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窄巷幽幽,我裹紧了大衣,蹲下身摸了一把地下的符痕,手指肚上沾了些符痕的粉末,随即捻之,一只荧色小虫凭空生出,飞在了我的耳旁。
小虫乃符痕所化,可以嗅到持符人的气息,小虫在前方引路,顺着巷子飞到了一户人家的门口处停下了。
我心中忐忑,希望是我想多了,我抬手敲了敲门。
敲了许久,未见有人开门,我先是小声寻问是否有人,后又逐渐大声,但还是没有人应答,我看了一眼墙头,并不是很高,我后退几步,准备翻墙进去。
还未等我翻墙进去,旁边的一户人家打开了门,是一位老者,披了件外套,眼睛半眯着瞧我,问道:“你是干什么的?”
“寻人来的。”我回道。
老头儿上下打量了我一眼,没有关门,转身回了屋里,不一会儿拿着一把系着线绳的钥匙走了出来,将钥匙往我面前一递说:“给,拿着钥匙进去吧,可别翻墙了,大半夜的我可不想再看见血了。”
我一头雾水的接过钥匙,问道:“老先生,这门没上锁啊,再者翻墙见血什么意思?”
老头儿说:“这家人早就搬走了,临走之前,给了我点钱,说是嘱托我帮着照看一下房子,他们把钥匙给了我,告诉我说,只要有人来就把钥匙给来的人,剩下的事不用我管。我还心里想,这钱挣得容易,他们都走了,哪里还有人来,再说就算来,能来几个人。”
说着,老头极其不满的瞅了我一眼,“可谁知道呢,每天大半夜的都得来人,有时候一个,有时候俩,每天我都睡不安顿,得给你们这些人看着门。可不能像那天似的,我晚上睡沉了,没听见敲门声,有个大小伙子摔死在里院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墙修得矮,成年男子只需稍微用力起跳,双手便可攀住墙边,这么矮的墙,又怎么会摔死人呢?
老头儿还在抱怨着,我焦急的打断了他的话问:“老先生,你先给我说说这钥匙怎么用!”
老头被我严肃的神情吓了一跳,说道:“你从这个巷子口出去,往南边绕,绕一圈再回来就有锁了,那家子人说是什么请什么什么大师做的障眼法,我也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我谢过老先生,忙出了巷子口,往南边绕了一圈又折了回来,老者说的并不错,方才那门上还什么都没有,现在突然出现了一把锈迹斑斑的铁锁。
鬼门关又叫阴阳口,古书记载,有一地高崖峡谷,地势险要,行者稍有不慎就会在此丧命。后来人借此关命将通往阴曹地府的关隘命也叫作鬼门关。
据传,阳人丧命之后,过了鬼门关,便是黄泉路,此路可通地府。
有人的地方的,就有鬼门关,以前人少,鬼门关多设在远郊,孤魂野鬼都要经过此门,但现在人生得多了,死的也多,阴曹地府从某种意义来说,也是开门做生意的地方,若是鬼魂野鬼都到处乱跑,就是阎王也得被上面治罪。
所以多设关口,有
利于鬼差捉鬼和监察众鬼,鬼门关便在多处都有设立。
今晚樵夫一进店门,我便觉得奇怪,青蛇说过,樵夫每日砍树不见树木减少才发现了他是鬼身这件事,但是今晚青鬼却送来了真实的两担柴。
一般已死之人给自己营造一个新身份之后,比如樵夫砍不到柴,但是在他心中自己会砍到很多柴,会将这些柴放回家中或者拿出去卖。
但若真的卖给别人时,阳人接过来一看就会吓着,他们眼中的柴和交给别人的柴是不一样的,就像阳人看冥币是绿色的,但死人看冥币是白色的一样。
除此之外,樵夫的神色虽是坦然放松,但好似有什么在召唤他一般,总是急着往外走。
青蛇下过房梁时,说樵夫平时晚上不会出来,一般都在家中睡觉,且日日如此。
但要知道,对于一个鬼来说,即使他以为自己还活在人世,但身子已经没了,黑夜对于鬼来说才是合适的活动时间,他日日外出砍柴,受了太多的阳气,晚上又待在家中,又是怎样维持自己的阴气的呢?
