱!”
“嘁,那慢走不送,待会去找些野葱来吃吃。”
贤祺再不想与之浪费口舌,甩甩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