我不由想起了杜文春,她只是白天的时候稍微露面,魂魄便已受不住阳气了。
樵夫能一直维持鬼气不虚弱,那便还有一种可能了。
鬼门关是一个双向的关隘,鬼能进去,也能出来,很多不甘心入了阴府的鬼会想方设法的从中逃出,虽困难重重,但倒也不是完全不可为。
这种事发生的多了,便演化出来一种叫挑夫的职业,这与阳间挑货的挑夫完全不一样。
鬼门关中的挑夫是将鬼往外挑,再把外面的鬼往里面挑。这事怎么说呢?阴府里的鬼想逃出去,除了行尽贿赂之事,还必须找到一个替身鬼,如此这样,受贿之人也能交差。
于是挑夫会专门在天下各处寻找孤魂野鬼,抢在鬼差之前找到他们,将他们挑进阴府,偷梁换柱,瞒天过海。
这事儿放在阳间,就是在大狱之中行贿换囚犯,一旦被抓住,可是一等一的大罪,这条线上的人都脱不了干系。所以这事在阴间查的也很严,一经发现,所有牵扯到的人都会被处以大刑。
樵夫身上的鬼气能抗住阳气的话,就是被阴府上的人缠住了,若是阴差,这么些时日,早就将他带走了,不是阴差,那便只剩了挑夫。
樵夫从我那里出来以后,没有回家,反而进了一户人家里。房主留了钥匙给邻居,只要来的人都给钥匙,有人爬矮墙跌死了,这恐怕就是鬼门关了。
此宅近门无锁,需得向南行一周折回,说是障眼之法,但却是遂了九星变化之道,今年正南正北方向都是大凶位,两凶之位走过一趟,正是鬼门关。
“慕青!”我正欲开锁之际,青蛇快速的爬了过来。
来不及多说,我告诉她樵夫怕是进了鬼门关,我们需要进去找到他,将他带回来,否则他就成了旁人的替身鬼了,就算是投胎,也是投了别人的命盘。
青蛇钻进了我的袖子中,我再三嘱咐道,进
了鬼门关之后,无论看见什么,都不要开口说话,阳间之人,开口放屁都是泄阳气,到时候会有很大的麻烦。
说完,我小心打开了门锁,未等我开门,里面的门闩响过一下,大门自己开了。
进了门,借着月光看向院子,倒并不阴森可怖,像是个平常院子的模样。我继续往正屋走去,但走近才看见,原来正屋的门并不是真门,伸手触过去是一堵石墙。
院中收拾的干净,并没有什么杂物,只要一口水缸。我朝水缸走去,探头一看,天正冷,缸内净为结冰,我压着声说:“青蛇,这恐怕就是鬼门口了。樵夫的姓名你需得告诉我,等会儿方便找他。”
“他姓赵,单字一个沐。”青蛇说。
之前虽听说过鬼门关之事,但我未曾亲身经历过,待会儿入水之后会看见什么,经历什么,说起来我也并不清楚。我吸足一口气,将青蛇握在手中,捏着鼻子入了水缸之中。
只是一晃,眼睛一闭一睁之间,忽的觉得自己胸腔之中憋了口气提不上来,我一跃出了水缸,这才发现并不在刚才的院子中了,再瞧向自己身上,衣衫须发皆是干的,并无水痕。
水缸也变成了井,里面的水呈黄土之色,可能正是传说之中的黄泉。
制造尸皂,免不了要学些阴阳之事,虽不是精通也谈不上擅长,但对于寻常的事儿还算略知一二。过了鬼门关,便是黄泉路,据说黄泉之路上开着彼岸花,此花是自愿坠入地狱得幽暗之花,开花不见叶,红似岩浆。
但我除了一口井外,并未见到彼岸花,且不像我想象中的有一条黄土之路,这里的土地是大片的黑色,人踩在上面都不会看见自己的鞋子,说是土地,不如说是大片的怨气。
无边无尽的黑,连方向都消失了。且到了此处,荧色小虫已经不能引路,我们该如何找到赵沐呢?
青蛇探出身来,她焦急的问道:“慕青,我们该从哪走啊?”
我说:“如今之法,除了等,没有别的法子了。”
青蛇听了此话,更加紧张了,“那我们先去找着不行吗?”
我摇了摇头说:“我们在阳间的时候,到处都是房子,面朝南开,日升日落,北斗七星,这些都是辨别方向的方法。可是你看这里呢,什么都没有,若没有鬼差引路,我们根本就走不出去。”
正说着,突然从水井中爬出一个人,他身穿着一件狐色暗团云纹绸端罩,脚上蹬了一双燕雀翘头金丝边皂靴,头上四周剃光,只在脑袋中间留了一撮金钱鼠尾辫,从打扮上看,像是前朝的官员。
他出了井口,不像我们一般四处张望,好似有人领路一般,向着一方走去,他走走停停,头不住的向两边转,像是在看着什么。
我看那人的架势,对青蛇说:“你看他走路的架势,像是脚底下有条路引着,走路的时候还弯着腰吸了吸鼻子,你说他是不是能看见黄泉路和彼岸花,但我们是阳人,根本看不到这些。”